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开皇十年,高智慧等人相聚作乱江南,隋文帝派遣杨素出兵镇压。不久,杨坚收到次子杨广的家书一封,其内容如下:
儿臣跪禀父皇、母后膝下:
阿摩近闻江南多乱,父皇遣越国公讨伐逆贼,不日必可获胜凯旋矣!
三弟阿祇(扬州总管秦王杨俊)身处叛乱之地,彼生性柔弱,崇信佛法,不喜杀戮,定难以自安。儿臣每念及此,忧心如焚。
儿臣窃以为招怀江南,仅用武力平叛,收效甚微。须恩威并施,威惠兼举。
越国公既已振扬威武,还需普施恩惠。阿摩不才,于兹自荐,愿勉力前往,招抚江南黎庶。
父皇、母后尊意如何?伏望示知。诚惶诚恐,儿臣草上。
“阿摩既愿替朕排忧解难,又顾念兄弟手足之情,为臣为子,难能可贵呀!”隋文帝读信后乐上眉梢,向独孤皇后感慨道。
“江南乃是非之地,归附时日尚短,是否应将阿祇调离,令阿摩缓些时候再赴任呢?”
“自古乱世出英雄。阿祇懦弱,难以度过难关。阿摩此时毛遂自荐,该让他南下历练,经略江南了。”
“既然陛下发话了,那就早作部署吧。”独孤皇后浅笑道。
于是,隋文帝下了一纸诏书,以并州总管晋王杨广为扬州总管,改镇江都,每岁一朝。又以扬州总管秦王杨俊为并州总管。即调换了杨广和杨俊的藩地。
二十二岁的杨广临危受命,再次前往江南,以皇子身份坐镇扬州,随他同行的还有将军郭衍、宇文述等人,都是他临行前向隋文帝举荐的人选。
此时,陈朝故地反隋叛乱四起,晋王一行人遭遇叛军,杨广命郭衍为总管,先领精锐万人屯扎京口(今江苏镇江)。郭衍于贵洲南与反贼交战,击败叛军,生擒叛军首领,大获舟船粮草,以充军用。接着,郭衍出兵讨伐东阳、永嘉、宣城、黟、歙等诸地叛军,尽平之。因功授蒋州(今江苏南京)刺史。
江南叛乱虽声势浩大,铺天盖地,但陈王朝已然不复存在,江南地大小山头林立,各不相连,群贼无首,难以统一作战。平叛统帅杨素先弱后强,各个击破,颇见成效。
不同于杨素武力镇压叛乱,晋王杨广更注重招抚怀柔,他剿抚并重,以抚为主,攻心为上,招抚叛者。
有吴郡世族名士陆知命,字仲通,富春(今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人,乃南朝世代官宦之家。其父陆敖,陈朝散骑常侍。陆知命生性好学,通识大体,方正耿介,不依附权势。出仕陈朝为始兴王行参军,后来任太学博士、南狱正。陈国灭亡,居家闲住。
高智慧等作乱于江左,晋王杨广镇守江都,得知陆知命在三吴地方甚有声望,便延请他出面晓谕叛者。陆知命欣然领命,一番舌枪唇剑,招来十七城叛者纳城投降,得其渠帅陈正绪、萧思行等三百余人。
陆知命以功拜仪同三司,朝廷赐以田宅,复用其弟陆恪为汧阳县令。可是,陆知命以为陆恪并非百里才(能治理一县的人才),上表陈辞谦让,朝廷许之。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不战而屈人之兵,杨广的功劳并不亚于杨素。
自从晋室南迁,南方人自视为衣冠正朔,而北方人却视南方人为蛮夷,出身关陇的隋文帝亦如此,隋初的“关中本位政策”打压南方世族,引发江南叛乱,导致南北矛盾尖锐。
江南叛乱虽然平息,但如何尽快消除江南士人百姓对隋朝的敌视情绪,无疑是一项重要而紧迫的课题。江南平定之后,杨广肩负镇守重任,他息武兴文、方应光显。杨广从开皇十年出任扬州总管,移藩江都,至开皇十九年离任入京,镇守江都整整十年。
晋王杨广自幼聪慧好学,善属文,其文初学庾信。庾信是由南入北的最著名的诗人,是南北朝文学的集大成者,宫体诗的代表人物之一。
晋王妃萧氏乃西梁公主,是昭明太子萧统的曾孙女,家学渊源极好,具有极高的江南文学素养,并潜移默化地熏陶着杨广。杨广喜好文雅,对江南文学极为推崇,在思想上与江南诗人较为接近,又极想在江南成就一番事业。
故而,初到扬州,杨广即开始广泛收纳江南人士。他派晋王府咨议参军柳辩召引陈朝旧官、才学之士。这柳辩,字顾言,襄阳人。初仕后梁,梁亡入隋,熟悉江南士林。很快招引来旧陈才俊一百余人,充任晋王府文学,杨广皆“以师友处之”。
其中,丹阳诸葛颖清辩有文才,晋王杨广素闻其名,引为参军事,转记室。会稽虞世基、虞世南兄弟,才华更著,时人称之为二陆(指西晋陆机、陆云兄弟)”,也被杨广罗致。王慎、王胄兄弟博学多通,出身琅琊王氏,虽地位不如往昔,亦被杨广引为学士。
杨广大力罗致江南才士,就连佛家史料也有记载:“隋开皇十年,炀帝镇于扬越,广搜英异,江表文记,悉点收集”。为了更好地拉拢江南人士,杨广不仅学习江南的诗风文风,还效法东晋名相王导,言习吴语,学了一口流利的吴侬软语。这些举动,大大缓和了江南士人对隋朝的敌对情绪,拉近了杨广和江南士人的距离。
另外,杨广在礼学界也曾做出一笔贡献。
陈朝著名儒士潘徽,字伯彦,吴郡人。天性聪敏,年少时受《礼经》于郑灼,受《毛诗》于施公,受《尚书》于张冲,讲《庄子》、《老子》于张讥,并通大义。他尤其精通三史(《史记》、《汉书》和《东观汉记》),善属文,能提出主张。陈朝尚书令江总甚敬之。潘徽精于礼学,在江南名气颇高。
当年,隋朝和陈朝每年互派使者,往往对使者精挑细选,唯恐有失。有一年,隋朝遣魏澹出使陈朝,陈人派潘徽接待他。魏澹在北齐时曾和魏收、阳休之、熊安生同修《五礼》,撰《御览》,也是礼学专家。
魏澹出使结束,将回去返命,书启于陈主,其中有言:“敬奉弘慈,曲垂饯送。”
潘徽以为“伏奉”为重,“敬奉”为轻,拒绝其书启而不上奏。于是二人之间展开有关“敬”字的论辩。
魏澹立议道:“《曲礼》注曰:'礼主于敬。'《诗》曰:'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孝经》曰:'宗庙致高。'又云:'不敬其亲,谓之悖礼。'孔子敬天之怒,成汤圣敬日跻。宗庙极重,上天极高,父极尊,君极贵,四者咸同一敬,《五经》未有异文,不知汝以敬为轻,有何证据?”
