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别了杨佳丽，匆匆赶到行政楼三楼大会议室，里面人头济济，已经坐满了人。

王胖子和学校负责人事的沈副校长坐在椭圆会议桌顶端，面对面而坐，这两个人相当于我们花花初级中学的二把手、三把手。

坐在椭圆会议桌最上首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白白净净的人，我看着有点眼熟。

王胖子旁边空着一个位置，其他位置都坐满了人，围着椭圆会议桌坐的，都是各学科的骨干、班主任；一般的教师都坐在椭圆会议桌外围的椅子上，在场的有二十多人，都是有股份的资深教师。

王胖子看见我进去，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庄老师，就差你一个开会了，来，坐我旁边。”

我也不客气，过去一屁股坐下，就听王胖子说：“大家关心的改制问题，经过学校与教育局几番磋商，已经尘埃落定。卞校长退休了，委托我和大家通个气。教育局代表政府，整体收购我们花花初级中学，出资两千万！股份具体怎么分红，卞校长还在拿方案，总归不会亏待大家。”

会场上交头接耳，一片嘈杂声，因为教师们都知道卞校长贪婪！

这时王胖子摆出官威，说：“你们有什么意见？站起来说话，不要会上不说，会后乱说。”

我转头看看，大部分教师眼睛都盯着我 ，我心知杨佳丽没有说谎，果真教师们默认我为代表。

这时王胖子掏出一包软中华，先敬坐在上首的那人一支，自己也点燃一支，然后把烟丢给他办公室的办事员小赵。

小赵屁颠屁颠地给大家散了一圈烟，王胖子得意地环顾四周，看哪个老师敢出来说话！

我想起杨佳丽的殷殷嘱托，霍然站起来问：“王主任，怎么改制是你们领导商量的事，我们职工就关心，暑假前学校欠我们一个月工资，还有降温费没发，这事这么说？”

王胖子一愣，没想到我会站出来，想了想说：“这事得卞校长决定，要么校长发，要么新接手的教育局发，反正不会落空。”

我追问：“这么大的事，卞校长为什么不来开会？”

王胖子说：“校长有校长的事情，他用得着向我汇报吗？”

我不依不饶地追问：“既然你王主任不好汇报，那你打他电话，由我来说！”

王胖子一百个不情愿，但是看看教师们都瞪着他，只好拿出手机，拨通的电话，交到我手上。

我按了免提让大家听，教师们纷纷凑了过来。

卞校长在电话里问什么事？我说：“卞校长你好，我是庄文，学校正在开股东会。我们教职工都关心七月份工资和降温费的事，请问这事怎么解决？”

卞校长不耐烦地说：“我在外面谈事情，这事以后再说！”说完竟然挂了电话！

我满腔怒火，拿起王胖子的手机再次拨通电话，直接了当地说：“卞校长，职工的工资和降温费是受法律保护的！今天必须给大家一个说法，谁上了班不要工资？”

卞校长居然说：“单位改制，工资和降温费不是不发，是在协调中。”

我追问道：“有什么好协调？跟谁上的班就问谁要工资！放暑假前，我们是不是给民营学校干的？你是不是花花中学的校长？难道非要逼我们教师集体上访？卞校长我可提醒你，你在本市有上千万的房产，闹大了对你没好处！”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卞校长说：“庄文，你带个信给大家，凡是有股份的股东，工资、降温费一分也不会少！工资明天就发，至于降温费，因为夏天还没结束，到底是我们学校发，还是教育局发，我再协调。”

我抢着说：“卞校长，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单位都卖出去了，你就不能爽快点？现在政府收购了学校，还分什么股东不股东？没有股份的教师上班，人家就不要工资？”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卞校长说：“你带个信给大家，七月份工资和降温费，明天全部到位，直接打到各人工资卡上。至于八月份放暑假的降温费，我再和教育局协调，反正两处总有一处发！”

我喜道：“谢谢卞校长！”随后转头问身边与身后的教师：“你们有没有话要说？”个个摇头，我再看手机，卞校长已经挂了电话。

王胖子从我面前拿走手机，说：“大家各自归坐，会议继续举行。”

教师们达到目的了，纷纷回到原来的座位，听王胖子说。

王胖子指着坐在上首的那人说：“这位是局里委派的新校长、局长助理、夏勇济，夏校长，大家欢迎！”

