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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死因聆讯召开

2020-06-28发布 5382字

厄尔·瓦伦大法官用钢笔敲响着桌子,望着法院内的国旗,神情肃穆,犹豫了好几回:好吧,既然你声称你当事人是在受到刺激的前提下才会情绪失控;同时,你是不是一定保证,没有受到刺激的情况下他就不会情绪失控?你百分百肯定他是正常状态下不会伤害其他人?贵族学校的血腥事件你怎么解释?那可是国际性质的教育机构,处理得不好随时会引起国际纠纷。

黑泽明稍微调整了坐的姿势,咳嗽了几声:

“是的,无容置疑,没有人相信他在正常状态下不会伤害别人;在学校发生的恐怖事件也足以说明他的行为过于残忍。但我们首先要思考的问题难道不应该是是谁导致了这样的悲剧?是谁?该案件的裁判官?陪审团制度?还是誓不罢休的检控官?对于这个问题,我很难一一叙述,因为意义不大。”

他停止了一会,随后又接着说:外来刺激其实是一部分的原因……

希拉里从书房里走到客厅,发现奥斯瓦尔德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这两天他们都在一个房子里相处,他很绅士,坚决不肯睡房间,只允许自己睡客厅的沙发。通过这两天的互相了解,她知道他是一名社会工作者,从事这个工作已经很多年了,他一直致力于帮助弱势群体,替他们寻找法律援助,替他们募集捐款,甚至替他们争取社会福利。尽管社会对这一类人的关注是非常少,但是他仍然坚持站在这个行业的最前列,他只是希望能够帮助到更多有需要的人。

看着一个热心帮助他人的男人,她不禁动心了。

这两天她最大的收获除了直面了解到一个男人真实的一面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关于那部新作品的撰写她已经有了灵感,但是她需要提前做好宣传,于是她将达斯·维德过去的经历以头版头条的形式登了上去,上面还有他的照片。她最开始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他的经历,包括他曾经入住精神病院的日子。她认为自己简直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居然还能想到这种提前宣传的手法。

殊不知,她已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介绍达斯·维德过去经历的报纸在今天早上已经出版,她是昨晚八点钟提交的稿件,报馆的工作效率就是高,第二天早上就已经出版。她还特意跑到楼下买了一份报纸,检验自己的“杰作”。

没多久,奥斯瓦尔斯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看到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不禁笑了笑,说实话他也对这个非常有梦想的女作家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好感,在这里住下的两天,是他最放松,最开心的时光。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

他很快就发现了桌子上的报纸,看到了达斯·维德的照片以及过往的经历,他的脸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他指着介绍达斯·维德过往经历的文字,问着:这是你做的好事?

她不知道大祸临头,还沾沾自喜:是我将他的资料在报纸上公开的,怎么样?这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呢?要提前做好宣传,这样才会……

他粗暴地打断她的陈述: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很严重?

她慢慢地停了下来,勉强地笑着说:怎么了?干嘛那么激动呢?小事一桩而已,对吧?

他粗声粗气地说:“对你来说只是一宗小事,你觉得没有问题?不!有问题!而且问题还很大!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对曾经患有精神疾病的群体抱有多大的恶意?你现在公开了他过去的经历,所有人都知道他有过精神病史,一定会很排斥他的!

她不敢相信地说着:不会的!这个世界不会是这样的!

他反问了一句:假如你突然有一天发现住在你隔壁的男人是一个曾经患有精神疾病的人,而且你还不相信他已经康复了,你会怎么样?

她顿时变得无言以对。

他对她抛下了一副“我对你很失望的眼神”,然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傻傻地坐着……

事情就像奥斯瓦尔德所预言的那样,达斯·维德的邻居们发现他有精神病史,多半都表现得非常激动,并且找上他家门,要求他立刻搬出去,然后向他宣告不能回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场景,他就像个孩子那样被吓怕了,躲在家里不敢吭声,只有一位年老的母亲在苦苦哀求他们,放过他的儿子,他已经康复,一定不会危害他们的。可是他们不相信,坚决要赶他走,结果家门被破坏,一群人冲进来,拿着扫把,棍子对着他进行围殴,最开始他很窝囊地保护着自己的头部,并不打算还手。他妈妈也冲上前,扑在他身上,替他挡住了所有的攻击,没多久她就被打晕了,彻底晕了过去。他看着年老的妈妈晕倒在地上,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他很生气很愤怒,一口气推开围殴的人们,跑到厨房,拿起菜刀,像丧失了理智那样,一刀一刀地砍向野蛮的人们,有好几个已经被砍伤,一部分被击退,有五个人来不及逃,已经被他活活砍死……

他像发了疯那样,对准一个已经失去生命的尸体不断地砍下去,就像切菜那样,凶狠的动作不断地重复着。奥斯瓦尔德带着两名巡逻警察赶到现场,其中一名警察首先口头警告:我们是警察!立刻停手!

