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中的守卫突然调动频繁,即使是消息不太灵通的宫外大臣们,也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对这样的事感到疑惑,与之相反,百官仿佛商量妥当一般,保持着他们特有的沉默。
太医院刘大人,脚步匆匆的向内宫走去。
上了年纪,步子自然缓慢,胸前的白色不时在风中舞动,随着身边笼罩下来的大片,几乎分辨不清。
和往常一样,早早的,偏殿就站直了一排排小太监。
“大人早,陛下在进早膳,大人先在这儿歇歇。”
刘大人点了点头,轻轻锤着胳臂,坐到了暖炉跟前,哈着气儿道:“老夫让你们注意的事项可曾注意?”
“禀大人,小的们都当心的紧,没敢有半点贻误。”
“恩”过一声后,殿中便再也没有声音。
小太监们自然识趣儿的走开,随着一阵冷风一同出去。
.........
蜀皇的寝殿之中,正对着龙床之下,有着一道苍老的身影稳稳的伏在地上。
四周的下人都被挥退,龙床上的这位耷拉着手,嘴角微动。
好半晌,才传出这位老者微弱的声音。
“小初子,朕很佩服你。”
跪着的身影哆嗦了一下,身子更低了些。
“也对,谁不想在最后的时候,能好好活着?是朕想的太少了........”蜀皇仰躺着,目光呆滞的望着头顶上盘踞的金龙,仿佛那龙儿真的是活着一般。
“陛下.......老奴.......”初公公言语停滞两次,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龙床上的手臂重新垂了下来,仿佛刚刚的动作已是耗费了所有仅存的气力。
初公公瞪直了眼珠子,气息一窒,心里不知是该喜?亦或者悲。
突然,一声重咳将他从幻想中拉了出来,他又是地上这位瑟瑟发抖的下人。
“朕不怪你,只是觉得你这行为愚蠢至极,做买卖要想赚钱,就一定不会只找一个合伙。”
初公公将头埋低,语气略显生硬,“陛下,您该歇着了。”
蜀皇微微点了点头,“考虑考虑朕说的,老三绝不是你唯一的承载,朕才能让你永无后患的安享晚年。”
初公公早已过了原先那阵慌乱的劲儿,轻轻上前,为蜀皇盖好被子。
“陛下,您歇着吧,有事摇一摇这一旁的铃铛,老奴,就在附近。”
蜀皇早已经记不住事儿了,只记得自己脑子一昏,眼睛已是由不得心的闭了起来。
五十年,整整五十年.........
这位掌控蜀国命运方向的强者,如今如同路旁的枯木,不仅被人漠视,更被小人觊觎。
小初子的反应别人或许不晓,但蜀皇却能轻易察觉。
条件已经许诺,等的只是一个回复............
不知睡了多久,在疲惫之中,龙床跟前多了一个笔直的身影。
手腕上的温热消失,面前的这位老者弓着身子,小心说道:“陛下多多休息,若是.........”
“你曾经说过,朕可撑过这个冬天。”
刘大人慌忙跪下,脸几乎已经要贴在地上。
“微臣有罪......微臣罪该万死!”
蜀皇重重的咳了一声,“这种话朕已经听烦听腻了,你跟朕说实话,朕还有多少时日!”
“这......”
“说!”厉声过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不足三日....”
“咚”额头这次算是和地面实打实的接触。
“朕听说过你,你家四代皆入太医院,先皇当年身边,就是你家太爷,若是朕没记错的话,你家中一直藏着一剂药方,朕说的对否?”
蜀皇的语气异常的平静,仿佛对于自己只剩下三日寿命这样的事丝毫不以为意,反到突然提起另一件事来。
刘大人迟疑了一下,“禀陛下,确有这么个方子,不过家祖一直告诫.........”
“药性刚猛,方有奇效,朕令你,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碗药熬出来!”蜀皇瞪着眼睛,虽说已经无法动弹,但是就这片刻的威压,也让人震颤。
“陛下,此药虽能与人膏肓之时,令人回光返照几日,但是.........家祖在时,用过几人,那.......那些人死状极度狰狞,痛苦不已,所以列为禁方。”
“几日?”蜀皇语气一喜,“你是说可撑好几日?”
“这.......此乃因人而异.......”
蜀皇脸上一黯,终还是轻叹一声,透着不甘,“半日,半日就足够。”
刘大人脸上皱纹更深了几分,“陛下确定?”
“大蜀励精图治这么多年,朕决不允许当年的事情再次重演!”
