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杨新疆一脸痛苦的样子,常笑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抽着烟,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的脸。而坐在一旁的郭涛、高风和“小四川”也没有说话,同样用齐刷刷的目光看着杨新疆,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见在座的所有人都像看杂耍一样看着自己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杨新疆干脆坐在椅子上,先是端起一杯饮料猛猛的喝了两口,然后拿起一支烟点上火,使劲抽了两口之后才接着刚才的话题看着众人说道:“第一次犯罪坐牢,把我视若掌上明珠的母亲被我气死了,妻子有了外遇,为我第二次犯罪埋下了祸根,年幼的儿子就像一根长在盐碱地上的小草,在我年迈的父亲的抚养下艰难的活着。所以,在海福监狱坐牢的那几年,我满心的悔恨,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连累了整个家庭。而这种对自己的恨让我坚定了改造犯罪思想、重新做人,争取早日释放回家的决心。因此,我的改造决心和表现得到了监狱领导的认可,被判处五年刑期的我破天荒的减刑一年两个月,提前走出监狱,回到了我久违的家。对于我在海福监狱的表现,监区长您可能不知道,但在座的三位兄弟很清楚,特别是高风和‘小四川’,我们一直在一个分队改造,他们都知道。如果您不相信可以亲自问问他们!”
说到这里,杨新疆停下话题,先是看看常笑华,然后又看看高风和“小四川”。
“监区长,杨新疆在海福监狱的表现确实好,您所知道的《育新周报》编辑组是闻名整个省监狱系统的服刑人员改造小组,他杨新疆就是这个小组的一员。在几年的……”
“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你的改造表现,但通过你减刑的情况就知道你当时的情况。”冲着站起身来看着自己说话的“小四川”,常笑华微笑着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又一脸严肃的看着杨新疆说道:“但这能证明什么呢?能说明你在我们省二监狱的表现吗?能说明你确实改造好了吗?一个刚刚刑满释放不到一年的犯人竟然因为二次犯罪重新走进监狱,而且所犯的罪、所判的刑期比第一次还重,你还有什么炫耀的?我真的想知道,海福监狱为你减刑的依据是什么?”
说到这里,常笑华狠狠的看了杨新疆一眼,然后重重的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之后便气哼哼的扭过头去,看都不肯看杨新疆一眼。
“监区长,您骂得对,不仅仅是您,就是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甚至有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想法。”面对常笑华的讥讽,杨新疆依然苦笑了一下,一边拿着香烟走到常笑华面前给他敬烟,一边接着说道:“在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我就发下毒誓:今后就是饿死、累死也不会再犯罪了,因为四面高墙、电网林立的监狱生活实在是太苦了。所以,我回到家之后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在找工作没人要、做生意没有钱的情况下,我还是断然拒绝了几个做‘偏门’生意的朋友的邀请,一边辛辛苦苦的经营着家里的几亩薄田,一边等待着机会。在这个期间,我还受海福监狱肖刚警官的委托做了一次卧底,帮助公安机关破获了一起黑社会组织集体犯罪案,受到了当地政府、海福监狱领导的表彰。也就是那一次,我拿到了县政府和海福监狱奖励给我的三万元现金。我用出监之后的‘第一桶金’在县城找了一间商铺,做起了水果生意。我把在广州打工的老婆叫回来看店,自己则从省城往县城倒水果,虽然辛苦,但还是赚了不少的钱。生意上的成功,一家人的团聚,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做生意的劲头越来越大。可就在这个时候…….唉!”
话说到这里,杨新疆停下话题,抬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其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新疆,你确实错过了一次涅槃重生、创造人生辉煌的机会,真的有点可惜了!”见杨新疆抬起手还想打自己的脸,高风赶紧站起身来拉住他的手,一边往椅子上按一边一脸惋惜的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卜慌卜老师出监的第三天,我和他开着车去你家看望你的情景?看着你经营的井井有条的水果店和繁忙的生意,看着你年迈的父亲脸上久违的笑容和小儿子围着你高兴地合不拢嘴的样子,我和卜慌老师真的为你感到高兴。在回来的路上卜慌老师还跟我说,说你小子有出息,是个负责人的男人,将来的生活一定会很幸福。可我们回到蓝海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得知了你挥刀杀人、再次犯罪的消息。新疆啊,为了一个猪狗不如的渣男,你毁掉了已经初露曙光的人生里程,再一次把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家庭推倒了悬崖边上,划得来吗?”
