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高风坐着班车赶到省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看了看大街上拥堵的车辆和满街的行人,作为“内行”人的他知道,这个时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期,监狱的民警也下班了,如果这个时候去监狱看杨新疆,监狱民警不可能让他进去。所以,他只好在距离杨新疆服刑的省二监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宾馆住下,打算第二天上午再去监狱看杨新疆。
躺在宾馆的床上,高风禁不住发起愁来。一双手放在头下,两只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只飞过来飞过去的苍蝇,心里想着一路都没有想出头绪来的问题:明天怎样才能进的了监狱看到杨新疆?
作为一个在监狱呆了近六年的“老犯人”,对于监狱在探视犯人方面的规定,高风心知肚明。
首先,监狱在每个月都有一个统一的“探监日”,只有这一天,服刑人员亲属才能拿着监狱发放的“探监证”,在监狱专门的探监室探视正在服刑的亲属。这项制度全国的任何监狱都有,只是日期不同而已。今天之外的其他任何时候,除去监狱民警亦或是经过监狱方面特批的人员之外的任何人,别说是进监狱探视了,就是踩一下离监狱大墙10米之外的警戒线,都会受到大墙上全副武装的武警的训斥。
高风记得,有一年秋天,他还在海福监狱服刑。一位山东老乡来监狱看望服刑的侄子。由于不是探监日,他根本无法进的了监狱。于是,不知监狱状况的他便在警戒线上跟大墙上站岗的武警求情。大墙上的武警是部队派来协助监狱维护秩序的,他们哪有权力放陌生人进监狱?所以,这位大哥在大墙下说了半天也没有作用。一来二去,这位老乡急眼了,迈过警戒线想和武警讨个说法。武警也着急了,对着这位老乡的脚下就是一梭子子弹。这位老乡吓坏了,瘫在地上拉了一裤子,是被闻声赶来的狱警拖出警戒线的。
高风后来听说,这位老乡不但没有如愿看到在大墙内服刑的亲人,反而以“危害监狱安全”为由被当地公安机关拘留了半个月!
其次就是探监人的身份。按照监狱规定,只有服刑人员的直系亲属才有探视的权利。而在监狱的服刑人员档案库里,每个人的直系亲属有几个、姓之明谁记录的非常详细,非直系亲属是很难“混”进来的。
当然,有一种情况可以让这两条看似不可变通、牢不可破的制度“作废”:那就是“人情”二字。在一些重情重义的国人面前,“人情”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往往会胜过任何制度、规定甚至法律。“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句话之所以成为一种变通的借口和理由,且屡试屡爽,则充分体现了这些人在变通政策、应对制度方面的聪明才智。
比如我们刚才说的探监制度。
对监狱有所了解的人可能知道,监狱服刑人员探监工作的归口管理单位是每个监狱的狱政科,只有他们才有发放“探监证”的权力,只要有了这张看似不起眼的探监证,不管是不是探监日,每个监区的民警必须同意探视。所以,只要你在监狱狱政科有关系,亦或是认识监狱其他民警特别是当官的民警,“探监日”就成了摆设,而是不是“直系亲属”也就不重要了。
高风在监狱里呆了近六年,当然知道其中的道道。所以,在卜慌给他安排任务、让他来省城监狱探视杨新疆的时候,他当时就提出了这个问题。但卜慌只是简单的告诉他几个字:自己看着办!
“我一没有关系,二没有朋友,让我自己看着办,我又能怎么办呢?”想到这里,高风不由的苦笑了一下,然后坐起身来,拿起香烟,一边抽烟一边想办法。
“哎,对了,侯江侯总在省监狱管理局有关系,而且关系非同一般。卜慌老师之所以能在几天的时间里把假释变成正式释放,当时不就是侯总办的吗?现在我给他打个电话,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刚抽了两口烟,高风突然想起了侯江,于是赶紧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电话。
手忙脚乱的找到侯江的电话,高风却犹豫了。把电话重新放到茶几上,高风的心里暗暗的敲起了鼓:现在卜慌正在为是否接手《视角》杂志与侯江和张小林“较劲”,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因为杨新疆的事情去求他是不是合适?如果他侯江拿这件事来要挟卜慌怎么办?
“行了,还是不要惹事了,因为这点事坏了卜慌的计划进而被他教训一顿划不来。”想到这里,高风默默的摇摇头,然后又发愁的抽起烟来。
“不找他又去找谁呢?愁死人了!”想到这里,高风有些恼怒的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气急败坏的把自己扔到床上。
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高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一看是个陌生号码而且是座机号,便犹豫着没接。心里暗暗的想:现在的营销无处不在,推销东西的,卖保险的,五花八门,让人搞不清真假。所以还是不接的好。
于是,高风一挥手挂断了电话,然后重新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刚躺下身子,电话又响了。他有些恼怒的坐起身来,用眼睛瞄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一看还是刚才的电话,心里便来了火:怎么滴,不达目的不罢休是不是?欠骂了!
