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斯很早就吃完饭,洗了澡,然后就将自己困在房间里,一声不响的举动使黑泽明感到万分的诧异。要知道朱迪斯可是一个电视狂魔,每次洗完澡都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无论是什么节目,她都非常爱看,甚至是广告她也能看得不亦乐乎。
但是就在今晚,她竟然连电视都不碰,就匆匆忙忙地躲在了房间里,之后一直都没有出来。黑泽明在看《乔布斯传记》,这几天他很沉迷这个企图改变世界的男人的传记。现在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进去,因为他无法集中精神,脑海里一直在猜测朱迪斯在房间里的某些举动。就像她说得那样,一个窝在房间里的人,如果太久都没有出现,那么她就很有可能已经出事,或者正在出事的过程中。一想到这里,他就万分紧张,一言不合就很粗暴地踢开了门,冲了进去,但房间里的一幕却使他顿时傻了眼。
朱迪斯稀有地坐在书桌前,卷着头发,穿着睡衣,里面貌似没有穿东西,她正在聚精会神地拿着钢笔写写改改,地上多了一堆皱成一团的废纸,就这样看上去,她就像一个找不到灵感的作家那样,对自己的草稿丝毫不满意。
没多久她就意识到他的存在,她很不耐烦地说:“我在做结案陈词呢!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就不要进来打扰我行不行?”
他慢慢地走过去,以不敢相信的口吻问着:你真的在写结案陈词?
她很生气地反问:要不要我拿给你过目?
他感到非常的困惑:可是你以前不是说过,只有初级律师才需要写稿,大律师做结案陈词是不需要草稿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才是专业!
她停下手中的笔,没好气地说:“我以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他显然受到了不可描述的精神冲击:你以前教我的东西都是随便说说的?
她转过身,捂着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一字一句地说:啊……不是,是结案陈词不用写稿纸,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种行为是极度不专业,对客户极度不尊重不负责任的行为,我们应该摒弃它!
他一针见血地嘲讽她:那就是说,你也承认了以前的想法是错的。
她不禁望向天花板,茫然地说:或许是吧,或许从来都不是。
普通法院
法官:检察官,你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辛波斯卡弗很有信心地点了点头,站起来,椅子稍微往后移动了一点点。她拿出一份文件夹在木架子上。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团,本案是一宗令人痛心疾首的所谓自卫杀人案。本案的死者在大街上与被告发生矛盾冲突,死者与被告之间先是口角之争,继而动武。从表面证据来看,死者曾经多次殴打被告,随后也拿出攻击性武器向被告施以袭击,但有一点我希望你们可以注意的是,死者具有特殊的家庭背景,在他应该好好读书学习的阶段里,由于不称职的父母的疏于管教以及老师因为他成绩不好,家境贫穷而带有色眼镜看待他,对他也是采取了放纵容忍、放任的态度。因此死者在成长的过程中,内心积压了大部分的怨气,随后也变得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要喊打喊杀。而被告声称,死者当时拿着武器朝他步步逼近,辩方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死者当时具有杀害被告的动机;但是相反,当被告出于自我保护意识夺取了死者手里的武器之后,开始不断地攻击死者,甚至在死者被砍伤变得毫无还手之力之后,他仍然毫不犹豫地拿着手里的武器继续向死者攻击!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从控方所提供的验尸报告来看,死者身上是多达三十多处刀伤,换言之被告是砍了死者砍了三十多刀。我很明白,大部分的普通市民每日都会遇到不同程度的危险,但是本案的被告对于自我保护的防御机制会不会太过于偏激了呢?在控方所提供的信息中,我们可以得知,被告在过去是一名非常出色的格斗员,他的格斗技术是足以保护自己,使自己免受伤害。但是在面对危险的时刻,显然他没有用到格斗技术,相反是使用了刀具来保护自己。其实我们都很明白,如果他用拳脚功夫同样可以保护自己,击败死者的野蛮行为。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他选择了一种比较极端又血腥残忍的方式来终结了这一件事。可见他对死者是有很严重很偏激的偏见,被告的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可以原谅,同样是不可以理解的,就算他要保护自己,他要保障自己的生命财产,也不等于他不需要为这一次的杀人罪行负上刑事责任。所以在这里,我恳请法官阁下以及陪审团,判被告斯蒂芬蓄意、恶意伤害他人身体、刻意永久夺取他人生命两大罪名成立,谢谢!”
