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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成败未知

2020-05-04发布 4320字

普通法院

黑泽明一大早就拿着公事包坐在法庭外面等候着,距离九点钟还有半个多小时,他坐在椅子上一直在打着呵欠,他昨晚失眠了,一想起朱迪斯跟他说的那番话,他的心里就像多了一根刺那样,扎在他的心里,让他痛得不行,但是又拔不出来的那种,还只能不断地自我麻醉:没事的,没事的,这根刺只是心理问题,它根本伤害不了我。他一向最反感自欺欺人,但是现在,他不断地告诉自己,没事的,我不会介意她的做事方法,她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的心里一直在纠结着这个问题,困扰着他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微不足道的。

以睡眠不足的状态上法庭是最大的忌讳,他本来还想推迟审讯的时间,但是考虑到会给法官一个不好的印象,他也不敢轻易提出延期的要求。

此时,小聪明还在不断地打电话,皱着眉头来到长椅的位置,忽然间就发现了黑泽明的存在,她万分诧异地问着:你今天转死性了?平时不到开庭时间你都不会出现,迟到是你的代号,懒散是你的贫穷特质。今天怎么好像撞邪了那样。

对于这种无聊至极的问题,他是不屑于回答的。

莫医生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原本很想上前打个招呼,顺便询问一些关于该案件的问题,但是考虑到她是辩方的专家证人,他刚刚动起来的身子,慢慢就缩了回去。

莫医生已经进入法庭准备了。

辛波丝卡弗也出现了,她看到他,也是同样的诧异表情:你今天居然没有迟到,也没有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这一幕真的令人惊讶不已。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着:一个月里,我总会有那么几天是特别上进的。

她挪动着嘴角,压低着声音:待会看我的表演吧。

书记员:浴室谋杀案现作第四次公开审讯。

法官:主控官,你是否有新的人证或者物证,如果没有,本席将会考虑由辩方律师开始传召相关的证人与证物。

黑泽明:法官大人,控方没有其他的问题。

法官: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传召证人。

辛波丝卡弗:法官大人,我要求传召一名专家证人莫医生出庭作证。

法官:本席批准。

莫医生就这样,坐在了证人的位置里,由于她是专家证人,具有一定程度上的权威性,因此在她作供之前,是并不需要在法庭上当着陪审团与法官的面前宣誓的。

辛波丝卡弗:莫医生,请问你认不认识玛丽亚女士?

莫医生:认识。她是我其中一名病人。

辛波丝卡弗: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们,你的职业是什么?

莫医生:我是高级精神科医生,从事心理学与行为学以及遗传学的研究工作,在此之前,我是政府开办的机构负责遗传学的研究工作。为政府工作是属于一种编制外的情况,我自己开了私人诊所在柏林街道,已经执业超过七年。

辛波丝卡弗:你刚刚说,玛丽亚是你的病人,请问她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莫医生:玛丽亚女士是我诊所开业所接待的第一位女病人。她当时还很小,而且有服食慢性毒品的习惯,性格异常叛逆,经常招惹社会上的不法分子,欠了很多钱,乱搞男女关系,曾经堕过胎,她连孩子的经手人是谁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只要有人愿意给钱她,她就会与那个人发生性关系。

黑泽明捂着额头,痛苦至极地听着莫医生的陈述,手里拿着笔,正在圈出存在疑点的地方。

辛波丝卡弗:以你认为,玛丽亚女士究竟存在哪些问题?

莫医生:她从小就出生在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中,与兄弟姐妹的关系很不好,与父母的关系也同样闹得很僵,她来找我的时候,她告诉我,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觉得很孤独,常常有着自杀轻生的念头。她无法在精神上获得与其他人共有的情感,无法正常感受到爱与怜悯。她有过多次的自杀记录,有着自我虐待,自我毁灭的倾向。

辛波丝卡弗: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你当时是如何为她进行治疗的?

莫医生:我曾经为她进行过行为认知治疗,希望让她意识到,在性爱中受到虐待只是一种身体上的折磨,这种极端的自我虐待的行为是无法获得快感的。

辛波丝卡弗:结果如何呢?

