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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破镜重圆

2019-08-09发布 4135字

话说当年大隋王师挥师南下,一举消灭陈国,统一大江南北。按照古时惯例,亡国之君及其亲族不准留在原籍,以防其纠集残部,死灰复燃。因此,国破家亡的陈后主及皇亲宗室被虏北上,一同押送至隋朝国都大兴城。

行军元帅杨素功不可没,以功封越国公,拜纳言,后转任内史令。朝廷赏赐不可胜数,隋文帝又将陈后主妹妹乐昌公主及美女十四人赏赐给杨素。

乐昌公主陈氏,乃陈宣帝陈顼之女,陈后主陈叔宝之妹,才色冠绝,外貌端庄秀美,举止高雅大方,性情温婉贤淑,且有咏絮之才,在陈宫中就为人称道。待乐昌公主成年时,由哥哥陈叔宝做主,将其下嫁江南才子、太子舍人徐德言为妻。

徐德言出身书香世家,乃江南著名诗人、陈朝尚书仆射徐陵之孙,陈朝右军将军徐俭之子,任太子舍人。婚后,乐昌公主与徐德言夫妻情义甚厚,二人互敬互爱、举案齐眉,成为人人艳羡的金玉良缘。

然而,陈后主昏庸无能,奸佞当道,隋兵压境。见陈朝将亡,徐德言对妻子垂泣道:“如今即将国破家亡,你我二人难免分散。以君之才华容貌,国亡必入帝王贵人之家。我若死,幸无相忘;我若生,亦不可复见爱妻矣。”

“福祸相依,夫君切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乐昌公主柔声抚慰道。

“倘若我们情缘未断,犹能相见,宜有一信物为证,以求日后相认重逢。”徐德言说着,瞄到乐昌公主梳妆台上的铜镜,便用力将这面铜镜折断,一半交到妻子手中,一半收在自己怀中。

“汉诗虽云‘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妾身自知夫君重情重义,贻我青铜镜,此情永不渝。”

“爱妻若入贵人家,以后每年正月十五日,务必将手中铜镜在街市售卖。我若侥幸存世,必在当日找寻你的下落。”徐德言信誓旦旦道,乐昌公主只得含泪频频点头。

不久,陈朝国灭, 陈后主及两三个爱妃被幽禁于大兴城中,陈朝男性皇室被放逐到遥远边塞,女眷及宫女则大多收入隋朝皇宫充当婢女,小部分貌美女子则赏赐给南征有功将士。其中,乐昌公主被赐予杨素作妾,陈宣帝第十四女、宁远公主则被隋文帝收入后宫,即后来深受文帝宠幸的宣华夫人。

杨素破陈有功,战功显赫,便奢僭过度,制造珍异,资货储积。杨素文武兼通,不但武功彪炳于世,而且工于草隶,善作诗文,他既仰慕乐昌公主的才华,又贪恋乐昌公主的美色,因此格外宠爱乐昌公主,还专门为她营造别院,恣其所欲,百般呵护。然而,乐昌公主却终日郁郁寡欢,垂泪不语。

时光荏苒,转眼间过了两个元宵节,乐昌公主都曾在那日命人沿街叫卖,可惜从晨至暮,始终未能盼到徐德言的身影。

原来,陈国灭亡后,徐德言一直颠沛流离,浪迹天涯,未久又逢江南叛乱,兵荒马乱之中,徐德言一个亡国之臣难以成行,更何况他还不知乐昌公主被发落到何处。

徐德言时常抚摸那半面铜镜,想起往日在镜中相映成双,自己曾对镜为妻子插钗描眉,如今人去镜破,他怎不伤心欲绝。但是,转念想起临别之言,还有妻子也在受尽离散之苦,他便坚定信念,忍辱含垢活下去,一心只待天下太平,就只身前往大兴城,盼得夫妻劫后重逢。

到了第三年的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江南平定,国泰民安。大兴城街市热闹非凡,花灯摇曳。在闹市上,一位白头老婆婆手持半面铜镜高声叫卖,有人随口问价,老婆婆居然开价高得离谱。

“半面铜镜而已,即使整面铜镜,亦不能开出如此高价呀!”众人皆嗤笑,以为她神志不清,便不再搭理。而这位老婆婆,正是乐昌公主入杨府后的贴身女仆。

日暮时分,一位步履匆匆的书生走过来,看到老婆婆手中的半面铜镜,禁不住涕泪俱下。他就是徐德言,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辗转赶到京城。

