一排子弹嗖嗖地打了过来，钉在厚重的木质城门上。

韩锋本能地一缩脑袋，只见王延贵已经组织起皇协军，正冲这边追杀而来。他顾不得理会远处的六子，跟着大家撒腿往城外跑去。

城门楼上的日军见状立刻调转枪口，从外侧墙垛向城下继续射击。

虽然是在黑夜，仍然有人中弹倒地。此时城墙上打起了手电筒，韩锋清楚地听到有人用日语大声喊道：“在那里，射击！”

周大胡子拉着郑玉梅头也不敢回，他知道此时一旦脚步稍慢一点，便有中枪的可能。他猫着腰，连拉带拖带着郑玉梅跑起了之字路线。

子弹一发接着一发嗖嗖嗖地钻到他脚后的地里，溅起阵阵尘土。

有了手电筒的光亮，日军的射击也有了精确目标。对于这些久经战场的日军来说，如此近距离的射击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随着一声声枪响，逃出城的几十个皇协军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而从城门口到城外树林着短短一百多米的距离，却成了这群皇协军的生死线。尤其是那挺歪把子机枪，喷着火舌发出令人恐怖的吼叫：“嗒嗒嗒……嗒嗒嗒……”

韩锋没有多少战场经验，但仗着功夫在身，又停地起跃腾挪。听着耳边呼啸擦过的子弹，他此时心里面什么也顾不上想，将所有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

最惨的是那些皇协军，在毫无遮拦的空地上，只知道朝着树林拼命地跑。要知道，训练有素的日军在一百米距离打直线运动目标，那几乎是百发百中。更要命的是，王延贵率领的保安团此时也从城内冲了出来，呯呯呯呯一通射击。

腿脚稍慢一些的，基本无人能够幸免，西城外瞬间便撂下了十几具尸体。

韩锋速度最快，他哈着腰疾步如飞，顺势从一具尸体上捡起步枪。一边跑一边拉开枪栓顶上火，头也不回冲着身后胡乱开了一枪。

在密集的弹雨中，终于冲过平坦地带钻进了小树林，大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韩锋粗略数了一下，一个排的兄弟折了一大半，包括周大胡子和郑玉梅在内总共剩下十几个人。

周大胡子将郑玉梅按在草丛里，说道：“趴下别动！”折身躲在一棵树后，抄起步枪熟练地顶上膛火，冲韩锋喊道：“老韩，咱们得打个反击，要不然这群龟孙子还得追！”说完，瞅了个机会一枪撂倒追在最前面的皇协军。

“好！兄弟们，抄家伙！”韩锋大声说道，起身从一棵树叉上伸出枪去扣动了扳机。

惊魂未定的十几个人这才渐渐反应过来，纷纷拿起步枪，各自寻找有利地形开始反击。此时每个人都明白，他们再也不是昔日吃着军粮拿着军饷的皇协军，从这一刻开枪他们已经成了鬼子眼中的仇人。除了拼命，别无选择。

王延贵手下的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群仓皇逃窜的家伙竟敢还击。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就地卧倒，大大迟滞了追击的速度。

两轮对射下来，韩锋杀红了眼，咬牙切齿地一个劲猛搂。被周大胡子一把拽住胳膊：“别恋战，快撤！小鬼子上来就糟了！”

一句话提醒了韩锋，王延贵手底下的那帮皇协军虽然咋呼得凶，却是一窝草包，没有人愿意真心卖命。反倒是城门楼上的那十几个小鬼子，别看人数少，个个都是要命的主儿。一旦他们也追出来与王延贵合兵一处，再脱身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赶紧收起枪，命令道：“兄弟们，撤！”

十几个人借着树林和夜色的掩护，迅速向大山方向撤离。

听到对方的枪声突然消失，王延贵猜想韩锋打算逃走。他趴在地上仔细观察着动静，看着黑乎乎的树林，犹豫着要不要追击。如果是韩锋耍的心眼，在树林里设个伏什么的，自己肯定要吃大亏。

正在拿不定主意的当口，十几名日军已经打着手电筒从城里追了出来。看到几十个皇协军撅着屁股趴在那儿，为首的军曹怒不可遏，狠狠踹了其中一名皇协军一脚，并用日语大声命令道：“追击！”