想到这里,高风坐起身来,拿起电话划开了接听键,刚想开口骂人,对方却先他一步开了口:“高大总编,你谱有些太大了吧?怎么不接我电话呢?现在接了,是不是打算骂我呀?放心吧,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你是......”见对方说出了自己的姓,而且还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工作的,说话的口气也没有以往骚扰电话里那些推销员的语气,高风楞住了,不接的问道。
“哈哈哈哈,你小子记性好差呀,分开才两年不到的时间,你竟然听不出我是谁了,看来咱们的关系还是不到位啊。我对你的期望太高了,其实,你和卜慌卜老师比起来,差的太多了。唉,算了,不聊了,算我自作多情吧!”电话里,对方明显有些失望,甚至有直接挂断电话的意思。
“你等等!”听对方有挂电话的意思,高风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一边说话脑子一边快速转了起来:认识卜慌,分别两年多,四川口音......这个人是......
想了半天,高风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只有对着电话急的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哈哈哈哈,你个没有良心的家伙,我就不为难你了,我是‘小四川’,在海福监狱的时候......”
“啊,你是‘小四川’?你个王八犊子,有屁早点放啊,快把你哥急死了!你现在在那里?你从哪里知道的我的电话号码?”一听到“小四川”这三个字,高风恍然大悟,然后一边对着电话吼叫,一边下床穿上鞋子。
“哈哈哈哈哈,你都把问我忘了,我还没有追究你的责任,你反倒把一大堆问题扔给了我,这样做人不地道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等咱们见了面再说!”电话那头,“小四川”一边习惯性的哈哈大笑,一边对着手机说道。
“我就在省二监旁边的如家酒店,房间号是1126,你现在也在省城吗?告诉......”
不等高风把话说完,电话那头的“小四川”已经挂断了电话。
呆呆的看看手中的手机,高风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心里暗暗的骂道:“‘小四川’你个王八蛋,不等老子把话说完你就挂电话,翅膀硬了是不是?”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高风脸上的笑容和笑容中包含着的兴奋还是表现的淋漓尽致。他清楚的记得,“小四川”的真实名字叫赵小刚,因为是四川人,长得又瘦小,所以被监狱的服刑人员起了个绰号“小四川”。“小四川”因为盗窃摩托车20余辆而被判刑10年,后来被押送到海福监狱服刑。他只是个初中毕业生,刚入监时在海福监狱二监区三中队服刑改造。后来,海福监狱创办狱内小报《希望周刊》,虽然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但能画一手惟妙惟肖简笔画的他被抽调到小报编辑组负责小报的插图,这样就和卜慌、高风成了“同事”。
高风记得,“小四川”比他和卜慌晚一年刑满释放,出监的那天,卜慌还去海福监狱接他,但后来被他的老乡李正祥接走了。
高风似乎挺卜慌跟他说过,从监狱回来后,“小四川”并没有回家,而是跟着他的老乡、好朋友李正祥到了省城,在一家小额贷款公司打工,听说混的还不错,已经是一个部门的经理了,拿着十几万元的年薪,生活过得挺滋润。前段时间,卜慌和李毅去省城办侯江的事情,就是这个“小四川”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块价值不菲的观赏石,让卜慌送给了省高检的赵主任。
“这小子怎么知道我在省城?又是在哪里得到我的电话号码的呢?”高风一边在房间里转圈一边纳闷的想着。
刑满释放回到蓝海之后,除了卜慌和几个关系特别好的人之外,高风很少和曾经在一起服刑的人联系。不是他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亦或是不念旧情,而是“家规”甚严,老婆管得太厉害。在他老婆眼里,高风之所以从一个端着“铁饭碗”的银行高管变成一个一文不值、臭名昭著的“劳改犯”,与他自身的环境特别是周围那些狐朋狗友有着极其重要的关系,正是在这些人的“熏陶下”,高风才走上了犯罪道路,毁掉了本来美好的前程。所以,刑满释放回到家之后,老婆严厉杜绝他和曾经的“狱友”联系,除了卜慌和家在蓝海的几个“同犯”之外,手机里不能有这些人的电话号码和微信,更不要说在一起做事了。高风又是个特别听老婆话的人,对老婆所有的决定都是言听计从,因此,像“小四川”这些关系还不错的人,高风根本没有联系方式,更别说平时有什么联系了。
“难道是卜慌告诉他的?应该是。”想到这里,高风默默的点点头,然后又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心里暗暗的想:卜慌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里说着让他高风自己想办法,可等他高风一出门就开始帮他联系,想办法了,这个“小四川”肯定是他联系的。
“这个老家伙!”想到这里,高风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然后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等着“小四川”。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高风扔掉手里拿着的遥控器,噌的一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打开门。
“小四川”赵小刚眯着一双老鼠似的小眼睛,一脸坏笑的站在门口看着对着他发呆的高风。
“‘小四川’!”