说完这番话,高风有些惋惜的拍了拍杨新疆的肩膀,然后有些心疼的拿起一支烟递给杨新疆并帮他点上火。
接过高风递过来的香烟,杨新疆默默的抽了两口烟,然后说道:“是啊,从表面上看我确实有些冲动甚至有些犯傻。但我想请问在座的各位,当你们发现自己的妻子出轨劈腿,与别的男人勾三搭四有了野情的时候,作为男人,你们谁能做到强忍怒火、无动于衷?”
说到这里,杨新疆停下话题看看常笑华,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比喻有些不妥,于是赶紧说道:“监区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不应该拿这句话来问你,不该拿你打这个比方。对不起,对不起!”
刚才还一脸严肃、脸绷的紧紧的常笑华突然微笑了一下,冲着杨新疆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高风、“小四川”和正在闷头抽烟的郭涛却不约而同的冲着杨新疆笑了笑。
“因为杀了那个男人而背上这么重的刑期,我确实自责过,但我却从来没有很后悔。特别是经过几年来的反思,我总觉得自己的一时冲动害了整个家庭,害了家里的老老少少。对于这一点,我会后悔一辈子。”见常笑华和高风等人脸上露出了笑容,杨新疆的心情却依然沉重,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低沉:“我的父亲兄弟三个,两个叔叔生了三个女儿,只有我的父亲生了我一个儿子。小的时候,我是我们整个家族的希望,一家十几口人拿我当宝贝养着。可是,后来的我却让他们大失所望,我不但未能为他们光宗耀祖,反而因为我的两次犯罪让他们因我蒙羞,在全村父老乡亲面前抬不起头。我刚才说过,第一次犯罪,我气死了我的母亲,第二次犯罪,父亲又因我抑郁而亡。更可悲的是,作为唯一的儿子,我非但没有让自己的父母沾我的光,得我的福,反而没有尽一个儿子的责任为他们送终。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正在海福监狱服刑,是两个叔叔和三个姐姐为母亲下的藏;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正在省二监服刑,是卜慌卜老师和高风兄弟等一帮朋友出钱出力,让辛劳一生的父亲入土为安。最最可怜的是我那年幼的儿子,就像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过着比流浪儿还悲惨的童年生活。现在想起来这些……唉……”
说到这里,杨新疆实在说不下去了,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默默的擦起了眼泪。
看着杨新疆悲痛不已的样子,有过同样经历的高风、郭涛和“小四川”纷纷低下头,心情格外的沉重。特别是“小四川”,泪如泉涌,比杨新疆哭得还凶。
“杨新疆,你刚才说了一大堆话。作为一名监狱民警,一名执法人员,我认为你现在的处境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可怜。但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出发,我对你有些悲惨的处境特别是你的父母、儿子深表同情。我现在问你一个你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对于你的前妻,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你有没有觉得,她也是你犯罪的受害人之一呢?”看看高风几个人,再看看杨新疆,沉吟了好几分钟的常笑华开口打破了饭桌上的寂寞。
常笑华的一番话首先把高风、“小四川”和郭涛吓了一跳。特别是“小四川”,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心里暗暗的想:常警官啊,你这人太坏了,你这不是故意往杨新疆的心头捅刀子吗?如果不是受身份的限制,杨新疆不跳起来掐死你才怪呢!
杨新疆也愣了,他停下正在擦泪的手,目瞪口呆的看着常笑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常笑华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样子,两只眼睛就像两把刀子紧紧的盯在杨新疆的脸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沉默了足足有十分钟的时间,杨新疆还是开口了“监区长,您提的这个问题虽然让我很难堪,也很难回答,但不可置否的是,这也是我这些年来经常想的问题。现在既然提到了这,我就开门见山,把我心里想的全部告诉您。您不要见笑。”
冲着杨新疆点点头,看着他真诚的面容,常笑华看着杨新疆说道:“杨新疆,我们都是男人,应该坦诚待人,心里有什么说什么。再说了,在座的这些人都是你的哥们儿朋友,有什么可笑的?说吧,心里咋想的就咋说!”