法官: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朱迪斯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向陪审团。
“法官阁下,各位陪审员,在对此案进行结案陈词之前,我很希望你们要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关于谋杀的定义。谋杀的定义是,一个人有足够的杀人动机,有预谋有计划地永久夺取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并且使这个人非正常死亡,这个就是谋杀的定义。我的当事人与死者是互不相识的,他们之间的斗争只是因为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但也就是这件事情促使一个我们都不想看到的悲剧发生了。死者袭击我的当事人,我们要注意,在整个过程中,我的当事人是并没有藏有任何攻击性的武器,更加没有证据指出他是有预谋地杀害死者!我的当事人已经是尽量容忍死者的这种粗暴的行为,我的当事人身上的防御伤就已经足以说明这一点。但是死者不仅仅得寸进尺还苦苦相逼,导致我的当事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非常无奈、迫不得已地向死者进行反击的行为。而最后死者更是被我的当事人砍伤,最后失血过多,重伤不治。在这里,我对死者表示一万个同情,或许真的应该有人要为这件事负上责任。但我们要想清楚,发生这个悲剧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死者是一个犯案累累,曾经有过多次伤人记录的良好市民。当然我们不能因为死者的过去就对他产生了否定的想法,这样对他是极之不公平的。但是,我当事人当时只是想保护自己,他与世无争,从来都没有跟其他人有过不愉快的经历。死者的举动确实使他意想不到,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当死者那张极度凶残的嘴脸朝他一步步逼近的时候,他便变得惊慌失措、不知所措,他当时唯一可以想到的事情就是——用尽一切的方法来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很明显他的确是选择了一个比较愚蠢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结果害死了一条人命。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愚蠢,太不理智了,但我们可以尝试换一个角度来想一想,死者的后车厢内藏有大量的杀伤力武器,如果死者真的有机会拿到那些强大的武器,我们是否真的可以保证死者不会杀害我的当事人?万一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呢?是否还会发生?我很明白,一个法制法治的社会里,需要法律的基础作为铺垫,这样我们的社会才能得以和谐地发展。但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保障不了,我们还如何去相信这个所谓的法制社会呢?我们还能相信谁?相信那些在现场不加以劝阻反而只顾着拍摄现场情况的所谓热心市民?这究竟是一个社会的悲哀,还是道德的沉沦?在此我不作公开讨论。但是我们要站在被告的立场思考问题,一个不应该发生悲剧发生了,一个不该死的人也死于非命,我们是否应该还要为这个不应该发生的悲剧去牺牲一个原本是受害者的自身呢?我的当事人就是受害者,他错就错在不够冷静,定力不够,因为他不知道死者还会不会采取更为激烈的措施去伤害他,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在法律层面上看来是错误的决定,而这个决定也使他深感悔恨。至于控方所提及到的,被告对当事人带有很严重的偏见纯粹是控方的个人猜测,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这一点。基于疑点利益归于被告的大前提下,在这里,我希望在座的陪审员以及法官大人,判我的当事人谋杀罪名不成立!谢谢!
法庭外的餐厅价格一向很贵,但法庭的工作人员别无选择,因为结案陈词之后,陪审员需要时间裁定判刑,他们往往只有一个小时的用餐时间。
黑泽明要了一份意大利肉酱面,血肉模糊的面使朱迪斯顿时没有了胃口,她只好喝了几口咖啡,期间她的目光一直漂流在外面,她貌似一直在寻找辛波斯卡弗的踪影,但就是不见她的出现,奇怪,难道她不用吃饭?