他没有理会,继续砍着尸体。

警察们再次警告着:如果你再不停手,我们就要开枪了!他们已经拿出枪,摆好瞄准的姿势。

奥尔斯瓦德连忙制止着警察:不要啊!他也不想的!他可能受不住情绪的控制!

躺在地上的老母亲苦苦哀求着:不要啊……请你们不要开枪……我就只有他一个儿子……

眼看现场就快要失控,他凶狠的目光突然转移到两名警察的身上,其中一名警察太害怕,慌慌张张地开了一枪,第一枪打歪了,打到墙的后面;第二枪勉强打到他手上的菜刀,凶器应声而倒。

他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很害怕地抱着头蹲在地上,两名警察走上前将他拷了起来,他似乎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断地问着:为什么抓我?为什么?

其中一名警察不厌其烦地说着:你涉嫌谋杀多条人命,我们现在正式将你拘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一切,我们会用纸跟笔记录下来,将来会作为呈堂证供。当然你有权请律师帮你进行辩护工作。

奥尔斯瓦德连忙安慰他:放心吧,我会为你找律师的。

他很伤心地说:很抱歉,我又让你失望了……

警察处理完血淋淋的凶案现场之后,奥尔斯瓦德很沮丧地坐在地上,捂着脸,大脑一片空白。

达斯·维德的妈妈已经被送往医院,希拉里姗姗来迟,眨大着眼睛问:他人呢?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依稀可以听出其讽刺的感觉:你真的关心这个嘛?我告诉你吧,死了五个人,伤了十几个,他已经被逮捕了!他将要面临被检控的可能!你满意了吧?!

她表现得很委屈: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弄成那样……

他气急败坏地质问着: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哪些事情应该做,哪些事情不应该做,难道你真的分不清吗?你要找灵感是吗?你要找故事题材对吧?你采访他们好了,他们刚刚都有份在现场目睹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他们要是描述得很好,给你添加了想象力,你是不是就能写出如临其境的感觉?今年诺贝尔文学奖非你莫属了!他要坐牢了,他杀了人,下半辈子的故事够你写了!噢!不行,不对,有可能是判死刑!这样不是更好?你想要的不就是这种结果?你自己慢慢写吧!了不起的作家!

他最后就丢下这一句,然后就很气愤地走了。

她眼里满是眼泪,只是强忍着,没有流出来。

“疯子砍人事件”是那天发生事件的一个简称,这件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吸引了众多媒体的目光以及追踪报告。受害者的家属们纷纷游街示威,呐喊口号,给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司法部严惩冷血的凶手。

两天后,法庭召开了死亡聆讯。

裁判官在会议中询问了有关尸检方面的报告。

验尸官简要报告了死者的情况;随后有份参与现场抓捕行动的警员也在死因聆讯庭举证有关的细节。

在综合多种因素以及环境证供以后,裁判官作出以外裁决:

“工业集中大厦所发生的惨案证实是一宗极度残忍的案件,是一次极度冷血的谋杀。死者们死于非命,有人需要为此负上全部的责任。”

辛波丝卡弗早上看报纸看到了“疯子砍人事件”,她不禁深深感到不安。

此时门推开了,她的直觉很准,差不多应验了。

詹斯的开场白永远都是那一句:最近有没有看新闻?

她点了点头:刚刚看了,这宗案件还挺残忍,但也很可怜。

詹斯一点感觉都没有,摇了摇头说:“可怜我们也要做事。死因裁判庭有了结果,五名死者是死于谋杀,死于非命。他们在现场抓到的那个疯子,我们现在要控告他谋杀。这宗案件我准备移交给你处理。”

她愣了愣,毫不犹豫地说着:“我可以拒绝吗?我不想接这宗案件的检控工作。”

他好奇地问着:为什么?

她惋惜地说着:这个男人太可怜了,我不想告他。

他不以为然地说着:每个人都很可怜,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差不多的故事,可是我们同情不了那么多人。犯了法就是犯了法,没有其他的借口可以掩饰这个罪行。做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有人犯法,我们就要做事,哪管你是国家总统还是谁,我们都一视同仁。

她只说了句:或许你是对的,有时候我太感情用事了!

他一点也不介意地说:慢慢来吧,总有一天你会适应这个游戏的规则。

黑泽明刚刚从法律毕业的硕士聚会上演讲完,他走到红绿灯位置的时候,小聪明刚好找到他,他显得很赶时间,走路的速度非一般的快。

她也不停地陈述着:刚刚法律援助处转介了一宗谋杀的官司给我们,希望你能接下来处理。

他环顾着四周,不满地说着:“有钱人分配财产的官司总不见你找我,这些没有钱赚的案件你就专门介绍过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想报仇?”

