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向阳和张斌一前一后返回审讯室的时候,郭涛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他停止了哭泣,低着头,正在默默的吸着烟。
坐在顾向阳右手的江天雪用一副不屑的眼神看着郭涛发愣。她真的想不明白,平时开会时振振有词,讲起话来眉飞色舞,对利用职权谋取不义之财的行为深恶痛绝、义愤填膺的郭涛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一步之差,天上地下”。仅仅是一念之间的事情,郭涛为之奋斗了十几年的警察生涯就此结束,马上就要从一身警服的民警变成一个万人唾弃的罪犯,进入四面高墙、电网林立的监狱,过着失去自由的生活。一想到这里,同事多年的江天雪对郭涛又气又恨又觉得可怜。
见顾向阳和张斌走了进来,郭涛赶紧掐灭手中的香烟,抬头看看他们两个,然后又赶紧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极度尴尬。
“老郭,咱们是多年的同事,平时关系较好的哥们儿。但是,由于你贪污腐化,执法犯法,不但已经走到了党合政府的对立面,而且让我们连哥们儿也做不成了。对此,我感到惋惜和痛心。所以,在接下来的接触和谈话中,我们可能没有了往日的客套与和谐,希望你能理解。”坐在椅子上,张斌看着郭涛说道。
抬头看看张斌,郭涛的表情异常痛苦。他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张斌默默的点点头。
“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你利用担任边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的机会,做了不少违法乱纪、利用职权充当犯罪分子保护伞的犯罪行为,你所有的罪行将由专门为你成立的专案组侦办。今天我和顾局长、江副大队长对你的审问,只围绕着近期发生的三起杀人案进行,希望你能看清眼前的形势,把你所知道的、参与过的并且与三起杀人案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如实交待出来。你听明白了吧?”看看郭涛,张斌一边说话一边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水。
抬头看看张斌,郭涛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点点头。
“郭涛,作为之前的同事,我劝你放聪明一点,心里再也不要抱任何幻想。”见郭涛有些恍惚,江天雪把手中的钢笔放在桌子上,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说道:“你的叔叔是边城市政法委的副书记,我们的直接领导,对于他的话我们应该听。但在全党上下狠抓反腐倡廉的大形势下,即便是他想‘救’你,我想他也不敢、不会贸然为你求情说话。作为厅级领导,他老人家有这个思想觉悟,而且比我们这些人要聪明的多。还有,我告诉你一个你肯定不知道的消息:你的‘大哥’,我们边城市公安局原副局长张文和他的妻子已经被我们从机场抓回来了,为什么抓他你应该做清楚。所以,在现在的形势下,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了,不要再有任何幻想。好吧?”
听完江天雪的话,本来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郭涛猛地抬起头,眼睛瞪的就像电灯泡一样大,其诧异的表情就像突然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似的。
“不要看我,他们两个说的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到隔壁审讯室看一下,张文就在那里等待着他曾经的下级的审讯。对于张斌和江天雪的话,你是不是觉得有道理、听不听劝是你个人的事情。”见郭涛瞪着眼睛看自己,顾向阳板着脸冷冷的说道。
“郭涛,在你岳父得病住院期间,因为郝建成帮你支付了高额医疗费,你成了他的‘朋友’,帮他办了不少一般老百姓办不到的事情。但就我们了解,你与郝建成的儿子郝雷关系更好甚至好过郝建成。这是为什么?”看看郭涛,张斌向他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端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郭涛先是喝了一口茶,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在两年前郝建成举办的一次宴会上,郝建成把我介绍给了他的儿子郝雷。由于年龄相近,再加上郝雷左一声‘哥’右一声‘哥’的叫的亲热,在当天的宴席上我们就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加了微信,就像交往多年的哥们儿一样相谈甚欢。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场宴席之后的一个星期天,郝雷专门为我在齐鲁大酒店摆了一桌丰盛的晚宴,并且让他的好朋友、边城市房地产开发商王启明的儿子王海、在保险公司上班的女同学张晓梅等人陪着我吃饭。宴席结束后,在送我回家的路上,郝雷悄悄的塞给我两条名烟。看看香烟的牌子,我打心眼里佩服郝雷‘投其所好’的能力。只是喝了一场酒,他就在无意当中摸清了我的喜好,把我最喜欢抽的烟送到我的面前让我无法拒绝。”
说到这里,郭涛似乎沉醉在了那种被人奉承、敬仰的回忆中而悠然自得,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惊慌和失意。
“仅仅是两条烟、一顿饭就把你当年在党旗、警徽下的宣誓忘得一干二净,你的灵魂真的好廉价!瞧瞧你现在这副不知廉耻的样子,我真为曾经是你的同事感到丢人!”看着郭涛在自己面前洋洋自得的样子,顾向阳怒不可遏,指着郭涛的鼻子斥责道。
顾向阳的一声怒吼,马上把郭涛的“魂”收了回来。他不由自主的一哆嗦,然后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看看一脸怒容,冲着郭涛呼呼直喘气的顾向阳,张斌微微一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转而皱着眉头看看郭涛:“老郭,我真的不相信你就这样被郝雷拉下水了。在我的意识里,你是个想干大事、理想远大的人。如果郝雷用两条烟、一顿饭就能把你拉下水,反正我是不相信。你老老实实的说,他是不是还给了你更大的好处?”
