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目睹了此次决战的人叫顾伟国,他和程逍欢的年龄相仿,后来也跟程逍欢的关系好。(后文中还会详细描写顾伟国这个人,此处略。) 顾伟国当时在澡堂子里洗工作服,由于他有休息室的钥匙,所以回休息室很晚,回到休息室正好看见了宋万奎和那个拽短工在休息室中“单抠”。
据顾伟国讲,他在一旁拉架的时候宋万奎就对他说:“这是我俩之间的事,今天必须了结一下,没你啥事你别插手!”
顾伟国也是个很好信的人,他没有继续劝架,而是退到一边笑着说:“行,那你俩接着干吧!我就不管了,反正我回家也没啥事儿,看看热闹行吧?”
宋万奎和那人没再理顾伟国,两人又在休息室的灯光下继续夜战。据顾伟国说,两人打了一个小时,都没劲了竟然坐下来歇了一会,恢复了元气后又接着打,到后半夜三点多还没分出胜负,最后还是顾伟国说了一句:“行了吧?你俩打算打一宿吗?差不多得了,也没啥大仇,握手言和得了!”两人最终还是听了顾伟国的话各自离去。
程逍欢看电视剧《三国演义》时,知道两个实力相当的武将能“单抠”到好几百个回合,印象最深的是许褚对阵马超、马超PK张飞,都挑灯夜战打了一宿,但都是骑着战马手持武器,况且演义并非事实,所以不确定顾伟国叙述的过程有没有参杂水份,是否真的“单抠”了两个多小时。但这件事肯定是真实的,因为两个人第二天都鼻青脸肿的上班。至于有没有打够两个小时?程逍欢认为有些夸张,但两人都是平头,在打斗的过程中谁也抓不住谁的头发,想要把体格相当的对方K0在地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并且双方又都没拿武器,空手肉搏战僵持的时间长一点也是很合理的。
宋万奎在家排行老五,一次一个同事在跟他开玩笑时说:“谁敢惹你呀?铁东宋五爷谁敢惹呀?”从此“铁东宋五爷”就成了他在单位的绰号。一次宋万奎又与同事发生了口角,并先动了手,而后被人拉开了。可那次对方没有选择下班与他“单抠”,而是到段长那“参奏”了他一本 。段长下班开会时说:“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铁东宋五爷呢?下次再有这事儿罚你一个月工资,到安全教育室学习去!”
钱还是可以束缚一些人的行为,从此后宋万奎的脾气收敛了许多,但他换了一种方式去捍卫“铁东宋五爷”的名号。一次一个平时喜欢拿别人打趣的人当众跟宋万奎开了一句带有嘲讽性的玩笑,宋万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面前,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拳头却狠狠地击打在那人的肚子上,而后像开玩笑一样说:“这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那人没敢翻脸,捂着肚子尴尬地笑了笑算是掩饰过去了。
程逍欢跟宋万奎的交往虽然一直没那么深,也是很敬重这个人的,因为他并非欺软怕硬,虽然揍过的项洪海毫无疑问是个“软柿子”,“单抠”过的那个拽短工也和他的年龄、体格差不多,但他也敢于挑战更高级别的人。
更高级别的人叫唐继勇,将近四十岁,九十多公斤的体格,一米八的个头,是后来从别的工段调到本工段的天车工。程逍欢曾看过他自己将一个二百多斤的铁质工具箱用两根三角带捆住,然后背在身后,再从一米宽的梯子上背到了二楼的休息室。唐继勇平时也特别嚣张,但没在单位动手打过架,没动手打架的原因或许是没人敢惹他。据程逍欢所知,第一个敢惹他的人也就是宋万奎……
那是半连轧成立四五年之后的事了,程逍欢也早已不在冷床开天车了。那时宋万奎当上了冷床班长,唐继勇在冷床开天车的过程中没听宋万奎指挥,两人便在天车驾驶室和地面大骂了起来。尽管宋万奎的身高、体重跟唐继勇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年龄也相差十几岁,虽然这次冲突没有演化成肉搏战,但宋万奎也始终没落下风。
……
(以上这些人物和剧情与主人公关系不大,先简单介绍到这里,翻回头再说程逍欢。)
程逍欢亲眼目睹项洪海挨揍的当天就没有再跟这位师傅上过天车,第二天便私下里找班长请求改换师门。
“你咋不愿跟项洪海学呢?”班长问。
程逍欢犹豫了一下,没有把那句“我嫌他太窝囊”说出口,转而说:“他不用心教。”
班长笑了笑说:“那你想跟谁学啊?”
“石磊师傅。”程逍欢毫不犹豫地说。
“他都有一个徒弟了。”
“一个师傅不能带两徒弟吗?”
“你先跟项洪海再学一个班吧,我明天问问石磊愿不愿意带你。”
“反正我一天都不想跟项师傅学了。”程逍欢坚决地说。
“不学就不学吧!你先在冷床呆一下班,等明天上班再听安排吧!”
……
程逍欢并没有在冷床干呆一个班,他知道能否成为石磊的徒弟关键取决于石磊的态度。如果第二天班长跟他说,他只要找个借口说一句“不行”,那么这个愿望就会成为泡影。
能不能如愿以偿关键还得看自己如何运作……
有了这个想法,程逍欢就一直紧盯着石磊,在石磊领着他的徒弟刚从天车上下来的当口,程逍欢便打定主意走了过去。
“石师傅,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程逍欢对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脸在发热,不自然的笑容掩饰不住心里的紧张。
“啥事呀?”石磊问。
程逍欢看了一眼石磊身边那个叫季峰的徒弟,犹豫了一下说:“我想跟你到厂房门外单独唠一会儿行吗?”
