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的天气还是有点阴冷,如果是遇到了连日的阴雨绵绵天气,就会变的更为阴冷。
算一算日子,过了惊蛰便是春分,而春分之后就该是清明时节,眼下春分已经过去了大半,距离清明,怕是已经不远。
才刚刚四十出头年纪的狗儿爹和狗儿娘,本该是正值壮年,可夫妇二人却如同已经是七十岁的老翁和老妪,苍白的头发,佝偻着身子,布满了皱纹的脸,看起来很是疲倦与沧桑。
其实夫妇二人的背并不驼,可他们的腰却总是直不起来,就好像总是有一副看不见的重担压在背上一样,让他们挺不起身子板,也喘不过气来。
特别是这几日,随着清明一天天临近,夫妇二人的心里,一天更比一天难受,一天更比一天思念他们的狗儿。
绵绵细雨的清晨,整片天空都是那么阴沉,夫妇两人拿上熬夜折好的纸钱,带上狗儿身前最爱吃的水果和点心,佝偻这身子,互相搀扶着一颤一颤地走向后山。
不光是夫妇二人在日夜备受煎熬的折磨,还有一个比他们更煎熬,更难受,更思念狗儿的人,就是彐儿。
三年了,自从得知狗儿的死讯后,彐儿的身子就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一样,日日夜夜都是浑浑噩噩,以泪洗脸,她好像去死,可她又不能死,直到儿子小宝出生,她似乎才找到了一种寄托。
三年来,伴随小宝渐渐的长大,看着小家伙虎头虎脑的模样,彐儿仿佛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越来越令她熟悉的影子。
而这一个影子如同可以和烙印在她骨子里的那一个影子进行重叠,也正因为两个影子可以重叠,才让彐儿的脸上有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岁月不长,倚窗相望,终不成眠,相思难忘。
细濛濛的春雨,杜鹃花如血,在霪霪细雨里,渲染了一山的红,就像是沙场壮士流淌的鲜血。
少妇装扮的彐儿,穿着一身黑,样子就像是小媳妇穿着一身孝,婀娜的身姿越发的高挑,也越发的成熟,只是脸上的三条长长的疤痕,就如同她对狗儿不止的千万相思一样,耀眼刺目,并且此生不消。
“想你了!”
情深入骨,真爱永恒,想你了,知不知?彐儿站在狗儿的坟前,未语先落泪,隔空的思念,让她心痛如焚。
“娘,娘,你怎么哭了?”
一直很乖巧地站在彐儿身旁的小宝,拉了一拉娘亲的衣袖,抬起一颗小脑袋,用他稚嫩的声音,关心地问了一句。
“娘哭,是因躺在里面的,你那个混蛋的爹,不乖,不听话,总惹娘伤心。”
“小宝听话,小宝乖,小宝不惹娘伤心,好不好?”
小宝眼巴巴的望了一眼他的娘亲后,忽然低下头,目露凶光,抬起他的小脚,一边狠狠踢着坟前的泥土,一边声音稚嫩地道:“让你惹我娘伤心,让你惹我娘哭,小宝踢你,混蛋爹!”
“咯咯咯......!”
不知是在何时,天空中,已经飘洒了一整宿的濛濛细雨停了,天色却仍然是那么的阴沉,湿漉漉,彐儿被儿子的举动逗乐,惹得她一面落泪,一面笑了好一阵子。
小宝毕竟才三岁,自然不会理解他的娘亲为什么会一边笑一边落泪,在他还是幼小的心灵里更加无法理解,什么是真爱,什么是入骨相思。
他只当是以为他的娘亲,是因为他的这个举动才开心落泪,仿佛得到了极大的鼓舞,小脚抬起的更高,踢的更加有劲。
“咯咯咯,对对,就这么踢,踢到你那混蛋爹在里面躺不住,从里面爬出来见我们娘两才好,呜呜呜!”
“小宝让你不乖,小宝让你不听话,小宝踢你,混蛋爹,快出来,娘要见你。”
小宝嘟囔着小嘴越踢越起劲,彐儿则又笑又哭,像发了疯一样,陪着儿子闹了好大一会才停下。
“狗儿爹,你快帮我看看,儿子坟头前的是谁?如今我的眼睛不好,什么都是一片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了。”
原本耳明目聪的狗儿娘,自从狗儿死了以后,她的一双眼睛已基本哭瞎,连她的两只耳朵也基本哭聋。
“像是哪一家的小媳妇在烧纸,烧香,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可具体模样我也看不太清楚,狗儿娘,我们赶紧的多走几步,莫要别人祭错了坟头。”
狗儿爹说完,搀着狗儿娘加紧往山腰上走,正当夫妇二人佝偻着身子,气喘吁吁地向狗儿坟头赶去时,感觉眼前一花,身旁竟多出两道身影,一左一右,一边一个,直接将他们夫妇二人搀扶住。
突然地窜出来的这两道身影,好似在山路两侧潜伏已久,就等着夫妇两人赶来,又好似一直跟在夫妇两人身旁,只是他们心里念着儿子,始终没有发现而已,总之这一切发生的很忽然,夫妇两人被吓的好一阵发愣,
此刻,不仅夫妇两人站在那里好一阵发愣,就连突然出现的两道身影也都好一阵发愣,四双眼睛默默相对,一时竟无言。
“原来是秦老哥和嫂子来了么,咳......咳,差点把我们夫妻两惊出一身汗来,咳......咳!”
狗儿爹喘着粗气,冲着身边的两人,苦涩地一笑。
“宗老弟,你你......你们如今怎就成了这副样子?”