这些皇协军都经过日本教官的训练，能听得懂简单的日语。听到命令后赶紧爬起来，硬着头皮冲进树林。

此时城内的守城部队也闻讯赶来，一起加入到追击行列，向着韩锋逃离的方向追了下去。一时间人喊犬吠，西城门外枪声响成了一片。

枪声传到城里，百姓们提心吊胆过了一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天大亮时，有胆大的敞开门，伸出脑袋想一探究竟。确定无事后，人们这才陆续走上街头，对昨晚的枪声纷纷猜测。

有人说估摸着是国军打回来了，要光复县城。也有人说是共产党打过来了，夜里打算攻城来着，但是大炮忘记拉了。但这些说法很快就遭到别人的驳斥，国军也好共产党也好，现如今自个儿都顾不过自个儿，咋会来光复县城。

更有人赌咒发誓地说，自个儿亲眼看到城黑压压一片兵，数不清多少人，光大炮就排了好几里路长。

这种言论同样遭到了别人的嘲笑，大炮排了好几里，俺咋没听到打炮声？

当人们还在偷偷议论昨夜枪声的时候，身着皇协军装的六子正漫无目的地走在山里面。

目睹了韩锋、郑玉梅等人逃出县城，六子知道日本人绝对不会轻饶了自己，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在县城呆不下去了。

思前想后，六子决定逃出城去。可怎么才能逃出城去呢？现在出城是不可能的，枪声惊动了县城了及周边的驻军，各城门各据点肯定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如果等天亮，鬼子肯定会在县城展开大规模的搜捕行动。那时候想藏身都难，更别说什么出城了。

在他抓耳挠腮的时候，大批的守城部队紧急集合起来追出城去，六子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这么多的鬼子和皇协军，足有上百人之多，韩锋和郑玉梅他们能逃得出去吗？躲在暗处的六子急得直想撞墙，这时候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六子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正在这当口，机会却送上门来了！

一名参加追击的皇协军夜里喝了两飘凉水，蹲在茅房跑肚。集合哨紧急吹响，他着急忙慌地提着裤子跑了出来，队伍已经出发。他一边跟在队伍后面跑，一边系着裤腰带。

眼看就要跑到西城门，偏偏这时候肚子又疼了起来。他瞅了瞅四周，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一下。

他做梦也想不到，黑暗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死死盯着自己。刚解开裤腰带，忽然觉得脖子一凉，有枝短枪便抵住了自己，随即背后传来阴森森的说话声：“便叫！叫就打死你！”接着肩上的步枪也被抢了去。

“不动，不动！好汉饶命！”皇协军吓得身子一抖，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把衣服脱了！”身后的人接着说道。

“脱！俺就脱！”皇协军眼瞅着自己的队伍端着涌向城门，却大气也不敢出。顺从此脱下军装递了过去，哀求道：“好汉，咱们无怨无仇的，俺家里还有老娘……”

“少废话！”六子扬起手，用短枪枪柄在他脑袋上狠狠砸了下去。

皇协军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六子赶紧脱了自己的外套，换了皇协军的军装。这真是苍天有眼，送了这么个家伙到自个儿跟前！此时不出城更待何时？

换好军装，将步枪背在肩上，感觉挺像那么回事。掂了掂手里那把王八盒子，打算把它扔掉。想了想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便插进枪套，将背带胡乱卷了卷，别到衣服里层的腰里。

“对不住了兄弟！”六子俯身拍了拍皇协军士兵的脸，嘟囔了一句，背着步枪快速向城门走下。

城门楼一名负责警戒的日军发现还有一名皇协军跟在后面，便打着手势大声催促道：“快快地！”

六子眼皮也不抬，答应一声：“好嘞！”一溜烟跑出城去。

关于六子的失踪，熊谷浩二大为恼火，同时对他如何出的城也是纳闷不已。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难不成这家伙会钻地术？

王延贵信誓旦旦地说逃出城的皇协军里面绝对没有六子，被打死的人当中也没发现六子的尸体。不认得别人还能不认得六子？这家伙一脸的猥琐样，如果混在皇协军队伍里，就那几十个人，自个儿保证一眼就能认出来。

熊谷浩二并不是不相信王延贵的话，也不在乎那些出逃的皇协军和那几个闹事的枪手。充其量是些不入流的角色，没什么可惜的，对县城的整个治安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真正痛心的失去了六子，同时对他的不忠诚感到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