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个身影,正以奇怪的姿势委身在墙角。
左之下第一反应是,此人正在干不可告人之事。因为墙头那边,正是一个女生厕所。
这个变态!左之下咬了咬牙。
那个变态,正是他的同桌,程似锦。
同桌是背对着左之下的,所以,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多了个人肉监控。他整个身形,以一种猥琐的姿势蜷缩在墙角一隅——那里有个人为凿穿的不规整墙洞。
事实上,那个旱厕早就濒临废弃,除非是紧急情况,否则少有人光顾。
看情形,这家伙在这里蹲守不是一天两天了。
此刻,变态的目光聚焦于某处,及其专注。他这是守株待兔,等着有女生上厕所啊。
左之下蹑手蹑脚,不声不响,狠狠地盯着程似锦。
程似锦竟然是个变态,这是左之下万万没有意料到的。
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今天就让你原形毕露!左之下握紧拳头。
“吃吧!”
他似乎听见程似锦嘟囔了一声。
听上去,程似锦的声音和语调极其温柔。
左之下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声音细细地,说不出来的绵柔。
左之下和班里大部分男生都已经过了变声期。他乍一听见同桌的声音,不免浑身起了一层米粒。
左之下撇撇嘴,这声音也太他妈……咦?他跟谁说话呢?
翘脚一望,奶奶的,原来程似锦在喂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那只猫浑身脏兮兮,猫色斑驳,瘦骨嶙峋,模样很不让人怜爱。
一人一猫对视着。
同桌摊开手,正在喂食。猫似乎跟同桌是老熟人了,低头舔舐,毫无惧意。
差点误会他了。
左之下临时起意,想捉弄一下同桌。他把车斜倚在就近的白桦树干上,悄悄靠近。
咫尺之遥的时候,同桌依然没发觉身后的敌情。
“你在干什么?”左之下蓦然大叫了一声。
程似锦着实受惊了。他猛一起身,抬头,同时眼睛张大。悲催的是,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一挫,结结实实跌坐在地上。猫哀嚎一声跳开了。
左之下愣住了,这不是他的初衷。
看同桌嘶哑咧嘴的样子,估计没几两肉的屁股受了不小的冲击。
确定他只是疼,并无大碍,“哈哈……”左之下控制不住爆笑。
左之下以为程似锦会急眼,会冲上来暴打自己,最起码骂一通。
但是都没有。
程似锦只瞪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仇视着他。
左之下才发现,程似锦有双漂亮的眼睛。他眼睛的轮廓很秀气,不算很大,但很清澈。
左之下被那双好看的眼睛喷射出来的愤恨光线晃了一下,不由自主愣了一下神。
“你偷窥女厕所!”左之下怕他打击报复,决定以攻为守。
程似锦拍拍手,捡起地上的书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默认了?”左之下忽然想激怒他,想试试看,他会有什么发应。
程似锦整天死气沉沉,自己都替他憋得慌。
“你才是变态!”程似锦怒了,瞪视着左之下。
“原来你会说话!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左之下嘻笑道。
程似锦又狠狠剜了他一眼,而后就头也不回,一溜烟跑走了。
瘦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树林尽头。那只流浪猫早就烟一样没了踪影!
左之下失神地站在原地,脑袋里空空的。
这以后,鬼使神差左之下总是不由自主暗地里观察同桌。琢磨研究程似锦,成了他无聊课余的一大乐趣。
这个叫程似锦的男生,矮小、瘦弱、平头、清秀、寡言、沉郁。
左之下极其不喜欢这种性格阴郁的男生。他自己是阳光的,也喜欢同样爽快阳光的男生。
程似锦身体羸弱,营养不良似的。左之下目测,他比自己矮一个头不止,看上去像个小学生。
或许是因为家境不好,他吃的穿的用的,明显比班里其他学生差一大截。
学校规定,除了周一升国旗必须着校服,其他时间,学校没有硬性要求必须统一着装。
可程似锦永远身着肥大旧校服,每天校服来校服去。
程似锦的校服严重不合身不说,洗得已经发白,衣角袖口甚至都磨损斑驳,难看至极。可程似锦貌似一点不在乎。天天套着看不清楚他身形的校服,永远不声不响,来去无声,鬼魂似的。
永远背着那个该进博物馆的、磨损严重的双肩书包,独来独往。
程似锦的表情和衣服一样,呆板而生硬。他的脸上永远黯淡无光,永远灰扑扑的,有一种成年人的疲劳感。他的神情有种厌世感,仿佛这个世界是他不愿意落脚的地方。他性子温吞,即使下雨淋湿了也不在乎,总是不紧不慢。他对外界反应永远迟钝,完全忽视身侧呼啸而过的尖叫和嬉闹。
班里没谁理会程似锦。大家都习惯了他的沉默。他哪天缺席上课,哪天迟到早退,哪天上课时趁老师不注意从后门溜出去上厕所,没有人知道,也没人关心——除了左之下。
他不喜结伴,从不跟同学道别。放学后踽踽独行。
程似锦像是透明人,被无视,被忽略,没人在意他。班级活动统计人数时,往往忘记把他算进去。老师上课几乎从来不提问他,课下也不跟他做任何交流。程似锦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的人。
除了树林偶然遇见,左之下再没听过他发出任何声音。
细看之下,左之下发现,其实,程似锦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还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几乎可以称得上明眸皓齿了。他皮肤白皙,脸上没有一颗粉刺痘痘。
长相很明星,可是性格很老气。
总之,他老气横秋,麻木得没一点活气。可让人捉摸不透的是,他有时又很敏感、警惕,像只刺猬。
左之下总感觉程似锦就像是一条蛰伏的蛇:冰冷、麻木、沉睡。但是不能惹他,惹急了,他极有可能会咬人一口。
所以,左之下防备着他,暗地里注视着他。
在新环境里,左之下阳光开朗豁达的性格,让他很快就拥有了新伙伴。他的时间和精力有限,不允许他再花太多时间注意这个影子一样、无趣的、沉默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