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锋买的小院座落在县城的角落,离城墙很近。周围是参天的树木,显得很是僻静。树桠上安了几窝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为这座小院平添了几分情趣。
六子见到郑玉梅时,她正站在窗前,望着墙角一株自己冒出又不知名的花儿出神。
“郑……郑小姐!”六子推开门,轻轻走到郑玉梅的身后。望着这个孱弱而又熟悉的背影,六子的心呯呯直跳,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听到六子的声音,郑玉梅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她慢慢转过身,盯着六子的脸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钟,眼睛里泛着泪花。眼神里充满了哀怨、忧伤,还有几许渴望。
“你……”六子的嘴唇嗫嚅了两下,眼睛也看得有些痴了。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狂跳,慢慢伸出手。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把郑玉梅拥入怀中。可是手伸到半空又停下了,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女人不属于自己!”
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偷偷向身后瞄了一眼。
韩锋本来是跟在六子身后进的屋,此时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对痴男怨女。俺大老粗一个,没有谁家的姑娘喜欢,俺看看总可以吧?万一哪天真到了娶媳妇的时候,好歹知道是咋回事。
对于六子的暗示,韩锋丝毫没有注意。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的师兄六子到底有一样好?要长相没长相,论人品没人品,偏偏就有人不顾死活地喜欢他!而且还是个大家闺秀!
老天爷真是不公!
这么想着,再看六子,正拿眼瞪着自己。韩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儿傻不愣登地站着,人家两个人咋还好意思?
于是韩锋冲着六子做了个鬼脸,识趣地退了出去。
六子定了定神,胸膛里像揣了个火炉般烧得难受。他横下心来,决定拥抱一下这让自己朝思暮想的大小姐。管她嫁没嫁人!去他姥姥的盗墓遗训!老子这辈子没人待见,还不兴自个儿放纵一回?!
他鼓起勇气,张开双臂向郑玉梅抱了过去。
未等他的手臂完全张开,郑玉梅却扬起手,冲着他的脸颊“啪”的一巴掌掴了上来。
这一巴掌打得极狠,六子完全没有防备,他本能地举起拳头想打回去。
郑玉梅却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瞪着杏眼将脸扬了起来,一副任你欺负的模样。
“你干啥?”六子瞬间被打得有点懵圈,悻悻地收回拳头,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腮瞪着眼睛问道。
“我问你,你为啥当汉奸?”郑玉梅怒气冲冲地问道。
“为啥?去问问你那个表哥去!”一听这话,六子顿时来了气,说话的声音也陡然提高了许多。
“关我表哥什么事?”郑玉梅被问得云里雾里,不晓得六子当汉奸跟王建业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王建业拿枪逼着你当汉奸不成?
这其中的细枝末叶可以说复杂而且微妙,王建业自然不会将详情告诉郑玉梅,也难怪她不知道。至于吴连成想坑害六子,郑玉梅更是无从得知。
“关你表哥啥事?”六子差点蹦起来,“要不是你表哥和吴连成那个王八蛋想害老子,老子能当这汉奸?”
于是六子挽胳膊撸袖子,连吆喝带比划,将王建业和吴连成如此坑害自己、差点被活埋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直说得唾沫星子满天飞,颇有些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派头。
总归一句话,老子当汉奸是被逼的!而且是王建业和吴连成逼的!
这些事情对郑玉梅来说不亚于在头顶扔了颗手榴弹,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大脑也一片空白。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王建业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昔日表哥那番高大威猛的形象,在她心中瞬间坍塌。
她无力地瘫坐到凳子上,半天没回过神来。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难道为了感情,人真的可以自私到这种地步?
这些压抑在六子心底的话,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今天郑玉梅提起了这个话茬,多日来的憋屈顿时化作一腔怒火,一骨脑地发泄出来。
他叉着腰,凑到郑玉梅跟前继续吼道:“咋?你不信?你要不信就回去问问你那个表哥去!真他姥姥的小白脸没个好心眼!”
郑玉梅定了定神,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忽地站起来,鼻子尖差点碰到六子的鼻子尖,胸脯也因激动而涨得一起一伏。
“那也不是你当汉奸的理由!”