“哎,好的。”冲着常笑华点点头,杨新疆又看了看高风、郭涛和“小四川”,然后接着说道:“第一次在海福监狱坐牢的那几年,我的前妻曾到监狱探望过我几次。看着她消瘦的身材,一脸的倦容,想着她一个女人承担着养老人、带孩子的重任,我的心里装满了愧疚。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等我刑满释放回到家,一定会对她好,好好干,多挣钱,让她跟着我好好享享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弥补因为自己的罪责给她造成的伤害。刑满释放之后,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不怕苦,不怕累,踏踏实实的做生意,确实也挣了点钱。生活上有了起色之后,我省吃俭用,从来不在自己身上乱花钱。我舍不得买时髦的新衣服,舍不得和其他人那样下酒店、逛舞厅,就是抽烟喝酒也是买最便宜的,而是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老人、妻子和孩子身上。特别是对待前妻,我就像宠爱公主一样宠着她,不让她干重活,不让她太操心,把所有的苦难和压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个时候,在村里所有人的眼里,我老婆是全村女人中最幸福的人,一向以大男子主义最严重而闻名全村的我却得了一个尴尬的绰号:妻管严。监区长,三位兄弟,我这样做应该可以了吧?”
说到这里,杨新疆停下话题,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看看常笑华和高风几个人。
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不约而同的冲着杨新疆点点头。
“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全然不顾我对她的好,竟然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厮混在一起,做出了猪狗不如的事情。说句违心的话,如果这个时候我在监狱,没听到也没看见,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可事实是,我就在家,就在他们的眼前,他们竟然色胆包天,做出这种事情来。监区长,三位兄弟,咱们都是男人,您们说句心里话,如果你们碰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办?视而不见还是充耳未闻?您们能忍下这口气吗?”说到这里的时候,杨新疆已经气得站起身来,怒目圆睁,脸色涨红,嘴唇像跳舞似的哆嗦着。
高风和郭涛、“小四川”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常笑华抬头看看杨新疆,然后说道:“杨新疆,你刚才说过,咱们都是男人,作为男人,谁都不会对你前妻做的事情等闲视之。但是,你的处理方式太过过激。既然看清了她是什么人,对她做的事情不能原谅,那就离婚好了。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日子。凭借着你杨新疆吃苦耐劳的精神和聪明智慧,你还担心找不到老婆?可你呢?脑子一热,竟然杀了人,并因此获得重刑,在四面高墙的监狱里度过了大好的年华。杨新疆,你觉得你这样做值得吗?从你入监到现在,我不止一次的跟你讲这个道理,可你为什么至今还不明白呢?”