莫医生:结果徒然,她感受不到正常人的情感触摸,很孤独地活着。后来我实在是措手无策,只能开一些抗抑郁药的药方给她,希望她可以借用药物抑制病情。

辛波丝卡弗:以你认为,玛丽亚女士的抑郁症由始至终有没有康复过?

莫医生:没有。大约在两年前,我遇到过她,我发现她的自我虐待的倾向似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我给了她名片,建议她来我诊所复诊。但是她最终都没有出现过,或许是抑郁症的人很难接受自己的症状完全没有康复的事实。

辛波丝卡弗:患上抑郁症的患者,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举动有哪些特别的地方?

莫医生:完全没有。但是他们往往会拒绝与外人交流,或者是深入交流的那种。平时看起来就跟正常人那样,没有多大的区别。

辛波丝卡弗:换言之,在玛丽亚女士的潜意识里,被别人虐待是一种精神上近乎快感上的释放,是一种病态上的依赖……

黑泽明: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提出引导性问题,引导专家证人作供。

法官:反对有效,证人不需要回答辩方律师的问题。

辛波丝卡弗:我换个方法好了,玛丽亚女士热衷于以自残的方式对待自己,目的就是为了麻醉自己在心理上的煎熬与痛苦。

莫医生:是的。

辛波丝卡弗:也就是说,每当有人在虐待玛丽亚的时候,其实是她自己要求对方这样做的,是不是可以这样说?

莫医生:有这个存在的案例。

辛波丝卡弗:抑郁症算不算家族遗传精神病……?

黑泽明: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律师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法官:反对有效!

辛波丝卡弗:法官大人,在我手上有一份关于玛丽亚女士自杀进入医院的记录。从2013年开始,她的自杀记录简直是多不胜数。有割脉的、有跳海的、有打毒针的、也有乱吃乱喝的……我只是想指出,玛丽亚女士对生命的价值观是异于常人的,她对生命的价值是近乎一种漠视的态度。

书记员接过辛波丝卡弗手上的记录文件,由蓝色的文件夹夹着。

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法官:主控官,你可以开始发问。

黑泽明站了起来,勉为其难地在自己的座位附近绕来绕去,差不多绕了一个圈。

旁听席的人们都在捂着嘴巴偷偷地笑,小聪明也看不懂黑泽明的行为。

黑泽明:法官大人,我要求休庭十五分钟,然后再发问。

法官很生气,但是不能轻易发作:不得胡闹!请你立刻开始发问。

黑泽明:根据你的说法,玛丽亚的抑郁症是在婚前造成的,原因是与小时候的家庭支离破碎以及不幸的童年所造成。她有自毁倾向,也有自杀的念头,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其实我仔细看过了所有的自杀记录才发现一件事,那些自杀记录都是在结婚之前所造成的,结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产生过自杀的念头。如果我告诉你,婚姻使玛丽亚走出了抑郁症的阴影,你同不同意这个说法?

莫医生稍微思考了片刻:从遗传因子的角度来看,人类的基因只会越来越强大,很容易适应外界所带来的困扰。有一些抑郁症的病人在进入婚姻之后,因为感受到家庭的温暖,逐渐就走出了这个阴影。因此抑郁症可以通过婚姻生活来改善是有迹可循的。我想,我同意你的说法。

这下子黑泽明就掌控了局面的主导权。

黑泽明:玛丽亚的抑郁症其实在结婚之后就已经康复,你同不同意?

辛波丝卡弗: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主控官在没有专家评估做实的情况下,妄自下定论。玛丽亚的精神病是否康复不应该单凭“认为”或者“觉得”来判断。要断定玛丽亚是否康复应该需要一个真实的个案才能做出评估。

法官:反对有效。主控官刚才的那一番话,陪审团不需要作记录。

黑泽明:玛丽亚需要依靠被虐待来发泄内心的快感,在这个精神层面上,她是不是同样可以接受外来的虐待力量来获得快感?