“不当汉奸还能当啥?”面对着郑玉梅,六子破天荒地没有退缩。愤怒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上去像极了一只饿疯的狼。
面前的这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当汉奸还这么理直气壮,仿佛天下人都欠了他一般。如果用曹操那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名言来形容此时的六子,再恰当不过了。
郑玉梅千辛万苦找到这个唯一让自己心动的男人,可不是来看他肮脏的嘴脸。否则,自己的牺牲和执著便变得毫无意义。她心疼这个男人,为他的不平而不平。但同时又恨他,恨他的偏执,恨他的毫无道理。
“你干什么不好?难道除了当汉奸就没有别的出路?你去种地,你去做小买卖,总不至于饿死!”
“笑话!俺要不当汉奸,就只有等死的份儿!”六子紧盯着郑玉梅的眼睛说道,“俺在这儿,起码还有日本人保护!你表哥和吴连成就拿俺没辙!”
郑玉梅也激动起来,迎着六子的目光叫道:“你躲起来呀!天下这么大,你难道不会躲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当汉奸是要遭千人唾万人骂的?”
“哼!”还在气头的六子根本就不领情,“老子凭啥要躲起来?再说,你是俺啥人,凭啥在这儿指手画脚的?俺就不明白了,你跑到这县城来干啥?赶紧的回去,跟你的表哥过你们的日子去吧!你跟你表哥不是从小定的娃娃亲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青梅竹马!”
“你……”郑玉梅气得浑身颤抖,做梦也想不到六子会说出这种话来。
她再次扬起手,冲着六子的腮狠狠扇了过去。
六子这次却早有防备,轻而易举便把郑玉梅的小手抓住。
此时的郑玉梅痛苦到了极点,这个男人怎么就不明白自己的心呢?难道自己的一片痴情真的是毫无价值?难道这就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结果?
她用力挣脱六子的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所有的失望和委屈顿时化作泪水,顺着脸颊哗地流了下来。
六子也顿时愣住了,他明白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有些过火。他想安慰郑玉梅几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两个人沉默了,相互间听着彼此的呼吸,谁也不肯开口说话。
最后,六子无奈地蹲了下来,从腰间掏出旱烟锅子,闷不作声地填满烟叶。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却发现火柴盒里早就空空如也。气得他将火柴盒用力揉成一团,又狠狠地扔到墙角。
郑玉梅擦干了眼泪,依旧不肯看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天空里,一片白云正悠悠地飘来,又悠悠地飘过。
终于,六子打破沉默,试探着问道:“跟王建业过日子不好么?干嘛跑到县城来?”
郑玉梅猛地扭过头盯着他,气呼呼地说道:“我跟他过得哪门子日子?我们压根就没成亲!我来县城就是为了找你!”
“啊?你们没成亲?”六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呼地站了起来。郑玉梅的这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既便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六子兴奋地在屋里来回走动了几步,双手不停地搓着。
嘴上虽然有时候说些硬话,但六子心里清楚,自己一直默默地喜欢着这个大小姐。事情既然已经挑明,就没什么好隐藏的。面对一个姑娘如此勇敢的表白,自己如果还不接受,那还算是个男人吗?
短暂的兴奋过后,六子又慢慢冷静下来。盗墓家族的遗训犹在耳边:“不可近女色!”如果自己接受了郑玉梅的感情,那就意味着自己犯了戒,同时意味着以后必须金盆洗手,再也不能从事盗墓营生。
虽然也无数次幻想过金盆洗手后的生活,但这一天真正来临,六子又犹豫了。且不说自己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配不上郑玉梅,如果真的金盆洗手,自己能够给她应有的幸福吗?
要知道,历朝历代律法对盗墓贼的惩罚是极其严厉的。万一哪天东窗事发,掉脑袋只是片刻的事情。还有王建业与吴连成,他们也不会放过自己。
思忖再三,六子小心翼翼地问郑玉梅:“你知道俺是个盗墓的,你真的愿意跟一个盗墓贼过日子?”
郑玉梅扬起头,火辣辣的目光直射六子:“只要你不当汉奸,不再盗墓,不再干缺德事,我愿意!”
“这……”六子吞吞吐吐地说道,“俺知道配不上你!跟俺在一块儿,说不定啥时候就会掉脑袋。俺不能让你跟着俺受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