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他千里迢迢远来异国他乡,吃点小亏受点小气,也还真就不至于事事处处的斤斤计较,可是那肥佬有个对头,来自大漠里的另一支贵族,我在上午的时候就听他们叽叽喳喳的吵来吵去,虽然没听懂多少内容,但肥佬显然占了上风,如果你要馒头这件事情被肥佬那对头知道了,十有八九会成为用来讥讽嘲笑那肥佬的话题。然后的事情发展,你猜猜会变成什么样?”
“还猜个锤子,肯定是小白帽恼羞成怒,然后明里暗里的找我麻烦啊!”
“看来你也不是真有多蠢!”
“看来这件事我还真的弄巧成拙了。”
“这个成语用得好,你还是有进步的!”
“那么你说说,如果换成你是我的话,当时你会怎么办?”
“我当时不都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了吗,让你狮子大开口,狠宰他一刀,谁曾想你却根本不听劝。”
“如果我要了一大笔钱的话,小白帽就不会找我麻烦了吗?”
“你要了他的钱,他还是会看你不爽,还是会给你找点麻烦,但麻烦的程度不至于太大,充其量让你明白他的钱不好拿也就是了,至于现在嘛,呵呵,自己体会吧。”
南过回想起自己与大漠武士片刻的交手,那阵暗示性极其强烈的微风,南过不由得一阵后脊发寒,感知与意识相悖的感觉实在是太过诡异,即使到了现在,南过仍觉得心有余悸,那简直就像是灵魂与肉体分离开来,而且再也无法合一。
“对了,大鹫为什么不给你饭吃?”
“我怎么知道,可能大姨妈来了吧!”
“哎呦呵,看不出来,你懂得还挺多啊,可惜大鹫没姨妈!”
两人继续闲聊了几句之后,余快打了个呵欠,然后就返回了自己的位置,门主的坐席宽敞而舒适,正适合用来休息,为了让南过登上卑塔最高那一层,没人知道余快究竟咬牙硬拼到了怎样的程度。
虽然是午休时间,但演武场内始终都是有人在的,这些人自然看到了南过等人之间的那场冲突,尤其是聚在角落处那些打杂的年老监犯,他们一边吃着有鱼有肉的饭菜,一边看着这边的高手对决,简直惬意得令人羡慕。
时间过了晌午,休息足够的人们开始返回了演武场,中午发生的事情也开始被添油加醋的传播开来,不过毕竟总体人数有限,事件的真像并没有被传说得太过离谱,在人们三五成群的口口相传之中,几乎没人知道吉力古鲁这个人究竟是谁,所以这个大漠人的名字也就被“某位贵人”这样的称呼所代替,而且事情的重点也在余快身上,似乎这位疯子一般的门主再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都没人感到奇怪了,可人们还是想听听今天那家伙又是怎样发疯的。
随着哐哐当当的一阵锣响,狗场的年终大比再度开始了,午前那两场上上等级之间的对擂是提前安排好的,那是为了保障大比的开场有声有色,而到了现在,上场对擂的监犯等级就开始随机抽取了,主事人领着两个年老监犯来到看台贵宾席位的一个角落,那两个年老监犯抬着一个两尺见方的木箱,箱子上掏了个拳头大小的窟窿,里面所装的都是些打了标记的小石子。
贵宾席角落处坐着个年逾花甲的老者,这个人今天穿着常服出席,所以许多人很难一眼认出他的身份,其实老者就是整个卑塔牢营的典狱史,人称狱典老爷,挂着刑部员外郎的虚衔,从五品,官职不大品级不高,只是卑塔牢营实在太大,下辖着数倍乃至数十倍于其他牢营的管营管教和监差狱卒,典狱史手中职权巨大,地位比在京的从三品刑部侍郎只高不低,说他是西北一隅的土皇帝实在言过其实了,但绝对算得上的数百里之内唯我独尊的草头王。
年终大比贵客云集,典狱史作为东道主当然要露露面,只不过这狗场中让监犯生死相搏供人愉悦的名堂有些好说不好听,他总不好穿着官服大明大亮的进来跟人照面。
狱典老爷微笑着,拢起衣袖,伸手从那木箱里随便摸出了个石子来,摊开手一看,只见石子上写着清晰的两个数字,九五。
主事人恭敬的接过那颗石子,然后高高举过头顶展示给所有人看,并且大声的将这结果宣读了出来。
狱典老爷脸上的笑容不改,但心中却对着结果并不见得欢喜,从数字上看,将要走上擂台的监犯应该是个中下甚至下下等级,是狗场里最低等的一类人,他们多是艺业平平实力有限,上了擂台之后再如何拼死拼活也打不出什么声色来。
既然确定了一个九五,那么这个人的对手就只能也是与他相同的等级,所以典狱老爷一连摸了几次,才终于摸出了个九八出来,他将石子交给主事人,然后有些失望的蹭了蹭手。
人选已定,擂台两侧开始擂鼓鸣锣,对擂双方的等级越是低下,就越是需要喧闹的气氛来鼓舞起他们的热血。
那位穿着锦鲤长靴的贵人又迟到了,吉力古鲁与鞳利尔班的那位小王爷唇枪舌剑激战正酣,小王爷消息灵通,吉力古鲁中午的糗事已经被他获悉了周祥,这也成了他奚落吉力古鲁的主要话柄,吉力古鲁虽然言语不落下风,但也只能苦苦招架,找不到适合反攻的契机,这就让他感到了无比的憋闷。
直到吉力古鲁看见了即将登上擂台的两人,他才兴奋的扯住身边护卫的胳膊猛力摇晃起来。
“那个人是多少号?”吉力古鲁遥遥的指着擂台方向问道。
被他扯住的武士顺着他粗胖的指头看过去,然后低头回应道:“您指着的那个人是九十五,他的对手是九十八。”
“快去帮我下注,我要买九十八胜出,下一百个金币的注,快去!”吉力古鲁双眼泛红的吼道。
另一边的小王爷见状之后,放下手中酒盏更大声的喊道:“去帮我压两百个金币,我要买九十八输!”