莫医生:不会。利用这种窒息的方法获取快感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发生性行为。如果没有性行为作为一种基础的大前提,是无法获得快感,相反过度的虐待就会变成一种伤害。

黑泽明:那就是说,如果没有性行为的基础,在她身上发生的虐待就是一种伤害。而造成这种伤害是会使她产生抗拒的感觉。

莫医生:当然会,正常人都不可能喜欢被虐待。

黑泽明:你口口声声说,玛丽亚的精神病由始至终都没有康复过,请问得到这个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莫医生:两年前我在街上遇到她,在她的手臂上发现了很多淤青,一个已经康复的精神病人是不可能存在这种现象。

黑泽明:你发现了很多淤青,有没有发现玛丽亚有割脉的迹象?

莫医生:没有。

黑泽明:你有没有跟玛丽亚进行过一次详细的谈话?

莫医生:没有。

黑泽明:在她身上没有发现自杀的迹象,你也没有与她进行过详细的谈话。你什么也没有做,你凭什么认为她还没康复?

莫医生:如果她真的康复了,为什么身上还有那么多的伤痕?

黑泽明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转身面向陪审团:各位,我们都知道,玛丽亚是一个长期处于家暴状态的可怜女人,她身上的伤痕是如何形成的,我相信你们都心里有数。

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法官简单地记录着问题的要点,然后宣布着:今天的审讯到此为止。

在LUNA酒吧,黑泽明还在闷闷不乐地喝着“日出”鸡尾酒,显然他在等一个人。

莫医生进入酒吧,然后抬头东张西望,她也在寻找一个人。

他向她打招呼:这边!

她走过去,点了一杯“长岛冰茶”,二话不说,直接说了句:我们现在的身份好像仍然是控辩双方的关系吧?在这个时候约出来见面始终不是很方便。

他无所谓地说着:你已经出庭作证过了,理论上辩方是不会再传召你上庭,你也没有机会再触碰这个案子了。所以,最终的结论就是,我们可以恢复正常的来往,只要不讨论这个案件的内容。

她展露着笑容:或许你说得对。不过说实话,法律界真的很需要你这种舞文弄墨的律师。不然这个世界将会失去很多的乐趣。说吧,你想谈论什么。

他直接了当地说着:我觉得尼古拉斯在法庭上的表现很不寻常。他只要一想到案发那天发生过的事情,他就会很紧张,甚至会情绪失控。

她不以为然地说:这属于正常现象。任何一个孩子看到父母发生斗争的情景,难免会留下心理阴影,每当有人提问他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当天的情形,就像一部电脑的搜索引擎那样,搜索到了关键字,相关的记忆就会重新开启起来。他无法接受这些事情,于是就情绪失控了。

他以肯定的口吻回应着:我赞成你的说法。他之所以会情绪失控是因为回忆起那些并不算愉快的经历。可是他给我的感觉是反应过头了,按道理来说,如果只是目睹父亲虐待母亲,将她的头活生生地按在浴缸里,看到母亲不断地挣扎,应该顶多就是受到某种程度上的惊吓,绝对不会造成他在法庭上情绪失控的原因。但是他确实是失控了,为什么呢?我认为使他情绪失控的原因肯定不止表面那样简单。

她好奇地说着:那很简单,直接去问他就好了。

他摇了摇头:不行,他现在彻底患上了失语症,无法产生与正常人的交流。我观察了他好几天,他只知道将自己困在房间里,一声不吭。我没有办法与他接触,在思想上无法做交流。所以我迫切需要一位心理医生……

她不敢相信地问着:你指的是我?

他点了点头:我物色了很多人,我发现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你是心理医生,就由你帮我打开尼古拉斯心扉的门,你就是那把钥匙,最关重要的钥匙!

她不禁嘀咕着:可是我不久之前才刚刚做了辩方的专家证人……

他语气坚定地说:这一次我们成败未知,尼古拉斯的命运就交给你了……

她半信半疑地说:我尽管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