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按摩店,大体分为三类,一类是真按摩,舒筋保健的,像盲人按摩,眼盲心不盲,让他们的技艺更加精湛;一类是糊口的,像一般的足浴店,非是按摩,只是让你泡个带草药的水,自以为熟络了筋骨;还有一类,像大型的足浴店抑或连锁的健身房,无论是技师还是教练,他们的按摩都是奔着“大保健”去的。
“牛马按摩店”是个盲人按摩店,位于市中心,但是其本身的方位却在城中村,且在一条窄巷的尽头,如果不是老顾客,是很难找到这家按摩店的,朴天子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经人打听才找到这里。
店的门帘不大,简易的卷闸门上有个店面的招牌,入的里面,有一排座椅,是顾客的等待区,等待区上有个长条几,上面有茶壶和水杯。条几靠墙的里侧有一套茶具,紫砂壶旁有四个杯子,两两放在一起。右手边有个隔间就是按摩室。因为还不到营业的时候,店里还没有顾客,所以朴天子一个人走进来,显得格外的显眼。
“客人,你是来按摩的吗?”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对面的女人圆圆的脸庞,看起来颇为和善,让人心情感到轻松,“嗯,是的。”朴天子应道,自己又不是警察,要想打听事,那是必须照顾人家生意的。
朴天子被安排进了隔间,隔间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把椅子,靠床的一面墙上贴着人体穴位图。朴天子穿上按摩店专门准备的衣服,躺在用于按摩的床上,这家店是夫妻店,给他按摩的是老板本人。
“哎,老板,你这店名挺有意思哈。”朴天子找话道。
“嗯,起名的时候,也没有多想,我姓牛,我家那位姓马,所以就叫‘牛马按摩店’了。”老板边按着,边说道。
“你们这个店,你们夫妻俩眼睛都不太方便,也不请个人来帮衬下哈。”
“呵呵,大哥你可别小瞧我们盲人,你们正常人能干的,我们盲人可都能干,甚至比你们正常人干得更好,就譬如说这按摩吧,我们盲人看不见,可是正因为我们看不见,我们心思才不会被过多干扰,用心才能干好活嘛。”
“嗯,说的也是。”朴天子撑了撑身子,“哎呦,对了,就是那位置,哎呀,舒服,还----还有点疼,有点疼……”
“大哥,这是肾腧穴位置,说明你这腰可不太好啊,平时可要少操劳些。”老板顺口说道。
“呃,”朴天子有些窘,“这个……老板你这个手法不错啊,平时应该也挺忙的吧?”
“嗯,回头客比较多。”
“那忙起来,你们俩夫妻能忙的过来啊,也不请个人啊?”朴天子依旧不依不挠地问道。
背上按摩的手停了停,又按了起来,“嗯,有个小学徒,最近几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哦,除了小学徒,那计玲花是不是在你们这工作?”朴天子脱口而出,他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了。
“你,你是警察?”背上的手彻底停了。
“不是,牛老板,你多心了。我跟计玲花也算邻居,她出事的前天晚上我还见过她,可是第二天早晨她就死了,我还被当成嫌疑人进到警察局呢!所以……”
“你这个,我懂----我跟我家那位也被询问了。”背上的手又重新按了起来,只是手法越加重了些。
“这个计玲花呀,也算苦命人。”没等朴天子再次开口,老板又说了起来,“三年前,她只身来到我们市,无亲无故的,经人介绍来到我们店。因为她以前干过会计,所以我们让她管理我们的经营收入。”
“会计,盲人也能做?”朴天子有些吃惊。
“嗨,玲花啊,并不是天生的盲,她以前是个正常人,只是后来发生了些变故,才成了盲人。我们店小,也没多少账目,她通过盲文点字做一些简单的收银出纳工作还是可以的。”
“哦。”朴天子微微点了点头,“这个计玲花可有什么仇家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们盲人眼睛看不见,谁跟我们盲人为仇啊?”
“嗯,说的也是。有她的照片吗?我想确认下是不是我那邻居?”
“没有,我们盲人又看不见,要照片没用。”老板回答的很干脆,“不过,我记得杨树应该给玲花照过,就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了?”
“杨树?”