“高大哥!”
相互盯了几秒钟之后,两个人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然后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从穿戴上来看确实是发财了,最起码比穿囚服的时候帅多了!”松开“小四川”,高风一边笑着在他肩上重重的打了一拳一边看着他调侃道。
“别‘糟蹋’人行不行啊?还发财呢,发个‘毛线’啊,穷打工的一个,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冲着高风笑笑,“小四川”一边说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到高风面前:“你小子翻脸咋这么快呢?与在海福监狱的时候判若两人啊!那个时候咱们两个的关系多好?就像亲兄弟一样。可一出了监狱你就翻脸不认人了。有几次我向卜老师要你的电话号码,可他只是笑而不答。你是不是特意跟他说过,不要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赵小刚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了吗?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刚开始的时候,“小四川”还是用开玩笑的口吻和高风说话,但说到最后却越来越生气,一脸严肃的看着高风讨要说法。
冲着“小四川”不好意思的笑笑,高风一边吸烟一边看着他说道:“这件事情咱们今后再聊,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明确的说法。但是我可以保证,第一,我并没有告诉卜慌卜老师不让他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他之所以这样做当然有他的理由;第二,我高风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对于咱们两个在特殊环境、特殊时期结下的特殊友谊,我始终记在心上,并且一直把你当做兄弟看待。分开这么长时间,一有时间,一想到在监狱里的那些事,你的影子就一直飘在我的眼前。之所以没有跟你联系,确实有我的难言之隐。这些事情今后我慢慢跟你解释。”
说完这番话,高风往“小四川”面前凑了凑,同样一脸严肃的看着他问道:“先告诉我,出监这些年混的怎么样?现在在干什么?工作还顺利吗?还有,你是从哪里拿到我的电话号码的?你怎么知道我在省城?是不是卜慌老师告诉你的?”
“哈哈哈哈哈,你小子这臭毛病到现在都没有改,什么时候都像个十万个为什么似的,有问不完的问题。”听完高风的话,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小四川”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这样,咱们先找个地方去吃饭,在吃饭的时候我会一一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怎么样?”
高风冲着“小四川”点点头:“嗯,这个建议不错,我还真有点饿了。去吃饭可以,但必须是我请客!”
“哦?你请客?说说理由。”听高风这么说,“小四川”眯着小眼睛冲着他笑笑,然后好奇的问道。
“第一,我比你大,在请客方面,哪有兄弟请哥哥的?第二,从监狱回来之后,我知道你在到处打听我,想跟我联系,但我都没有放在心上,这是我的不对,借着今天这顿饭,我给你赔礼道歉;第三,我这次到省城是来办事的,可能有求于你,让你帮忙,哪有......”
“快闭上你这张臭嘴吧!”不等高风把话说完,“小四川”便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接着说道:“不管你有多少条理由,请客是需要花钱的,你的钱从哪里来?我知道,你这次来是要办杨新疆的事情,你花的钱谁给你报销?你家嫂子吗?我可是听说你是个有名的‘妻管严’,老婆给你的零花钱只够你抽烟,你拿什么请客?我听说了你现在的情况,一个已经快要失业的人竟然跟我这个年薪十几万的人争着请客,你不觉得好笑吗?还有,我虽然不是省城的人,但我在省城工作,来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怎么能让你请客呢?最最重要的是,在监狱的那些年,你高风没有少帮我,如果没有你和卜慌老师,我赵小刚能平平安安的出监回到社会上吗?不可能。所以,你给我个机会,让我报答你一次,等下一次我有机会去蓝海市了你再请我,这总可以了吧?”
听完“小四川”的话,高风笑着摇摇头,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走吧,酒店我已经订好了,咱们现在就过去,而且,我会给你介绍几位更重要的客人!”站起身来走到高风面前,“小四川”一边说话一边拉着高风往外走。
“更重要的客人?还有谁啊?”匆忙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高风一边跟着“小四川”往外走,一边看着他的背影不解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