冲着张斌摇摇头,郭涛脸上的表情异常的难堪。他把一双手交织在一起,一边心慌意乱的搓手一边低着头说道:“从认识郝雷至今快三年的时间里,除了请我吃吃喝喝、偶尔送点小礼物之外,郝雷并没有给我送大礼,更没有给我送钱。之所以能让我放弃信仰、不顾自己的前途命运帮他‘办事’的原因,是因为他给我设置了一个我拼尽全力也挣脱不开的圈套,不敢爬也爬不出来的一个陷阱。现在想起来,我后悔的恨不得撞墙,对这个阴险狡猾的家伙恨得要命。如果现在让我见到他,我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前去狠狠地咬他几口!”
说完这番话,郭涛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冒着两道蓝光,牙齿咬得咯嘣响。
听完郭涛的话,看着他突然变化的神情,张斌和江天雪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看看坐在中间的顾向阳。只见顾向阳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嘴角上扬,一副已经知道结果但不愿也不屑揭穿的样子。
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而是将三双眼睛投向郭涛,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半年之前的一个周末,郝雷约我去益阳咖啡厅喝咖啡。这一次,他的朋友王海不在场,他只带了他的女同学张晓梅。我们三个人喝了几杯咖啡之后,借着张晓梅上洗手间的机会,郝雷突然告诉我,为了表达平时我对他的父亲郝建成和对他的‘照顾’,他想把价值五十万元的益阳咖啡厅的股份送给我,让我在不掏一分钱的情况下持有益阳咖啡厅百分之三的股权。听了他的话之后,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知道益阳咖啡厅每年的盈利情况,知道这小小的百分之三的股份每年的分红款会超过我每年工资收入的多少倍。所以,虽然当时我也再三推辞,但郝雷一直坚持,我只好半推半就,接受了他的馈赠。当天晚上,郝雷拿出已经准备好的合同,在益阳咖啡厅的10号包厢签上了他的名字。从此之后,我就成了益阳咖啡厅的股东,成了自己每天都要偷着乐一回的老板。”说到这里,郭涛停下话题,先是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皱着眉头,莫名其妙的摇起头来。
站起身来,从江天雪面前拿起茶壶,张斌走到郭涛面前,一边往他的一次性纸杯里添水,一边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郝雷给你设下的圈套和陷阱吗?不应该就是这些吧?”
“是的,郝雷的阴谋哪有这么简单?再说了,就他这点东西也不可能拴住我的心啊!”冲着张斌苦笑了一下,郭涛接着说道:“因为是周末,心情放松,再加上莫名其妙的的成了益阳咖啡厅的‘老板’,所以那天晚上我几乎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和郝雷、张晓梅几个人喝了好几瓶XO,最后的结果就是酩酊大醉。第二天早晨,当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往周围一看,当时就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在我的身边躺着赤身裸体的张晓梅,而正对着大床的窗台上,则放着一台崭新的、还散发着余温、而录像带早已被取走的摄像机!”