黑泽明不禁吐槽她:昨晚看你写了一晚上的草稿貌似也派不上用场,你刚刚结案陈词的时候压根就没有看稿纸。
朱迪斯得意洋洋地说:因为……我还是很专业的。
黑泽明吐着舌头:你少臭美了你!不用看了,她不会出现的。
朱迪斯反问他:你又知道我在寻找什么?
普通法院
法庭内的气氛突然变得非常严肃。
法官:陪审员,你们是否有了结果?
其中一名陪审员站起来说:法官大人,我们以五比二的票数一致裁定,被告谋杀罪名不成立……
朱迪斯刚刚松了一口气,陪审员又接着说:但是误杀罪名成立!
辛波斯卡弗暗自高兴着,一副胜利者的面容展现在朱迪斯的面前。
法官:被告人起立!
斯蒂芬站了起来。
法官:本席现在正式宣判,被告人斯蒂芬于2019年4月20号在迷失街道谋杀死者茨尔格罪名不成立,误杀罪名成立!依例入狱五年。该案件不需要转介至高等法院,不得上诉!退庭!
庭警:COUNT!
法庭内的人纷纷散去,黑泽明一直在留意朱迪斯脸上表情的变化,但是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其余的文件。
他一度担心这个好胜的女强人会作出激烈又不寻常的行为。
在该官司结束后的第二个星期里,她去了一趟哧哧里西。
哧哧里西是一座渺无人烟的魔岛,是这座城市的监狱中心,基本上所有的囚犯、劳改犯都在这座魔岛上生活,表面上生活,其实就是囚禁。
斯蒂芬被判刑以后,无疑也是被囚禁在这里。
朱迪斯进入监狱以后,一直用手捂着鼻子,因为监狱里的生活条件实在是太差了,满地的蟑螂,横飞乱撞的苍蝇,咳嗽声不断的环境使她一度产生了某种错觉,这里就像是俘虏集中营似的。
经过一番繁忙的手续过后,她终于见到斯蒂芬了。
他穿着棕褐色的囚衣,由狱警带出来,坐在对面,隔着一块很厚很厚的玻璃。
她拿起电话,他也拿了起来。
“你还好吗?”
“挺好的,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恶劣。”
“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朱迪斯律师,请别这么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本来我是要被控告谋杀的,你帮我辩护,从谋杀改为误杀,我才不用被判处死刑的。不然我现在估计已经坐上死亡电椅了。”
“其实我的表现可以更加好一点,有可能误杀都不会成立,现在害到你要坐牢。”
“噢!真的不用纠结这个了,没有太多的意义。”
“或许你说得对。哎,对了,其他的囚犯脸上都有不可避免的伤痕以及永不磨灭的心理创伤,为什么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的呢?”
“难道你忘记了?我可是一名很出色的格斗员,谁能伤害我呢?”
“对哦,你说如果你不会格斗技术那该有多好呢。”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朱迪斯准备挂电话了,但她还是决定性地问了一句: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斯蒂芬好奇地问:是什么问题?
“你对死者到底有没有偏见?”
“有……因为他身上有纹身。”
“你就真的如此痛恨有纹身的人?”
“是的,我非常非常地痛恨他们!”
朱迪斯见过斯蒂芬以后,她的心情貌似好了很多,一个晚上都在收拾乱糟糟的书籍。
可怜的黑泽明,因为案件结束的缘故,他又要收拾行李,回到从前的地方。
临走之前,黑泽明实在是忍不住了:你对于这一次的败诉,真的没有一点的挫败感?
朱迪斯将书籍一本一本地塞回书架上,慢悠悠地回答着:作为一名专业的大律师,起起跌跌总是难免的,我说的话,你应该都懂了吧?
黑泽明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仿佛一切尽不在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