刘大人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几日的情况想必你也知道了不少,怎么做,就看你的了,若是此事但成,朕定保你刘家三代富贵无虞。”
“陛下的旨意就是老臣天大的劳苦,微臣岂敢居功?陛下多多休息,老臣定当赴死!”刘大人哆哆嗦嗦的跪下。
龙床前再无声响,剧烈的呼吸声伴随着沉重的咳嗽,这位大蜀帝王此刻就好像平凡人家的老者,伏在炕沿儿上静待着结果。
死亡,在帝王和百姓面前,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刘大人提溜着前襟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离开。
掩上门,刚一转身,就被一声轻呼吓了一跳。
“刘老。”
手背突然被抓住,攥的不重,却透着不容置疑。
刘大人被拉着向墙边不远处的角落走去,短暂的惊吓很快平复下来,脸上重新恢复镇定之色。
“初公公不知有何事想问?非要带着老夫来着偏僻之处?”
初公公脸上看不见喜怒,清了清嗓子,依旧低声问道:“陛下的病情好似加重了不少,老奴刚进去还听着陛下在说着胡话。”
刘大人并不应声,淡淡的看着初公公。
“咳......老奴问句不该问的,陛下还有多少时日?”
“初公公既知道不该问,那就别开这个口,老夫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刘大人怒从何来?”初公公一把拽住,“老奴也是为了大蜀基业,这才冒讳有此一问。”
“哼,老夫只是询药尽力,其余事情,一概不知。”
说罢,狠狠挣脱,径直便向外走去。
“既然如此,那就请刘大人今日留在宫中,也便于陛下病情。”初公公沉声道。
目光阴沉的望着面前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微低。
陛下能向自己开出条件,只怕对于这四周但凡接触过的,都会隐藏着密令。
不得不说,他心动了,毕竟随着事情的逐步展开,自己所能沾染的事情也只有内宫这一小部分,如战场上的副将一般,总担心天大的功劳最后砸在头上,却拿不到手里。
淡淡的背过手来,唤过几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
从局势上看来,三皇子确实具有先天的优势,但是玉玺那件事,却始终是一个不小的后患。
万事留有退路,才是处世之道。
“唉......”
一声轻叹过后,蜀皇宫宇周围,再无响动........
2、顽石
在京的日子很是悠闲,尤其是对于这位蜀皇第三个儿子,风言风语似乎与他无关一般,此刻的他正优哉游哉的赏着后院的雪景。
当脚步出现在身后的时候,三皇子几乎连头也没回,慵懒的靠在长柱上。
“殿下好清闲呐。”老者站在栏杆出,远远地望着一目不可及的远处。
只见雾蒙蒙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座师莫要将自己逼得太紧,偶尔时候这样放松一下,又何尝不可呢?您说是吧。”三皇子随手抓起一旁的落雪,笑着丢了出去。
“殿下觉得胜券在握了?”
“哈哈,那难道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老夫万分佩服殿下这般用人不疑的方式。”老者站在一旁,双目微闭。
“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个说一半儿的毛病?”三皇子很不耐的挥挥手道。
“殿下行事巧妙,依初公公在宫中的本事,控制内宫布防,依季南风等亡命,暗杀敌对,再者,朝中大臣皆不敢言,此刻局势豁然开朗......”
“豁然开朗先生在这里说些什么?”
老者微微一笑,“事情没有问题,错在用人!”
“哦?”三皇子转过脸来,疑惑道:“人?”
“对,就在于人,殿下可曾想过,内外大事皆托付于外人,那是非成败是否也由外人来定?”
“先生的意思是......”
“收权,制衡!”老者仿佛来了精神,目光奕奕的说道:“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殿下不可再继续在此闲置,应当多多走动,尤其是这般风雨欲来之时,更是要显得沉着冷静,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
“恩。”三皇子迟疑的点了点头。
“殿下还不明白,如今局势渐渐明了,只有殿下才是主角!季南风、初公公,这些人会将所有的骂名背上,殿下当立断!”
“你.........”三皇子瞪着眼,半晌儿说不出话来。
“殿下若不如此,谁来背这骂名?难道由公爷来背?”
“...........”
“这些人一开始便是棋子,此时更不能让任何一方做大,定然要尽快扼杀,一者怀柔,二者夺权!这样才能在不得已的时候,既不威胁到自身,又能保全局面的交出去,殿下当有思断!”
“那依照你的意思,这些人一开始我就得做好放弃的准备?若是如此,其他人岂不心寒?日后还有谁会愿为我卖命?”
“殿下平日里可绝不是这般犹豫之人,怎得到这个时候突然妇仁起来?”
“你不用多说了,我的事情我自会想清楚,一切顺利就不要再多生什么事端!”
“殿下......”
“够了!”三皇子怒喝道,狠狠地摆了摆手,“你还是忙你的事去吧,杨煜终究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四大家族的事情现在连收尾都没做好,先生还有心思顾虑这个?”
老者紧皱着眉头,望着三皇子的背影渐渐远去,心里万分疑惑。
这位殿下自己最是清楚,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如今突然这么仁义起来,实在困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突然的变化,隐隐之中似乎又有着什么既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