说到这里,郭涛突然暴怒的站起身来,挥起戴着手铐的双手狠狠地砸在面前的审讯椅上。
站在郭涛身后的两名民警赶紧走上前来,把郭涛按坐在审讯椅上。
看看郭涛,已经猜到结果的顾向阳恨得牙齿咬得嘎嘣响,江天雪看郭涛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只有张斌皱着眉头,有些不解的看着郭涛问道:“你认为是郝雷使了‘美人计’,故意把你灌醉后让张晓梅睡在你的床上并拍了录像?”
郭涛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张斌狠狠地点点头。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张晓梅和郝雷、边城房地产开发商王启明的儿子王海以及你说的那个张晓梅是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大学毕业回到边城后,张晓梅成了郝雷的情妇。既然是他的情妇,郝雷会舍得用自己的女人做诱饵来色诱你?还录了像?这是一个男人做的事吗?”看着郭涛,张斌的脸上挂满了不解。
“老张,啊,不,张大队长你说得对。”叫了一声“老张”之后,郭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赶紧做了纠正并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郝雷是张晓梅和王海的同学不假,张晓梅是郝雷的情妇也不错。但是,后来我才知道,郝雷并没有把张晓梅放在心上当成自己的女人疼,而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泄欲的工具和拉拢领导干部‘下水’的诱饵;而张晓梅也没有把郝雷当成自己的男人,而是把他当成了殓取钱财的一个跳板。正因为如此,后来张晓梅才成了郝雷和王海共用的情妇,才有了让张晓梅睡在我的身旁并录像‘取证’的事情。唉,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好后悔,这些狗男女,哪还有一丝半毫的人伦道德,简直是畜生!”
说到这里,郭涛停下话题,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停下手中记录的笔,江天雪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郭涛:“先是小恩小惠,投其所好接近你,然后是频繁联系,吃喝玩乐增强感情,再之后就是使用‘美人计’把你拉进圈套。郝雷在你身上下的功夫看似没有什么,其实是居心叵测,早有预谋。郝雷在你身上下这么大的功夫,他到底要让你帮他干什么?你又帮他都干了些什么呢?是不是与郝建成和汪梅有关系进而牵涉到了近期发生的三起杀人案?”。
拿起香烟,点上火,郭涛在抽了一口烟之后冲着江天雪点点头:“江副大队长,原来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你有多强的工作能力,但通过你刚才的分析,我郭涛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别说是现在的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就是让你干正大队长都绰绰有余,女中豪杰,佩服,佩服!”
说完话,郭涛由衷的冲着江天雪竖了竖大拇指。
女人毕竟是女人,即便是浑身凌然霸气的公安民警也在所难免。虽然对郭涛满心的厌恶,但对于他刚才的这番话江天雪还是觉得很受用。所以,看他的眼色和说话的口吻比刚才舒缓了许多:“别说这些没用的,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看看江天雪,再看看郭涛,顾向阳和张斌相视一笑。
“与郝雷接触近两年的时间,他几乎没有找我帮过忙、办过事儿。有几次帮他处理了几件麻烦事,也都是他替郝建成传话后我帮他办的,在我和郝建成之间,郝雷就是一个‘传话筒’。时间长了之后我也觉得纳闷:郝雷在我身上下这么大工夫,又不找我办事,他图的什么?特别是与张晓梅的那件事情发生后,郝雷像个没事人似的,该找我玩的找我玩,该吃吃,该喝喝,从来没有提及过那件事,也没有找我帮过忙。其实,他越是这样我的心里越是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直到三个月之前,也就是郝建成被杀案发生的两个月之前,我的预感应验了!”说到这里,郭涛停下话题,神情和眼色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他要你干什么?”坐在椅子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的顾向阳插话问道。
“他要杀汪梅,让我给他帮忙。”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郭涛一边说话一边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郭涛的一句话就像一记重重的拳头猛地砸到了顾向阳、张斌和江天雪脸上,让三个已经24小时没有睡觉、精疲力竭的人顿时清醒了很多。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的“镶”在郭涛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