王胖子带头热烈地鼓掌，我们也附和着鼓了几下。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夏勇济正是那天晚上在派出所里和物业公司为了停车费扯皮的教育局的那个人！

这时夏勇济站起来，对大家微微一鞠躬，坐下说：“夏某受局党委的委派，接任花花初级中学校长兼党委书记，还望大家多多配合。在座的都是股东，老资历的，又是教学骨干和各班班主任，所以振兴花花中学的重任，就落在各位肩上。大家的福利，局里正在酝酿，总的方向是提高，比原来的福利强，大约每人要涨一千元！”

各位教师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鼓掌起来，也包括我！

夏勇济继续说：“还有一周就开学了，花花中学正式更名为碧水市第七中学，人事上也有相应的变动。目前大家还是按部就班地上班，全体教职员工，新的第七中学全部留用。当然自己打算另谋高就的，我们也不强留。学校班子略作调整，我抓总，沈副校长还是分管人事，王军（王胖子）教导主任升为副校长，分管教学工作。教导处刘副主任，调第三中学任教导主任，其余科室人员暂时不变，听候通知。”

全场鸦雀无声，夏勇济见无人说话，站起来说：“会就开到这里，各位回去，养足精神，迎接开学！”

王胖子带头鼓掌，我们也跟着鼓掌，夏勇济走出了会议室，散会。

我趁此机会，把包人情给我家葫芦娃的三位资深教师约了，十天后在帝豪大酒店吃满月酒，请柬我会尽快送到府上。

大家客套了一番，走出会议室，我们脸上都有喜色。因为之前的卞校长贪得无厌，只顾着自己捞钱，我们的工资多年不涨，连五险一金，都是按最低标准交的，几乎人人都不满！

我刚想打个电话告诉杨佳丽会议内容，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转头一看，正是王胖子！

王胖子笑呵呵地对我说：“庄老弟，来我办公室一下。”

我知道王胖子的办公室在二楼，就拔足走向楼梯。不想王胖子一把拉住我说：“我现在是副校长了，办公室自然搬到三楼了，就是原来的档案室腾出来的。”

我们学校的行政办公楼分三层，一层是普通教师的办公室，二层是骨干教师、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的办公室，三楼有财务科、校长办公室、会议室、档案室、招生办、人事科、后勤科、副校长办公室和董事长（校长）室。此外还有一间大大的职工餐厅，能供百十人同时吃饭，但学校的早餐、中餐、晚餐都是订的外卖，职工餐厅基本就没用过。

我随着王胖子走进他的办公室，里面焕然一新。墙壁也粉刷过了，办公家具都是新买的，散发着淡淡的油漆香味，还添置了一张大大的真皮沙发，中午可以睡午觉。

王胖子坐到他办公桌后面高大的真皮椅子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示意我坐在办公室对面一张小一点的椅子上，也是新买的。

我坐下，掏出早上刚买的软中华，抽出一支分给王胖子，王胖子却把手一挡，说：“到我这里抽我的。”说完掏出一包黄金叶天叶，分一支给我，自己点燃一支，然后把剩下的烟丢在我面前，说：“拿去抽吧，我知道你烟瘾大。”

我有点受宠若惊，问道：“王主任，不，王副校长，找我来何事？”

王胖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狠吸一口烟说：“老弟，你一直是我器重的骨干教师，你做班主任也是我举荐的。这次学校易主了，归局里了，我也提了一级做副校长了。局里还要提拔一批资深教师，脱产充实到中层岗位，我有意提拔你一下，你意下如何？”

我笑道：“王副校长，我就是一个书呆子，除了教书上课，啥也不会，提我上来，会不会给你丢脸？”

王胖子笑了，说：“庄文你莫要自谦，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你有快十年工龄了，在我们学校也算是元老级的了，而且你属于怀才不遇！你毕业的时候，按你上的重点本一学校，国家是应该包分配的，只因家里够不到关系，分到了我们学校。你带的班，各科成绩都是年级第一，又年富力强，不用你用谁？”