“小生家中也有祖传的半面铜镜,跟婆婆手中的铜镜一样价值连城,说不定能与婆婆的铜镜契合。祖上曾有言,若能找到契合的铜镜,就分文不取地相赠。”徐德言擦掉眼泪,舒缓情绪,快步上前说道。

“竟有这等事?老身还未曾听我家姨娘说过呢。”老婆婆略感惊讶。

“不妨请婆婆移步寒舍,便可知道虚实。”

“那好,老身就随公子前去吧。”

徐德言领着老婆婆到了自己的住处。款待饭食后,向老婆婆详述当年破镜之事,并取出自己珍藏的另一半铜镜。手中的两面铜镜尚未吻合,徐德言已是泣不成声。老婆婆道出乐昌公主的近况,徐德言却面露难色。

“老身答应公子,一定替你们夫妻二人传递消息,好让你们早日团圆。”老婆婆深受感动,也是热泪盈眶。

窗外月色皎洁,树影摩挲,徐德言就着月光题诗一首,其诗曰: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

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请婆婆将此诗和铜镜带给公主。”徐德言跪拜请求道。

老婆婆回府复命,乐昌公主连忙端详两半铜镜,果然严丝合缝,再打开纸笺,看到熟悉的字迹,见到诗作,寻思着自己与丈夫咫尺天涯,却难得相见,不禁悲怆流泪,数日郁郁不乐、水米不进。

杨素见她容颜凄苦,再三盘问之下,这才知道其中情由,怆然为之改容。

“妾身恳请老爷,若能让妾身再见上前夫一面,了却心愿,死而无憾。”乐昌公主跪着哀求道。

杨素虽然心中虽有醋意,但念及他们本是结发夫妻,又不忍伤了爱妾的心,便派人将徐德言召入府中。

乐昌公主看到当年风华正茂的徐德言,而今两鬓微白,徐德言见昔日尊贵的公主沦为侍妾,一切要看正妻脸色行事,恍若隔世。二人悲不自胜,却只得相视无言,泪如泉涌。

“面对此情此景,公主赋诗一首如何?”杨素率先打破尴尬。

沉思片刻,乐昌公主吟出一首绝句:

令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

这首诗道尽了乱世之中,一介弱女子的辛酸。杨素看着眼前这二人悲悲切切,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心想反正留不住公主的心,索性好人做到底。于是他当众宣布:“念你们二人旧情至深,老夫决意将公主送还徐公子,让你们破境重圆,以成人之美!”

不仅如此,杨素还设宴饯行,并馈赠丰厚财物,送他们返回故里,徐德言夫妇二人得以终老江南。时人哀叹乐昌公主流落之苦,而盛赞杨素宽厚慈惠。这段佳话广为传扬,并流传至今,就是破镜重圆的典故, 比喻夫妻失散或决裂后重新团聚与和好。

杨素成人之美的佳话,还有著名的红拂夜奔李靖的故事,出自唐代传奇(小说)《虬髯客传》,故事虽是虚构,但人物形象生动,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金庸评价为“我国武侠小说的鼻祖”。

不过,杨素成全造就才子佳人的爱情佳话,另有一则见于《隋唐嘉话》,主人公名唤李百药,字重规,定州安平(今河北安平县)人,乃隋朝内史令、安平县公李德林之子。

北齐河清三年(564年),李百药生于仕宦之家。因其自幼体弱多病,故祖母赵氏为他取名“百药”,愿他“具百药,以备疾灾。” 李百药深受家风影响,博学好文,七岁便能做文章。

有一次,父亲李德林设宴待客,北齐中书舍人陆乂、儒士马元熙等人来家作客,谈诗论文。有位客人读陈朝徐陵所作文章,其中有云“既取成周之禾,将刈琅邪之稻”,在座之人皆感迷惑,不知出自何典。

少年李百药当时侍立在侧,进言道:“晚辈曾读《左传》,称‘鄅人藉稻’。杜预注解道‘鄅国在琅邪开阳县境内’。” 陆乂等人大为惊异:“此儿即神童也!”