说完话,常笑华有些恼怒的看着杨新疆,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监区长,我如果要有您的脑子这么聪明,如此理智的看问题,我杨新疆怎么会有今天的下场?再说了,当初之所以杀了那个渣男,我是有另外的想法的。否则,我怎么会杀他?”看看常笑华,杨新疆苦笑着说道。
“哦?其他想法?什么想法?”杨新疆的话刚一落地,常笑华、高风、郭涛和“小四川”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十几年艰苦的牢狱生活,让我不得不反思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不断地反思和回忆的过程中,我抛开所有外在因素,在自己的身上查找犯罪的根源。一个原本幸福、和谐的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样子,谁才是这种结果的罪魁祸首?当然是我。”接过“小四川”悄悄递过来的香烟,杨新疆有些痛苦的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前妻马晓琳嫁给我的时候,我的家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没有丰厚的彩礼,没有豪华的婚宴,几桌子简单的饭菜和不得不请的亲朋好友见证了我们两个的结合。说真的,马晓琳能顶着巨大的压力,冒着与父母断绝关系的危险嫁给我,确实不容易。从结婚到我第一次犯罪入狱,我对她的评价只有两个字:贤惠。可最后的她为什么会变成了一个见异思迁、薄情寡义的人,做出了不守妇道、红杏出墙的丑事?究其原因,还是我的不争气把她逼到了这条路上。有时候我会默默的问自己:如果不是我犯罪入狱,马晓琳就不会南下西莞打工。如果不去西莞打工,就不会认识那个渣男。而如果我天天守在她的身边,让她享受恩恩爱爱、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她又怎么能有外心,与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苟合在一起?所以,这一切一切的后果都是因我而起,并不完全怪前妻马晓琳,我才是毁掉这个家,让妻子无家可依,让儿子无依无靠,让两位老人含恨九泉的罪魁祸首。我……”
话说到这里,杨新疆心生伤感,哽咽着不得不停下话题。
杨新疆的一席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面面相局,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伤心欲绝的杨新疆。
“所以,在发现了你前妻与这名男子的奸情之后,你并没有过多地怪罪你的前妻马晓琳,而是把所有的仇恨都记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并因此不计后果的杀了他?”等了一会儿,还是常笑华打破了沉默,看着杨新疆问道。
杨新疆点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怒火。
“那好,既然这样,我们就把话题转到今天我们谈的问题上来。”见杨新疆“上了勾”,常笑华笑了一下,转而又一脸严肃的看着杨新疆:“你刚才说过,造成你的家庭四分五裂的罪魁祸首是你杨新疆,包括你前妻马晓琳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受害者。你能有这个认识我感到欣慰。这充分说明你杨新疆还是一个善于反思、懂得体恤且明事理的人。但问题又来了:既然你没有那么仇恨你的前妻,她这次把你儿子带走,你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你和前妻离婚了,但她还是你儿子的母亲,带着儿子出去玩几天有什么不对吗?说不定……”
“监区长,这完全是两码事!”不等常笑华把话说完,杨新疆一挥手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我的前妻马晓琳是个什么人我最清楚。她嫁给我这些年确实受了不少苦,我的所作所为也让她失望之极。所以,她把一切一切的怨恨都记在了我的账上。她知道儿子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她这次偷偷的把儿子带走,就是想以此来报复我,而绝不是您所说的带儿子出去玩几天那么简单。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不事前告诉我姐姐?监区长,父母去世了,老婆离婚了,能够支持我活下来的就是唯一的儿子。如果儿子再被这个女人带走找不回来,就等于撤掉了我唯一的精神支柱。而如果是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在得知儿子失踪的消息之后,我的整个世界天塌地陷,五雷轰顶,所以才做出了严重违反监规狱纪的事情。监区长,你可能认为我不理智,甚至把我看成了一个自毁前程、不知好歹的混蛋。但是,我……”
说到这里,杨新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情不自禁的大声哭了起来。
看着杨新疆痛不欲生的样子,常笑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看坐在身边的高风,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冲着高风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站起身来走到隔壁的一个房间内,常笑华指了指一把椅子示意高风坐下,然后一脸严肃的说道:“小高,我是昨天才从外地回来的。通过今天这顿饭,我知道了杨新疆的‘病根’。现在我明白了,在杨新疆的心目中,儿子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他就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念。一旦是这个结果,别说违反监规了,后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呢!所以,我现在想知道,你们这些朋友在寻找杨新疆儿子这件事上有什么进展吗?”
听完常笑华的话,看着他一副着急的样子,高风手足无措的搓搓手,然后看着常笑华问道:“监区长,为了寻找杨新疆的儿子,我们这些朋友几乎想尽了办法,卜慌卜老师甚至派他的妻子和杨新疆的姐姐一起去了杨新疆前妻打工多年的西莞市。今天我们一整天都在监狱,按照规定,我们这些人在监狱这种地方是不能用手机的。所以,今天我们几个人的手机都在关机状态,对于家里的情况一概不知。所以,我想用你的电话给卜慌卜老师打个电话,问一下寻找杨新疆儿子的情况。您看……”
“看什么看?赶紧打电话呀!”不等高风把话说完,常笑华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把塞到高风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