我笑道：“我听主任的安排，准备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王胖子沉吟道：“我和沈副校长一直不和，斗了这么些年了，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次人事变动，我升了副校长，刘副教导主任又调走了，教导处就缺了两个主任！我有意推荐你先做个副主任，干出成绩来，有望做正主任！副主任比普通教师工资高五百，正主任高一千，还不用去上课。副主任主要是辅助正主任编制学校教学计划，分配课程。目前正主任空缺，你就协助我招聘学校中层教育教学管理人员（如教研组长、年级主任、备课组长等），确保完成教学任务，提高教学质量。其任职的实绩和考核主要通过上级教育部门的统考成绩来说明。”

我沉吟道：“做这些事我能胜任，我就是从基层上来的，知道怎么做。我对各位教师的情况也熟悉，只是不知有没有正式任命？”

王副校长笑道：“换了一把手，连我和沈副校长的任命还没下来呢，怎么会考虑到你们中层干部？我是先透个风给你，你还好好教你的书，等我向夏校长推荐你，随时会通知你上任。”

我笑道：“王副校长对我这么好，我该如何报答？”

王胖子笑道：“你嘴巴严一点，就是对我的报答，明白？”

我心里有数，王胖子指的是，他买在我家对门的那套单身公寓为学生补课的事，让我别说出去。

我表态说：“我这人向来实事求是，没有亲眼看到的事，我不会瞎说。”

王胖子满意地点点头，说：“听说你喜得贵子，要不要我包个红包给你？”

我忙说：“还没有热闹呢，因为学校放假，等满月酒办的时候，一定请王副校长大驾光临！”

王胖子站起来说：“那好，我就等着请柬了。我还要找夏校长汇报事情，你忙去吧，今天的谈话，出自我口，传入你耳，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点点头，站起来告辞，下了行政楼，喜滋滋地取回电动车，一路回家。

老婆杨婷婷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抱着葫芦娃坐在沙发上，等我吃饭。

我喜气洋洋地问：“老婆，你又要带孩子，哪还有手去做饭？”

杨婷婷嫣然一笑，说：“你真以为是我做的？除了西红柿蛋汤是我烧的，其他都是点的外卖，又是你那朋友周林宝送上门的。”

我去洗了洗手，坐到餐桌旁，想想又去开了一瓶今世缘白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杨婷婷笑眯眯地问：“老公，开会开出喜事来了？快说说，让本宫分享喜悦。”

我笑问：“你怎么就知道有喜事？”

杨婷婷说：“切，本宫何等聪明，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你一脸的喜气洋洋，还想抵赖？快招！免得本宫大刑伺候。”

我咪了一口酒，把开会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老婆。

杨婷婷笑呵呵地说：“真是喜事呀！你们花花中学，被那个狗官卞校长发了这么多年财，你们教师的工资福利，在全市是最低的！还好熬出头了，工资要普涨一千，拖欠的一个月工资和降温费也有着落了，你还要升职，今晚给你好好庆贺一下！”

我点点头，问：“老婆大人你想去哪里吃？”

杨婷婷说：“咱妈上午来过了，包了许多速冻饺子，还放了冰块拿过来，我放进冰箱了。晚上就每人吃一碗水饺，等到八点钟天不热了，我们带着葫芦娃去‘猫头鹰’烧烤，上回没吃安稳，今晚补上。”

我说：“烧烤吃多了容易发胖，我们不如约钱兴国、杨佳丽出来吃个晚饭？”

杨婷婷白了我一眼，说：“你为何总是惦记着杨佳丽？人家是有夫之妇好不好？”

我哭笑不得，连忙解释：“杨佳丽有亲戚在教育局，她消息灵通，今天开会前就透露过消息给我了。明天工资到账，还发降温费，也有杨佳丽的功劳。”

杨婷婷想了想说：“看在杨佳丽还有点用的份上，就约她晚上吃烧烤吧！不过二师兄别约，他玩弄女性，我看他不爽！”

我说：“好吧，让二师兄先冷静冷静。对了，请柬印好了吗？”

杨婷婷得意洋洋地一指沙发，说：“你看，不都在那了吗。对了，晚上把学校的几个老师的请柬带给杨佳丽，请她代送一下，她有汽车方便。你那边的亲戚朋友归你送请柬，我这边的亲戚，我妈已经把请柬都拿走了。”

我问道：“丈母娘大老远地给你送饺子来，你就不留她吃个饭再走？”

杨婷婷得意地笑道：“我妈疼我，你管得着？妈妈说了，我要带孩子，你又不大会做饭，就包了许多水饺，让我放进冰箱慢慢吃。我当然留她吃饭了，她不肯，说我爸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临走时我送她下楼，打了个车直接送她到家门口，对了，还给了她一箱子牛奶。”