话音落地,相隔并没有多远的两个大漠贵族对望起来,凌厉的目光再次交锋片刻,然后他们又同时朝着彼此发出冷笑。
南过站在擂台下,身边悬着一面由劣布制成的旗幡,幡上浮皮潦草的写了“九五”两个大字,他交出自己那块绑着红绸小花的竹牌,接过牌子验明标号的人,正是上午推大车的几个老头之一。
老头收好牌子,向南过递来了一只蘸了墨的毛笔,南过拿起来在自己掌心刷刷点点写了个“活”字,吹了吹墨迹,然后将笔递还给老头。
老头笑了起来,露出一副缺了门牙的光景。
“小娃娃,人心险恶,趁着还没上台,把那字改改还来得及!”
老头未必认得几个字,但“死”和“活”还能分清楚,如果南过选了活局,而对方选了死斗,即使南过打赢了也会立刻被安排进行下一场对擂,丝毫也不得喘息。虽说下下等级对这“胜者轮战”的规则有一次豁免的机会,可是如此珍贵的豁免权就这样早早的浪费掉,实在也有些可惜。
南过只是对他摆了摆手,然后捏起拳头登上了擂台,锣声停了下来,但鼓声却越来越密集,吵的人心头躁动不已。
南过的编号是九五,擂台对面走上来了编号是九八的人,这个九十八号并不是与南过同一批进入狗场的新人之一,而是一个狗场老人,大概是曾经与人赌对落败,就直接跌了等级。
人的名树的影,南过自从来了狗场之后,一路横冲直撞,然后又抱上了北门的大腿,曾经的北门之乱中,他连上上等级都亲手杀掉了两个,是西门与当时的东门一同出手才制服了他,这些事情足以说明他的战力有多么骇人,所以在密集鼓声中走上擂台的九十八号,浑身上下始终都在抑制不住的战栗。
南过走到了擂台中央,平举着拳头等待对手,九十八号赶上来的时候,身上的棉衣都已经汗透,他抬手轻轻的撞了下南过的拳头,然后两人同时摊开掌心,南过写的是“活”,而他手心上的字迹却已经被汗水沁成了模糊的一团。
鉴证对擂的主事人有些皱眉,对着九十八号问道:“你定的是死斗吗?”