她否认着:噢,不,这刚好相反,我认为该官司的意义很大,对你很重要。我相信你会很感兴趣的。

他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哪宗案件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呢。说吧,这一次又是哪一宗谋杀案,哪个倒霉蛋被控告了。

她简单地说着:最新的那宗案件。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反问着:啊?就是工业集中区那个谋杀案啊?疯子砍人那宗案件?

她点了点头,他一口气拒绝了:你还是找其他人吧,这宗案件我可没有把握。整个大厦的住户都站出来做证人,并且很多人都看到他亲手一个一个地砍死人,这宗案件我真的没有办法,根本找不到合理的疑点,全都是目击证人。恕我无能为力了。

她喊着他:有办法的,你可以不按疑点来辩护,你可以用同情这个重点来渲染氛围。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哪里来的值得同情!

她叹息着说:总之你跟我去见当事人,见完了以后,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他真的很惨,很值得同情。

他警惕地问着:万一我去了不就等于默认我是他的辩护律师?这种官司输定的!你可别打我的主意!

她向他保证:如果你见完我们的当事人,你仍然觉得没有希望,我允许你自我撤销对他的辩护工作好了吧?

他只好妥协了。

他跟着小聪明去见了达斯·维德。

小聪明介绍着:他就是你的辩护律师,未来的这几天都是由他负责你的辩护工作。

两人象征式地握了握手。

黑泽明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典型的中年男子,刚刚踏入中年危机,不幸被纳入了失业危机的行列里,没有自己的事业,搞得妻子跟孩子一起跑了,最后发疯砍死人,接着就被人控告谋杀……当然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真实的情况他还不了解。

黑泽明拿出笔和本子,简单地说着:你可以大概地给我们讲述当天所发生的情况,一定要简洁,不要说太多无关的话。

“本来我在家里好好的,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就出现了一批人,他们是住在我家隔壁的住户,他们对着我很凶地喊,让我滚出去。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嫌弃我曾经入住过精神病院,心里很排斥精神病人成为他们的邻居,他们要赶我走,我很害怕,躲在角落里捂着耳朵,以为这样就听不到他们说话。没想到家里的门被他们破坏了,他们一冲进来就对我进行殴打,我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被殴打带来的痛苦,刚刚开始我被他们打是没有感觉的,可是后来我妈妈冲出来帮我挡住了所有的痛苦,她还被打晕了……我看到她晕倒了,我突然很生气,很愤怒,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跑去厨房拿了菜刀对着他们乱砍……结果就砍死人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杀死他们,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我很痛苦啊……不关我的事啊……”

他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黑泽明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着:你很肯定,你当时是一开始就没有还手,直到你妈妈被袭击,然后你才向他们作出攻击的行为?

他点了点头。

黑泽明深呼吸着说:好吧,我正式接受你的委任,我尽我的能力帮你洗脱罪名。不过你要答应我,在拘留的期间,要控制你的情绪,包括在上法庭期间更加要冷静,不能大声喧哗,还有要跟这里的人好好配合。

他再次点了点头,问着:我妈妈没事吧?

小聪明回答他:没事了,不过受了点伤,可能要好好调理几天,过几天她会过来看你的,你好好休息。

两人离开了拘留所以后,小聪明自以为是地问着: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如何帮他打这场官司?我都说了,你肯定会同情他的。

他给她一个白眼:知道你厉害了!只不过我在想用什么方法去给他辩护。用同情的手法渲染氛围打动陪审团是不够的,这一次涉及的可是五条人命啊!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不过他有精神病的病史,这一点倒是可以作为一个重点,但是我们必须要找到精神科医生去证明他在案发的时候,完全是情绪失控,行为得不到控制,所以才会酿成惨案。

她觉得不可靠:五条人命啊!连续杀死五条人命,你认为陪审团会相信我们的话?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那样:如果再将诱发他精神病发作的原因摆上法庭,说不定就能打动他们呢?

奥尔斯瓦德突然自动献身,主动站出来说:“我是一名社会工作者,达斯·维德是我第一个负责的案例,我知道很多关于他过去的事情,也知道导致他这一次精神病发作的原因。如果我可以帮到这宗案件,你们可以随时找我。

黑泽明似笑非笑地说:不用随时,我现在就可以找你。不过有关于达斯·维德的资料,就要靠你向我们提供了。

奥尔斯瓦德关心地问着: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情绪失控?

黑泽明说着:他已经好了很多,我吩咐过他,无论如何都要控制着情绪。

奥尔斯瓦德自我责怪着:都是我不好!我如果早一点赶到现场,他就不会出事!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于非命!

黑泽明安慰他说:你也别责怪自己了,这件事说到底始终是一场悲剧,但是如何将悲剧后遗症最小化,就要看我们怎么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