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修明拎着机枪登上玉皇阁顶层，李春生和十几个兄弟紧随其后。

此时南北寨墙皆已失守，整个盘龙山火光冲天，机枪步枪与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临朐日军一个中队攻破寨墙后，与池田勇的一个小队分别从不同方向逼近玉皇阁。各式子弹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弹痕，榴弹不时落在玉皇阁周围，腾起青黑色的烟柱。

忽然，“咣”的一声巨响，那口悬挂在玉皇阁前老松树上的大铁钟被炸落在地面，发出了最后的长鸣，裂成碎片。

双方士兵都打红了眼，玉皇阁在爆炸中颤抖着！

临朐的日军中队和青州的日军小队都是从驻军挑选出来的老兵，经验丰富作风强悍，彼此之间的战术配合相当默契。他们唯一的信念就是全歼盘龙山的支那军，不使一人漏网。

而幸存的国军士兵也非常清楚，身陷重围不战则亡！

因此，交战双方皆是不计弹药消耗不计伤亡地拼杀。所幸的是，玉皇阁原本就是营部指挥所，而且又是盘龙山的制高点，所以里面储存了部分弹药。即便如此，在日军拼命攻击下，玉皇阁内的弹药仍旧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赵明训意识到眼前的日军不同于以往的日军，战斗力和意志超乎他的想象。往往前面的日兵刚刚倒下，后面的日兵就踏着同伴的尸体冲了上来。甚至有一名受伤的日兵挣扎着爬起来，借助尸体的掩护匍匐前进，等爬行到离玉皇阁七八米远的地方，猛然磕响手雷，试图进行自杀式攻击，被邱兴海一枪击毙。

更要命的是，对面日军调来了三挺轻机枪，一起冲着玉皇阁开火。

机枪子弹泼雨般扫了过来，几名守在窗口的兄弟瞬间被射中，血肉横飞。子弹打在砖石上碎块乱溅，其他的兄弟根本无法靠近。

同时日军的掷弹兵不停地发射榴弹，日军在烟雾的掩护下快速向玉皇阁接近。

“黄修明、李春生！压制鬼子的掷弹筒，别让鬼子靠近！”赵明训扯着嗓子冲楼上喊道。

把守二楼的兄弟们并不轻松，黄修明虽然居高临下占据地形上的优势，但是要面对正面日军的三挺机枪。而且，日军的掷弹兵相当狡猾，埋伏在一堆乱石后面，处于射击死角，黄修明的机枪根本打不到他们。相反，日军的掷弹兵可以从容观瞄，从而精准地发射榴弹。

唯一幸运的是，掷弹筒的发射原理是曲线抛射，不同于直射火炮，榴弹并不能直接打进玉皇阁内部。再加上玉皇阁的墙体用青石砌成，起到了良好的保护作用。几发榴弹在玉皇阁的墙体外和屋顶上爆炸，除了炸塌一处檐角外，并没有造成直接伤亡。

即便如此，剧烈的爆炸声和震落的木石仍然让二楼的兄弟苦不堪言。

“天皇陛下的勇士们，现在是考验你们坚强意志的时刻！用你们的勇气，向天皇陛下证明你们的勇气和忠诚！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池田勇手持指挥刀向天空高高扬起，大声疾呼。

进攻的日军个个处于亢奋状态，完全无视死亡，发疯般的冲向玉皇阁，口中发出狼一般的嚎叫！

“天皇陛下万岁！”

“大日本帝国万岁！”

“大日本皇军万岁！”

面对近乎失去理智的日军，黄修明半蹲在窗口，拼命地扣动扳机，捷克式轻机枪“突突突突”地喷着火舌。在连续的射击下，枪管很快就发热发红。

李春生依托一根柱子，不停地推弹、射击、退弹。在所有的兄弟当中，李春生的枪法是少数几个能与和青山、黄修明相提并论的。与两个人不同的是，李春生平时的话语不多，更多的是沉稳和果断，所以一直深得赵明训赏识和器重。

面对日军，李春生从容不迫，每一颗子弹都发挥出最大的杀伤效果。

在日军疯狂的进攻下，困守在一楼和二楼的兄弟不时有人中弹倒下去。

“弹夹，弹夹！给老子来个弹夹！”黄修明忽然吼了起来。他退出打空的弹夹扔到一边，这已经是他打空的第四个弹夹。

出乎黄修明的意料，身后的小兵并没有像刚才那样麻利地递上弹夹。黄修明喊了两噪子没有动静，回头看时只见那个小兵正抱着脑袋蜷缩在墙根抽泣。

“姥姥的嚎什么丧？弹夹呢？”黄修明气得直冒火，抽身一脚将小兵踹倒在地。

小兵浑身瑟瑟发抖，冲着黄修明举起一个空弹夹哭道：“没、没了⋯⋯”