“哦,就是我们这里的学徒,其实啊,杨树这孩子不是全盲,只是重度弱视而已。”
“嗯,杨树什么时候过来啊,我想问问。”
“嗯,你过几日过来,他应该在。”
“咳咳,”按摩室外传来老板娘的咳嗽声,接着是另一个女声,“老板娘,你好呀,今天过来还是为了计玲花的事。”
“哦,是赵一荻警官吧?你有什么事,我们会尽力配合的。”
“嗯,上次你说计玲花是昌平人,可是我们让昌平的那边同事帮我们查了当地的户籍,怎么查无此人啊。”
“是呀,计玲花是昌平人啊,她的口音也像。赵警官你知道我们眼瞎,耳朵可好着呢,一定没错,你再查查吧。”
“嗯----”赵一荻沉吟着,“好吧,那么你想起其它的什么线索,记得打电话给我,我的电话号码是13905628996。”
“嗯,好的,我记下了。”
老板娘记下的号码,朴天子也记住了,他顺手拿起椅子上的手机,将号码录了进去。躺在按摩床上,朴天子隐隐觉得有些东西涌入脑中,但转念一想,那条似有若无的线又断了。没有法子,他只能静静地躺着,任由那双大手在自己背脊处游走,想借此来获得一丝灵感。
红彤彤的云朵如同缀絮般挂在天边,一团一团的,不断变化着形状,将远方的天空映得一片通红。晃荡了一天,调查无果,朴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无心欣赏这美丽的晚霞。记得小的时候,夏日的傍晚,一有晚霞,父亲总是让自己骑在他的肩头,去观赏晚霞。
“莫道桑榆晚,晚霞尚满天”,这一句文学的启蒙最先还是从父亲的嘴中听到,那时候不懂诗句的含义,现在自己懂了,可是自己人生的“晚霞”又在哪里呢?父亲死了,出租房那个家中,徐丽又走了,他本不愿意回去的,只是他一时也没多余的闲钱找其他的房子,况且父亲的骨灰坛还在家里的壁龛中放着,他不能一走了之。
说起父亲的骨灰坛,朴天子本打算在老家买个墓基安葬的,可是一打听昌平的公墓山上的价钱,一个普通的墓位就要两万六千八,他顿时颓了。家里破产了,自己以前也没攒什么钱,兜里的两千多就成了他所有的资产。没有办法,朴天子只好带着父亲的骨灰坛回到了出租屋中。
一段不长的徒步路程,朴天子硬是花了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走完。今天是父亲头七的最后一天,他一进门就点燃了三支长香插在了壁龛前的香炉中。
“老头,你走得可是舒服了。可是你儿子,呜呜……”朴天子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即使当时在老宅中看到父亲骨灰坛的那一瞬间,朴天子也是面无表情。只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候,朴天子常常在睡梦中哭醒。
“老头,徐丽走了……呜呜……”朴天子抽噎了起来。朴天子也不知哭了多久,哭累了就瘫软在地上,沉沉地睡去。
“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且带节奏的敲门声。
“妈的,这深更半夜的,谁这么不开眼,还有没有公德心了。”朴天子边骂边扭开了门栓。
“hello,小伙子,你好呀,还记得伯伯我吗?”一个个子极矮的老头仰着大脑袋跟朴天子打着招呼。
“不认识,你是谁?”朴天子低着头瞪了他一眼,就要关上门。
“别呀,”矮老头将一只脚卡在了门缝,“小天天,你小时候还在我怀中撒过尿呢,你不记得了,你家老宅斜对门的土行老伯?”
“土行老伯?”朴天子支着下颌,皱着眉,土行趁着朴天子犹疑的当口,身子一滑溜进了朴天子的家。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老土行!”朴天子一拍大腿根,“你不是死了吗,你无儿无女,当时我还给你当过孝子呢!”
朴天子话刚说完,自己就给自己惊着了,“你,你,你……想干嘛?怎么地……我当年还给你当过孝子,你现在即使成了孤魂野鬼,也……也不该以怨报德吧?”朴天子面朝着土行老头,反手扭着门栓,可是怎么也拧不动。
“小天天,你不要怕,我是好鬼。”土行老头笑意盈盈地望着朴天子,“只是见你现在这样难过,又挨饿受穷的,想着报答恩情,给你一个差事。”
“什么差事?你一个鬼,除了鬼差,还有什么好差事?”朴天子急了,他背转身,不管不顾地双手拧着门栓。
耳根处传来阵阵的冷风,朴天子全身上下的毛孔瞬时倒竖了起来。一滴滴冷汗顺着脖颈,打湿了胸口的背心,他想喊,张着口却感到喉头发干。
一道略显轻柔的声音响在了耳朵旁,“好嘛,小天天,答应我老人家嘛,答应嘛?”
朴天子想着能眼前一黑,直接晕过去就好了,可是现在脑袋确是无比的清醒。他慢慢地回转身,怒视着土行老头,两人的鼻子差点撞在了一块。
“你个死鬼,死老头,你到底要怎样?大不了你弄死我,反正老子现在活得也了无生趣,来吧!”朴天子心一横,一仰脖子,双眼紧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