我笑道：“孝敬老人是应该的，等办满月酒那天，我弄两条烟送给老丈人。”

杨婷婷瞪了我一眼，说：“少来，我爸很少抽烟了，香烟是好东西么？我来问你，今天早上你起得早，做早饭时是不是偷偷抽烟了？我闻到厨房里一股子烟味！”

我心知暴露了，连忙转移话题：“我还是约一下杨佳丽晚上吃烧烤吧，别让别人约了她吃晚饭，我们约不到她。”

说完我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发起语音通话。

杨佳丽很快接听，对我笑道：“庄副主任，先恭喜荣升呀，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呀？”

我说：“杨老师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开会的内容你都知道了？卞校长当众承诺了，明天工资就到账，还发一个月的降温费。”

杨佳丽“咯咯”一笑，说：“你们刚刚散会，我就知道了，我在学校里很多粉丝呢！对了，你是不是奇怪你跟王胖子的谈话我怎么会知道的吧？”

我忽然想起来，王胖子找我谈话，杨佳丽怎么会知道？就问：“难不成王胖子也是你的粉丝，偷偷告诉你了？”

杨佳丽说：“我呸！王胖子胖得像头猪，虽然捞了不少钱，但是贪得无厌，一毛不拔，他也配做我的粉丝？”

我附和道：“是呀是呀，我也不相信呀，要是你和王胖子好上了，岂不是一棵大白菜被猪拱了？”

杨佳丽又笑了一阵，说：“大白菜没有小白菜漂亮好吧？我还是做小白菜，迷倒了大清的几十名官员呢！”

我笑道：“说主题吧，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杨佳丽说：“说你书呆子吧，你又不承认，你以为事情那么简单？真相是 ，新来的夏校长，第一件事就是调阅所有员工的档案，还有教学业绩，你各方面都够到条件了，才打算启用你！你还真以为是王胖子帮你的？这个家伙私心重着你，你可长点心吧，呵呵。”

我追问：“那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佳丽答：“我不是有个亲戚在教育局做副局长吗？夏校长跟局里汇报工作，打算怎么人事安排，我自然就知道了......”

我又问：“既然你有这层关系，怎么不趁机提拔一下？”

杨佳丽说：“我那位亲戚是个老干部，死心眼，夏勇济在局里做局长助理的时候，与他不和，他不会为我的事向夏校长开口的！再说我一个女的，还想干嘛？做个逍遥派多好，上完课把工资混到手就行了，不想往上爬，也多拿不了几个钱！”

我说：“据说是副主任多拿五百，正主任多拿一千。对了，我约你晚上八点，在‘猫头鹰烧烤’见，请你吃烧烤。”

杨佳丽笑道：“宴无好宴，怕是要我做什么事吧？”

我笑道：“这不是葫芦娃这小子要满月了吗，我事情多，要到处送请柬。想托你把老师们的请柬帮我送下，我还要给家里亲戚朋友送请柬，忙不过来。”

杨佳丽笑道：“看在葫芦娃可爱的份上，我就答应你吧，二师兄去不去？”

我说：“没约他，他忙呢。”

杨佳丽说：“这样最好，他对陈姐做得太绝了，我见了他都觉得尴尬。陈姐也是傻，二师兄都这么对她了，她还惦记着二师兄，向我打听二师兄的消息。”

我说：“女人聪明的有几个？动到感情，就犯迷糊了，所以说，痴情女子空余恨。”

这时杨婷婷把葫芦娃抱过来，往我手里一塞，说：“葫芦娃又尿了，赶紧给他换尿布。”

于是我对杨婷婷说：“那就晚上见了啊，我家葫芦娃又作案了，尿裤子了！”

杨佳丽挂了微信，杨婷婷对我说：“你和杨佳丽真是一见如故啊？约人吃个烧烤，谈了这么多，平时在学校里还不知道谈些什么呢，哼！”

我苦笑笑说：“老婆你又吃醋了？人家杨佳丽不是在提点我吗，做官复杂着呢，幕后的东西太多，我进了官场就像一只小白鼠！”

杨婷婷也不理我，转身到厨房去拿水果吃，我只好抱起葫芦娃，给他换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