“行。”
到了厂房的门外,程逍欢便递给了石磊一根烟,帮他点燃说:“我想做你的徒弟行吗?”他想用“您”来称呼这位石师傅,但东北人无论是对长辈、对尊敬的人通常都称呼“你”,用“您”显得太做作。
石磊抽了一口烟笑着问:“项洪海不是你师傅吗?”
“我不想跟他学了。”
“咋地呢?”
“跟他学了这么长时间,他啥都不教,我也啥都没学到,只想跟你学。”程逍欢感觉自己脸上还再不停地发热。
“那你为啥非要跟我学呢?”
“觉得你教得好,一直挺羡慕季峰有你这样的师傅。”
石磊听到程逍欢这句称赞,还是掩饰不住心里的高兴,笑着说:“这事儿你得跟班长唠,跟我说没用。”
“我跟班长说了,班长说明天问问你,然后再安排。我知道这事关键就看你愿不愿意点头了。”
石磊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点,思索了一片刻说:“明天再说吧!”
“嗯。”
……
虽然石磊并没有明确答应,但程逍欢知道这次谈话还是起到作用的,至少能让石磊知晓自己的迫切和真诚,增加了他答应的概率。
石磊第二天答应了,不仅仅是因为程逍欢提前找他商量 过,关键的因素是带徒弟不是白带的,班长月底会给他加分。带一个徒弟加5分,两个徒弟就得加10分。当时的岗位工资是按分计算的,例如段长是150分、副段长140、班长120、打包工110。天车工是100分,加10分就等于和打包工挣得差不多。
如愿以偿的程逍欢也精神抖擞起来,石磊上车的时候他也跟着季峰一块上车,唯一不爽的是他跟季峰的技术是有很大差距的。季峰已经可以在师傅指导下开得稳了,只是慢一点,但手法很正规,而程逍欢就连最基础的“稳钩”都做不到。
石磊对新收的徒弟还是一如既往的负责,并且教徒弟的方法也正规。上车后,石磊便让程逍欢先把主钩稳住,但程逍欢稳了几次钩头却越晃越厉害。
“你先站在后面看着吧!先让季峰开,等下岗后我领你上别的车再教你。”
“嗯。”程逍欢给季峰让了座位。
“起车先踩铃,对,大车向北,一档、二档、三档,慢慢来,大车归零,找到停车的位置把主钩稳住。停车的时候一定要记住跟一下车,让钢丝绳和主钩垂直,这样主钩不就稳住了吗?向西打小车,对,你现在不能求快,只能求稳,别着急,大车、小车一项一项的打,先把大车开到位再打小车。千万别挂五档,大车、小车都控制在三档足够了。你现在还不够熟练,挂五档你反应不过来……”石磊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一遍遍地叮嘱季峰说。
其实石磊知道季峰早就把这样的叮嘱铭记于心了,只是让站在身后的程逍欢感受一下自己的教学方法。
程逍欢认真的听,也暗暗的记,同时想起一个星期前,项洪海一上车就告诉他“你就整,胆大一点儿!有我在你怕啥?”结果差点“整”出了事儿……想到此,他不觉一笑,也更庆幸终于做了石磊的徒弟。
……
换岗后轮到项洪海上岗了,他这两天一直闷闷不乐,上车时没有看石磊和程逍欢一眼,像把从车上下来的三个人都当成空气一样。
程逍欢不知道项洪海是挨了宋万奎一顿揍,被彻底打没了从前的精气神,还是怀恨程逍欢改换师门……无论项洪海是怎么想的,程逍欢都不在乎了。
石磊下岗后又领着两个徒弟上了一台闲置的天车。
“知道总闸在哪吗?”石磊上车后发现天车的总闸关着便回头问程逍欢。
“不知道。”程逍欢问。
“项洪海啥也没教你呀?”石磊或许不想显得太拘束,哈哈一笑说。
“嗯,我就碰过一次车,还差点撞到操纵台的玻璃。”程逍欢羞惭地笑了笑说。
“那你和季峰不一样,得重头一步步学。这三个方向盘知道都是控制啥的吗?”石磊坐在椅子上拍着面前的三个方向盘问。
“知道。”
“这是管啥的?”石磊拍了拍中间的方向盘问。
“控制钩子起落的。”
“那不叫钩子,学名叫‘主钩’,天车工得知道专业名称。”
“嗯。”
“这个是大车方向盘,这个是小车,每个方向盘都有五个档位。开车时要注意食指和
中指始终握住零位,这样能快速准确归零;眼睛要时刻盯住主钩,注意力要集中……记住了吗?”石磊边讲解边演示说。
“大概记住了一些。”
“先简单地了解一下就行,以后慢慢记吧!你先坐在这儿!”石磊让开座位,等程逍欢坐到座位上,他站在一旁继续说:“东南西北都知道吧?”
“知道。”
“咋用大、小车的方向盘控制主钩的方向知道吧?”
“我得先试试。”
“嗯,试试吧!”
程逍欢试了一会说:“差不多了。”
“方向都熟悉了吧?”
“嗯。”
“我在后面指挥你开,你眼睛盯着主钩,让你往哪开就往哪开,打一下方向盘后迅速归零。”
“嗯。”
“大车往南打一下!”
“大车往北!”
“又打反了!”
“小车住西!”
“东西咋就不分呢?”
“主钩起点!”
“反应太慢了!”
……
在石磊的指导下程逍欢都感觉自己如同孙悟空在学72变一样,尽管没少出错,尽管被石磊多次训斥,但他眼睛始终放着光笑,就连整个身体都好似腾云驾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