雪儿爹望着眼前的夫妇二人,明明只有四十出头,却是白发苍苍,身心疲惫的样子,俨然已成了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心口隐隐作痛。
“三年了,我与雪儿爹,自从得知狗儿没了以后,不知来过多少次,可你们总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闭门不见,难道我们两家的多年情谊,就这么生生的被了断了?”
雪儿娘双眼含着泪水看着狗儿娘,看着面前这个就像是七十多岁老妪的弟妹,感到无比心酸。
“嫂子,不是弟妹不愿见你们,而是豫家的人放出的话,实在是太狠毒,我和狗儿爹怕连累了你们,怕连累的彐儿,呜呜......!自从狗儿死了,我和狗儿爹的心也碎了,如果再把你们也牵累进来,叫我们夫妻二人怎么承受的起啊,呜呜......!”
狗儿娘颤抖着佝偻的身体,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这让彐儿娘更加心酸,也跟着哭,最后两个心酸的女人,直接就抱成一团。
“我是真想你呀!”
雪儿爹眼看着他最好的兄弟,眼下变成了这一副凄惨模样,如同心口被锤子狠狠锤了一下,又酸楚又作痛,一把抱住狗儿爹时,已经是老泪纵横。
“你们不该来啊,豫家就是强盗,就是奸佞泼皮,我们斗不过他们。”
狗儿爹即使之狗儿死的时候,他都隐忍住,都未曾哭出声,此刻却在雪儿爹的肩膀上,痛哭了起来,他实在是压抑了太久,也隐忍了太久,实在是再也憋不住了。
两个压抑已久大男人和两个心酸凄楚的女人,四个人在狗儿坟前不远处的地方,释放着心中积郁多年的苦楚,引起了彐儿的注意,立刻牵起小宝,红肿着一双眼睛走过去。
“小宝,快跪下给你爷爷奶奶磕头。”
走到四人面前,彐儿用手一按儿子的肩膀,让儿子跪下时,她也跟着跪在了狗儿爹娘的身前,惊得狗儿爹娘全身一震,夫妇两一边口中念叨,一边赶紧要去搀扶。
“彐儿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
“该磕这个头,你们就安心的受下好了。”
雪儿爹娘齐齐拦下狗儿的爹娘,直至彐儿娘儿两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完三个响头。
“爹,娘,是彐儿害死狗儿,彐儿对不起你们。”
“爷爷,奶奶,小宝乖,小宝很听话了。”
“这,这......?”
狗儿爹娘时儿望着彐儿的爹娘,时儿又看着彐儿母子二人,傻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唉,我们先去狗儿坟头祭祀,事后再让彐儿细细的告诉你们二人吧。”
彐儿爹说完后搀扶着狗儿爹,小宝牵着彐儿的衣角,彐儿和彐儿娘则搀扶着狗儿娘,一行六人在狗儿坟前烧了香和一些纸钱后,便返回了狗儿家的小四合院。
途中狗儿的爹娘听完彐儿的细说,又喜又悲,又哭又笑,老泪流不停,途中几次要给彐儿下跪,却都被彐儿爹娘和彐儿及时的拦下。
原来彐儿被纳进豫家给豫冉为妾的那一日,喜气洋洋的豫冉在接受了所有亲朋好友的道贺之后,春风得意的步入新房,连合欢酒都来不及喝,就迫不及耐想要与彐儿春风一度。
可就在他匆匆忙忙的掀开彐儿的大红盖头时,猛的在看到彐儿脸上三道长长的,还未完全干透的,狰狞血痕后,仿佛是活见鬼一样,顿时就被吓的惨叫一声,直接摊在地上昏了过去。
事后,豫冉竟被吓病在床上一月之余,这让豫家的人对彐儿更是既恼火又愤恨,为了顾及脸面,一直隐忍不发,好不容易挨到彐儿回门。
豫家便将彐儿丢在娘家,从此不顾不问,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哪怕是彐儿生老病死,都跟他们豫家毫无瓜葛,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彐儿回门不久,便得知了狗儿的死讯,可就在她悲痛欲绝,想要追随狗儿而去时,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算算时间,知道是她和狗儿的,这才让她有了不下来的希望。
“狗儿,你好很心,当初你说你愿意等彐儿,还说什么再等三千年,又何妨,可是你却连三天都不等,就丢下彐儿,匆匆而去。”
“狗儿,你混蛋!”
彐儿抱着狗儿留下唯一一尊被血染红的木雕,半夜里又偷偷跑到狗儿的坟前,又哭又怨,想到凄苦时,一边用树枝抽打坟头,一边流泪着大骂,抽打了一阵,骂一阵,她又猛的扑在坟头上呜呜的失声痛哭,直至身心疲惫。
细雨绵绵而下,清明前后的雨夜,很冷,也很寂静。
狗儿的坟后是一株如血的杜鹃,彐儿痴痴的看着手中的木雕,看着染红了整个木雕的血,眼前仿佛看到了狗儿临死前的那一刻,手中紧紧抱着彐儿的雕像,撕心裂肺般喊着彐儿,大口大口的鲜血,不断地喷出。
南山头,北山头,墓田漫山野,纸灰化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谁人泣如杜鹃血,满天纸钱化蝴蝶。
红尘情爱,谁是谁刻在心上的疼?谁是谁倾尽一生忘不了的情?入了心的人,动了深情后,又何止是惦念,而是全部都在心间。
但愿从此红尘烟雨,让彼此的一份痴念,一份温柔,在心间开出尘世之中最美的情花。
三年后,彐儿在一声:“狗儿,若是你不等我三千年,彐儿便再等你三千年!”后,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