九十八号的脖子好像生了锈,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思维也变得越发迟滞起来,但过了片刻之后,他还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主事人做好记录便匆忙的离开了擂台中央,然后哐哐当当的又是几下剧烈的鸣锣声。
南过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但九十八号却像是在锣声中燃起了斗志,从身后抽出一截铁杖,然后就哇哇大叫着冲了上来,多年的狗场生活毕竟不是白混的,他激发出体内斗气聚集在脚下,前突的身影就像离弦之箭一般轻盈迅捷,铁杖照着南过的天灵盖直劈而下,两只脚却虚点着地面,准备根据南过的反应随时变招。
但南过没反应,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着那截铁杖劈下来,然后他才后发先至的抬起手牢牢抓住铁杖,另一只手径直的伸出来,一把抓住了九十八号的衣襟,然后,南过就推着对方的身体,一步步走向擂台边缘。
九十八号两腿绷直,用尽浑身力气想让倒退的趋势停下来,但擂台上的石板相对平滑,让他有些无从着力,他只好将有限的一点斗气凝成利锥楔入地面来阻挡南过的推进,只是南过手上力气不增不减,依旧稳定的推着他走向擂台边缘,铺地的青石板被他的斗气犁出了两道深壑。
眼看着就要被推下擂台,九十八号心思电转,急中生智,准备去攻击南过的眼睛,南过只有一只眼睛,无论是谁与之交手恐怕心里都会生出戳瞎他的预想,可是正当九十八号并起左手中食二指,想要行险一搏反败为胜的时候,他却在南过唯一的眼瞳中看到了一缕游弋的暖红色,那一缕暖红并不如何明显,甚至不仔细看都很难被人察觉到,那缕红就像是巡游在水面之下的赤色墨彩,不时就会展现出种种变幻莫测的形状,一会儿是花鸟鱼虫,一会儿又是山河日月,仿佛那一缕朱红的墨点就能幻化成世间百态。
当九十八号从恍惚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发现自己躺在看台靠后的石阶上,印象里就只记得南过眼中的一抹暖红,之后的事便完全没了记忆,他茫然的看向擂台,发现台上正有几个年老监犯在搬运尸体清扫场地,也不知道在自己恍神的这段时间里,擂台上又进行了几场生死对擂。
演武场中鼓声渐息,主事人已经不再安排上场的人次,草草说了几句概括总结之后就开始安排贵人们离席。狗场的年终大比第一天,算上午前的两场顶级对决,一共对擂了八局,死了六人,死状五花八门,每一局的获胜者也都不同程度损伤挂彩,目前只有南过毫发无伤。
贵人们全部离席之后,狗场这边的人也开始三五成群的向外走去,赢了对擂的几人大喊大笑着,呼朋唤友去自己家里喝酒庆祝,边上的人也不论关系远近都跟着起哄。在狗场中熬过一年以上的人都清楚,大比的第二天开始,活局对擂会逐步增加,幕后统筹的人会将战死的人数控制在四成左右,让狗场只留下七八十个刑徒,人头数量锐减之后也能得到及时的补充,过段时间,只要让大比最后胜出的状元带上狗场内的女人们去外面各个牢营中巡游几天,当众做一些撩拨男人欲望的举动,总会有大批耐不住饥渴的监犯嗷嗷乱叫着报名进入狗场。
当南过回到破落的小院时,一个大漠武士已经提着两个蒸汽腾腾的笼屉恭候多时了。
南过推开屋门,回头对那武士说道:“进来坐坐!”
“不了!”这个大漠武士是新面孔,既不是和南过发生冲突的那个,也不是代替他们主人向南过致歉的那个。
“这些馒头,有五十个吗?”南过盯着武士手上的笼屉问道。
“自是不够的!”武士很努力的挤出了个笑容来,用字正腔圆的大厉官话说道,“主人说,一次送来太多您也未必吃得下,若是放冷了留待下一餐再吃的话,上好的美食也会失了滋味,所以主人吩咐我,今后几天分批将食物送来给您,您尽管享用便是,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会准时送过来。”
“太客气了!”南过眉开眼笑的接过笼屉,一股食物的香味瞬间飘了出来,很明显,笼屉里并非只有馒头。
“您慢用,我先告辞了!”武士双手抚胸低头颔首,脸上不知不觉就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情。
“你们没有朝馒头上吐口水吧!”南过将上面的笼屉掀开了一道小缝,看到一圈馒头中央还摆放着一只烤好的小乳羊。饭菜里被人下毒他是不怕的,他已经隐隐约约了解到了两仪吐纳对于体内毒素的克制作用,但他怕那个女奴会暗中恶心自己。
武士愣了愣,暗自在心中对眼前这人的下作心思腹诽一番,然后强挤出个笑脸说道:“您只管放心,我们大漠人向来不会糟践任何食物,每一粒麦,每一颗盐,都是圣神带给世人的无私馈赠,亵渎食物便是亵渎生命,便是亵渎圣神的恩典,只有你们中土人才……,……才那么不拘小节!”
“这么说,你们那个遮着脸的奴隶不是大漠人吗?”
“她当然是,您为何会有此问?”
“一切冲突的开始,就是因为她糟践了我的一个馒头,那是我的午饭,却被她用脚踩成了泥巴!”
“居然有这等事,难怪她当时讲述经过有些支吾,但我还是想要请求您的宽恕与谅解,不要与一个疯女人计较这些!主人的这些食物都由专人打理,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所以请您放心食用。”
“她是疯子吗?虽然看着挺像,可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不敢信!”
“她并非疯子,只是,也与疯子相差无几了。成为奴隶之前,她也是个世家贵女,锦衣玉食的生活已经成了习惯,一夜间沦为奴隶,心中难免适应不来,于是被主人买回家后她便寻机出逃,而且逃了两次,第一次被捉回来,主家就给她脚上带了镣铐,第二次被捉回来,就直接在她脸上烙下了‘逃奴’的字样,又在她额头上烙印了主人的家族徽记。”
“然后她就疯了?”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再无指望,所以她行事的所思所需,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想死,自己去跳河不就好了吗,跟我那可怜的馒头叫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