峄山位于黄门州,已经是云驼府最靠近冀中道的地域了,出了永华县,刘余逸走了五天,进了东河县,已经远远地可以听到镇元河河水拍击堤岸的声响。与横贯谭坊县的镇元河不同,此地河流湍急,一到汛期便极易引发洪水,故而黄门州漕运这个位置总是时不时的换脑袋坐,甚至每每被委派止此,就算是明升,也常让官场中人以为是暗降,实在是久治不‘愈’,落下了大大的病根。
已是正月末旬,刘余逸不想过于引人注目,除了穿上了聂旧符的旧衣,还在峄山下小镇购置了一件棉衣穿上,至于身后剑匣,也用麻布包裹住,好在乌黑剑匣整体与琴相似,显得不是那么扎眼。
与益都州谭坊县的富饶不同,黄门州东河县算得上是本州数得上的穷困乡县了,虽然靠着镇元河,但常年收成的庄稼还没有被镇元河冲垮的多,刘余逸一路上走过来,见到的本地人大多眼窝深陷,身形消瘦,没什么精气神。甚至还有的地方,总是三五成群的聚集着临近村子里的青年壮汉,趁着深夜,行些个歹事。也不伤人,多是图财。刘余逸就碰上了一回,被他随手打发了,但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些随身携带的干粮果脯。至于碰见了别人遭劫,刘余逸便隐藏在暗处观望,若是不行凶,刘余逸也不插手。
这天正午,沿着小路上了一个山腰,终于看见了湍急的镇元河,离着河岸三五里就是一个小村子,粗略看去三五十户人家,有几家已经燃起了炊烟。
下了山,路两旁是枯干的小树林,刘余逸穿过树林,到了村口,只见村口蹲了四个少年,身子裹在打了补丁的棉衣里。看见刘余逸,几个少年相互看了几眼,其中一个少年起了身往村子里跑,另外三个迎上来,站在中间少年的问道:“你是谁,干什么的?”
刘余逸拱了拱手,说道:“路过的行人,讨口水喝。”
左边少年用胳膊肘捅了捅中间的少年,“我去给他端碗水来。”中间少年理也不理,抬高了声调道:“我们这儿没水,走吧!”
刘余逸也不恼,冲着左边提议端水的少年笑了笑,就往西面镇元河去。中间少年见这人往河边走去,又叫道:“那人,你往哪儿去?”
“过河啊!不然呢?”刘余逸回过头,平静答道。
少年人还不知道怎么隐藏神色,脸上有些着急,又提高了调子说道:“河边不能走。”
刘余逸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
少年调子软了下来,扯谎道:“这两天发洪水,还是别去了。被冲走了怎么办?”
刘余逸微微一笑,“我还有些傍身的身手,去看看再谈不迟。”
“你这人怎么不听人劝呢?不光有洪水,我听人说还有吃人的大鱼。张开嘴比一人还高,就你这身子骨,怕是都不够塞牙缝的。”
刘余逸怎么会相信少年信口胡诌的话,便答道:“那就更要去见识见识了。”
“啧,你这人,好不识趣。总之不能去河边。”
这边刘余逸与少年扯皮的功夫,跑去村子里的少年已经领着三个大人来到了村口,后面还跟着一位老道士,一眼看去老道士身上藏蓝色道袍还算干净,只是头上戴着的那顶鱼尾冠有些破旧,簪子也有些歪斜,几缕白发顺着鱼尾冠爬下来,堪堪挡住深陷的眼窝,在刘余逸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刘余逸。
“张叔,你们可来了。”少年有了主心骨,声音又提了提,说道:“你这人,还不快点走,记住别去河边。”
那唤做张叔的中年汉子将少年拦在身后,走前两步,尽量笑道:“这位公子真是不巧,今儿村子出了喜事儿,要赶在正午去镇元河祭拜河神,公子还是别去了。”汉子说完,回头看了老道士一眼,补充道:“看公子不像本地人士,可能不了解,祭拜河神,可是不许外乡人参与的,以免冲撞了河神大人,犯了忌讳。”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余逸见中年人这般说辞,肯定是不想让自己掺合了,这就点点头,提了提包袱,道:“既然如此,我便往上游去。”说着就要动身,中年汉子拦道:“公子往北行个七八里,那里水流还算平缓,有迎来送往的舟子,从那儿过河便是了。”
刘余逸笑着应下来,低头看见声调高高低低的少年伸出手冲自己做鬼脸,旁边提议端水过来的少年眼神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余逸拱手拜别,依着中年汉子指的路朝北而去。
目送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渐行渐远,中年汉子长舒口气,曲起中指敲在身后抓住自己的少年头上,骂道:“若是再有人来,你只管拖着就好了,别扯什么有的没的。”少年松开手捂住头,中年汉子又瞪了他一眼,转身朝老道士说道:“看那年轻人显然是不想惹麻烦,不然肯定要多费一番周章。若是误了时辰,河神大人怪罪下来,可怎么是好!”
老道士细细看了中年汉子几眼,问道:“一应准备都妥当了?”
中年汉子点点头,憨笑道:“都按道长说的准备好了。”
老道士低头注视着中年汉子的鞋面,“就不再想想?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
“嗐!道长您就放心吧,虽然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但为了村子的安宁,我张波不会说一个不字。”
收回眼,老道士将双手收在袖子里,转过身朝村子里走去,“走吧,时辰快到了。”
“哎。”中年汉子交代了四个少年几句,追上老道士,与老道士一前一后走进了村子拐角。
见中年汉子与老道士走了,先前应付刘余逸的少年转过头,朝身旁少年说道:“还不是你,硬要说给那人递碗水,直接打发了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拎不清吗?害我还被张叔打了一下。嗬,真疼。”
被说教的少年反驳道:“我要给那人递水的时候,张叔可没听见我说的话,而且不也被你制止了吗?那人也没多说什么啊。”少年说着看了张波与老道士消失的村拐角,又看了看刘余逸北行的小路,咬咬嘴唇,叫唤道:“哎哟,我去个厕所,昨儿咱们吃的树皮可能不太干净,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跑肚子了。”
捂着头的少年骂了两句,“怎么你小子事儿这么多,你再这样,我们以后可不和你玩了。快去快去,我说怎么从刚才就闻着一股子臭味儿。别是已经出来了吧?”
少年一边走一边转身佯怒道:“你放屁。小爷屁股比你脸都干净。”
行了二三里,日头换了个位置,刘余逸转过身,停在路边。
耳边依稀听着镇元河水声,眼前少年由远及近朝自己跑来。
站在院子一角,眼前人家破落木门上新帖就了一双喜联,老道士朝北望了一眼,笑容显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