这个脸上还充满稚气的小兵刚满十六岁，站起来比步枪高不了多少，是前一阵子下山找粮的兄弟们顺道抓来的。黄修明见他腿脚麻利，头脑也灵活，便让他给自己当了副手。从没有经历过战争场面的小兵此时被吓傻了，尤其是当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去的时候，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都变成了一具具血肉模糊肢离破碎的僵硬尸体，小兵的手脚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一股热流瞬间从下体涌了出来湿透了裤裆。

“瞧你那熊样！”黄修明抬脚又要踹。

“老黄，算了！”李春生大声喝止了黄修明。每一个新兵初上战场都会感到恐惧，更何况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但是黄修明并不罢休，一把抄起小兵的衣领，将他拎到窗前，指着外面蜂涌而至的日军大声训斥道：“看到这些鬼子没？他们想弄死你！要想活命，你就得先弄死他们！”

说话工夫，子弹嗖嗖嗖打了过来，贴着两个人的脑袋飞过。

小兵却吓得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泣不成声。

黄修明恶狠狠将小兵摔在地上，反手从旁边尸体上抄起一把步枪，利落地顶上子弹，当的一声打了出去。

火光中日军越聚越多，距离也越来越近，玉皇阁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日军的尸体，后续的日军依旧潮水般涌上前。

“轰！”又是一声巨响，一发榴弹在楼顶爆炸。这次直接在楼顶撕开了一个大洞，瓦片碎砖石伴随着灰尘瞬间充斥了整个阁楼，呛得大家一个劲的咳嗽。

黄修明晃了晃脑袋，抖掉头发上的尘土，将枪口对准了一个枪上挑着军旗的日兵。那名日兵运动的速度非常快，猫着腰几乎是贴着地面奔跑。最引起黄修明注意的是他的奔跑路线，在空地上呈现出多个之字形，而且每次折身的距离不会超过十步。尤其是他能在奔跑中熟练地退弹、顶火，一看就知道是个战场经验非常丰富的老兵。

反复瞄准几次后，黄修明终于扣动了扳机。

“呯”的一声，子弹射向那名日军的同时，正巧赶上他折身，子弹几乎是擦着日兵的军装飞了过去。

黄修明懊恼不已，再提前一点点就好了！

他重新顶上一颗子弹，再次锁定那名日兵。这次黄修明在心里面默默地计算着提前量，准备敲掉这个家伙。

但是还没等他开枪，“轰”的一声，第二颗榴弹在阁楼内爆炸。

爆炸产生的气浪将一名兄弟抛了起来，砸到黄修明身上。这名兄弟的身体极大的为黄修明阻挡了爆炸冲击波，但是黄修明差点被掀出窗外，耳朵也被震得嗡嗡嗡作响，好悬没呕吐出来。

原来，狡猾的日军掷弹兵发现榴弹并不能直接打进阁楼，便采取了同一方位重复掷弹的方式。先在阁楼的楼顶炸开一个洞，然后再向洞口位置发射榴弹。在迫击炮还没有大规模装备部队的时候，日军的近距离火力支援主要来自掷弹筒，而一线部队的掷弹兵通常由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担任。

掷弹筒的命中率完全取决于掷弹兵的直感判断。

今天这名日军掷弹兵的成功命中成了他日后最引以为豪的事情，两发榴弹准确地打到同一位置，直接杀伤了十几名国军士兵。在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名日兵在很多场合都会说起这次战斗，吹嘘自己的成绩。

黄修明摇摇晃晃爬起来，在地上摸索了半天好歹找到了步枪和一个软乎乎的物件。他拣起来，透过浓浓的烟雾终于发现这个软乎乎的物件是哪个兄弟的手臂。

扔掉残缺的手臂，黄修明努力爬到窗口，重新抬起了步枪。

此时，阁楼上的枪声越来越稀。李春生因为站在石柱后面躲过了一劫，但是额头被瓦片划破，鲜血不住地往下流。手中的步枪已经打空，擦了一下被血糊住的眼睛，伸手一摸子弹袋里空空如也。他侧身回头，想从其他兄弟身上补充子弹。当他回过头来，这才惊讶得发现浓烟弥漫的阁楼里依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黄修明！

角落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哀嚎声，是那个早就吓尿裤子的小兵，这也就意味着整个阁楼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还活着。

一名日兵顺着残破的玉皇阁爬了上来，试图从窗口冲进来。黄修明来不及顶火，抡起步枪狠狠将他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由于用力过猛，步枪枪托折为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