“汝所论敬字,本不全以为轻。《礼》主于敬,此是通言,犹如男子'冠而字之',注云'成人敬其名也'。《春秋》有冀缺,夫妻亦云'相敬'。既于子则有敬名之义,在夫亦有敬妻之说,不可谓极重敬字。至若'敬谢诸公',固非尊地,'公子敬爱',止施宾友,'敬问'、'敬报',更是雷同,'敬听'、'敬酬',何关尊贵!当知敬之为义,虽是不轻,但敬之于语,则有时混漫。今云'敬奉',所以成疑。吾略举一隅,未为深据。”潘徽诘难道。
潘徽引经据典,有理有据,驳得魏澹哑口无言,遂从而改焉,将“敬奉”改为“伏奉”。潘徽在外交辞令上获胜,张扬了陈主尊威,故而名声大噪。
后来,隋朝灭陈,潘徽成为州博士,秦王杨俊闻其名,召为学士。一次,在随从杨俊赶往京师的途中,杨俊令潘徽在马背上作赋,仅行一驿而成,名曰《述恩赋》。杨俊览而善之。复令他作《万字文》,并遣他撰写集字书,名为《韵篡》。
如此名人,晋王杨广自然要罗织到幕府里。杨广复引潘徽为扬州博士,令他与江南诸儒撰写《江都集礼》一部。潘徽是《江都集礼》的总编,他精心挑选江南文人执笔,江南士人亦纷纷加入。
不久,《江南集礼》完成,多达一百二十卷。对于这项文化盛事,江南士人评价极高,表现出对杨广的支持与认同。杨广复令潘徽作序,其中写到:
“礼之为用至矣。大与天地同节,明与日月齐照,源开三本,体合四端。……上柱国、太尉、扬州总管、晋王握珪璋之宝,履神明之德,隆化赞杰,藏用显仁。地居周邵,业冠河楚,允文允武,多才多艺。戎衣而笼关塞,朝服而扫江湖,收杞梓之才,辟康庄之馆。……振领提纲,去其繁杂,撮其指要,勒成一家,名曰《江都集礼》。凡十二帙,一百二十卷,取方月数,用比星周,军国之义存焉,人伦之纪备矣。……”
虽然时过境迁,江南士人已是亡国遗民,但他们内心深处依然轻视粗鄙的关陇武夫。而晋王杨广对他们优礼有加,尊崇宽大,极大地满足了江南士人的自尊心,使他们乐于进入晋王幕府中效力。
在此过程中,萧妃以及兰陵萧氏发挥了重要作用。南朝的齐、梁和傀儡政权后梁皆出自兰陵萧氏。因此,当时在南方百姓心目中,萧氏乃堂堂天潢贵胄,为“吾君子”,这种观念甚至存续至唐朝。
杨广的江都藩地还有不少北方人士,一时间幕僚众多,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南北人才济济一堂,各有千秋。
其中,于仲文以行军总管之职出兵讨伐高智慧等叛军。当时三军缺粮,米价猛涨,于仲文便私售军粮,收入囊中,事情败露被除名为民。
明年,即开皇十一年(591年),于仲文恢复官爵,率兵驻扎马邑,以防备突厥。几十日后作罢。于仲文有将领之才,故而晋王杨广常留意他。这时,杨广正在江都招贤纳士,便上奏请求于仲文去江都,隋文帝乃令于仲文督晋王军府事。
随着与江南士人的频繁接触,杨广以及随其南下的北方人愈发熟悉六朝文化。纵观隋朝一代,杨广可以称为南方文化的最大保护者和最佳宣传者。
【小剧场】
杨广是个不折不扣的江南控,他热爱扬州,称帝后曾三下江都,亲自为扬州的旅游事业代言。
清朝诗人宗元鼎,江都(今属扬州)人,曾写下《炀帝冢》一诗:
帝业兴亡世几重?风流犹自说遗踪。
但求死看扬州月,不愿生归驾九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