隋文帝开皇初年,李百药以父荫,拜东宫通事舍人,进入仕途。不久迁升太子舍人,兼东宫学士,陪伴太子杨勇。他年少有才,却招来嫉妒和毁谤,于是称病辞官而去,闲游四方。

李德林入隋为内史令,与杨素共同执掌隋朝大政。李德林仅是文臣,而杨素既是文臣,更是武将,他文采飞扬,兼战功赫赫,故深受帝宠,生活铺张奢侈,府内佳丽甚多,终日锦衣玉食。

一日,李百药去杨素府中赴宴,众人推杯换盏,观舞听曲,花团锦簇,好不惬意。只见那领舞的舞女婀娜多姿、妩媚动人,李百药看得目不转睛,如坠五里雾中。他贪杯多饮了几盏酒,更加如痴如醉。

宴终人散,李百药趁着夜色,潜入那个舞女的闺房中,尽诉一片仰慕之情。那舞女见他一表人才,听他甜言蜜语,着实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二人情投意合,欲宽衣解带,却被杨素府上的家仆逮个正着。原来那舞女不是普通女子,而是深得杨素宠爱的一个宠妾。

杨素闻言,当即恼羞成怒,命人将李百药执拿于庭中,连夜审问,欲斩之而后快。当五花大绑的李百药被人推上来,杨素细细一看,发现他年未二十,仪神俊秀,真是个英俊少年郎,不禁惜才之情顿起,遂斥责道:“汝乃名臣之子,不思扬名显亲,光耀门第,却偷香窃玉,败坏名声!”

李百药战战栗栗,不敢与之对视。

“听闻汝善于作文,可作诗自叙,若称吾意,当免汝一死。”杨素说完,又命人解开李百药身上的绳索,并授以纸笔。

李百药生死关头,才思忽至,提笔而写,一挥而就,当即成文。是为《少年行》,其诗曰:

少年飞翠盖,上路勒金镳。始酌文君酒,新吹弄玉箫。

少年不欢乐,何以尽芳朝。千金笑里面,一搦掌中腰。

挂缨岂惮宿,落珥不胜娇。寄语少年子,无辞归路遥。

诗中的“文君”是卓文君,曾偷听司马相如弹琴,不禁暗生情愫,便夜奔司马相如,私定终身;“弄玉”是秦穆公之女,喜爱音律,擅长吹箫,曾夜梦吹箫少年萧史,自云住在华山。萧史箫声悠美,听得弄玉芳心暗动,拿出箫合奏。后来,秦穆公知道女儿的心事,派人到华山寻找其梦中人,果真找到一位名叫萧史的少年,而且他真会吹箫。弄玉和萧史彼此仰慕,结成夫妻,恩爱异常。后来,二人吹箫引凤,竟随凤而去,到达仙境。

李百药诗中提及卓文君、弄玉,非常贴合此时的情境。杨素览毕,大喜过望,仰天长叹道:“后生可畏也!老夫将此爱妾赐予你,并资助数十万铜钱,当作贺礼了!”李百药财色兼收,成为一时佳话。

开皇十二年(592年),李德林去世后,李百药为父守孝。此时晋王杨广出镇扬州,四处招揽人才,派人召李百药为幕僚,然而李百药称病推辞而不赴。杨广大怒,恶其不附己,却又无可奈何。

开皇十九年(599年),李百药追赴仁寿宫,隋文帝令他袭父爵安平县公。李百药博涉多才,词藻清赡。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牛弘厚爱李百药之才,杨素奏请隋文帝,授李百药为礼部员外郎。皇太子杨勇又召他为东宫学士。从此,李百药发挥才学,奉诏修《五礼》,定律令,撰写阴阳书。宫内奏议文表,多为李百药所撰,可谓子承父业。

【小剧场】

常言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可见做人难。虽说做人难,但是做女人更难,做乱世中的女人更是难上加难。

深处乱世之中,男人顶多一死了之,女人死则死矣,有时还要沦为男人的玩物,何其悲惨,像乐昌公主这样的境遇少之又少,故而传为美谈。

明朝崇祯皇帝上吊自杀殉国之前,命令后宫嫔妃尽皆自杀,并亲手砍杀自己的两位女儿。因为他深知,一旦王朝覆灭,皇室女子将成为敌人的俘虏,遭受无尽的羞辱与折磨,当然包括肉体和精神两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