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溜出金家大院，站在墙外的龙爪槐下，假装闲玩，四下里瞅瞅，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硬梆梆的村路白得晃眼。池塘里的水清凌凌的，荡着细碎的波纹，像一面有了瑕疵的镜子，映着蓝天白云和塘边的绿柳。

远远近近的巷口也看不见人影，有一条黄狗伸着红红的长舌头贴着墙根，卧在通往二愣和鸦儿他们家那条小巷口，还有三五只芦花鸡“咯咯咯”叫着，在黄狗附近的墙根底下刨扯着。多年的老墙根，生着一些一些杂草，土里草里又有黄土虫之类的小虫，不论是草叶、草籽，还是那些诱人的小虫儿，都能吸引鸡们敏锐的目光。

满仓放心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从黄狗身边跑过，钻进小巷，才放慢了脚步。贴着南墙根的阴凉地儿，满仓小心翼翼地走着，眼睛警惕地瞥着巷子的出口，生怕她娘或是他们家的那个人冷不丁从啥地方冒出来。

好在一路上，除了几个唧唧哇哇吵闹着的小孩子，满仓连一个大人也没有看到。时近初秋，地里的活儿多起来，人们又开始下地上山忙活了，谁还有闲心在街上溜跶。

满仓来到鸦儿家门口，朝院里看看，见鸦儿正在晒衣裳，便轻轻地喊了一声：“鸦儿——”

鸦儿抬起头，见是满仓，冲他一乐，招招手让他进去。

满仓推开栅栏门，担心地朝窑门口看看。鸦儿嗤嗤笑了起来，“满仓哥，你看啥，我爹我娘还能吃了你？”

满仓也笑了，走到鸦儿身边，又伸着脖子朝二愣家瞅瞅说：“二愣没过来么？”

“二愣哥领着三愣和有富上山割草了。”鸦儿指着当院的一个木头墩说，“满仓，你坐下说话。”

“唉！”满仓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我就站着吧。你咋不跟他们去割草？”

“我娘叫我洗衣裳做饭呢，我也去，他们回来吃啥？！”鸦儿瞪了满仓一眼说。

满仓拿起一件湿衣裳，鸦儿说：“你别弄了，我一会儿就晒完了。”

满仓没理鸦儿，把湿衣裳抖开，是潘喜的一件夹袄。满仓把那件沉甸甸的夹袄挂在麻绳上，说：“鸦儿，你可真厉害，潘叔这么大的衣裳，洗起来多费劲！”

鸦儿“嘻嘻”笑着说：“费劲也得洗，我可没有你那好福气，有人给你洗衣裳。”

满仓脸一红，说：“你别羞我了。”

晒完衣裳，鸦儿仰头瞟一眼日头，说：“这几天他们天天去割草，今儿走得早，估计也快回来了。”

满仓羡慕地看着铺在窗户底下的青草，说：“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我都多久没上山了，唉！”

“满仓哥，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上山干啥？”鸦儿朝窑里走，扭头看着满仓，说：“今儿个你咋敢跑出来？”

满仓“嘿嘿”笑着说：“我爷爷跟金富金贵去古桥镇上找谷镇长，我娘要做新衣裳，也跟着去了。”

“你那个穆老先生又打瞌睡了？”鸦儿不无嘲弄地说。

“幸亏他老了，爱犯困，要不我还不成了笼子里的鸟，叫他们给憋死？”满仓张开胳膊要飞起来的样子，没想到胳膊碰在窑门上。

满仓看着鸦儿收拾着做饭，俩人说了会儿话，也不见二愣他们回来。瞅着天不早了，满仓叹了口气，说：“我该走了，不等二愣了，再不走穆老先生该醒了。”

鸦儿跑出院子，取下搁在西墙头上的一个鸟笼子，跑到满仓跟前，递给他说：“满仓哥，这个给你。”

柳枝编白笼子，一看就是出自二愣的手。笼子里有一只红嘴巴、白黄羽毛的鸟儿，“啾啾”叫着，在横杆上跳来跳去。

满仓惊喜地看着笼子里的小鸟。

“二愣哥掏的，刚拿回来的时候还没睁眼，我俩养了好长时间了，这会儿都恋人了，二愣哥说是养熟了就给你的。”鸦儿看着满仓说。

“真好看！”满仓接过笼子，爱不释手地捧在手里，一边走一边端详。走到院门口，他却站住脚，看看鸦儿，看看小鸟。

满仓把笼子还给了鸦儿。

“还是你俩养着吧，我拿回去，也养不好，再说我爷爷问起来，还不露馅了？”满仓看着那鸟儿，叹息着说罢，跑出了院子。

鸦儿捧着笼子，看着满仓远处的瘦弱背影，心里一下子酸酸的，两行眼泪顺着脸蛋儿滴落下来。她含泪看看那小鸟，小鸟也盯着她看，又“啾啾”叫了几声。

鸦儿抹一把眼泪，抽开别着笼门的小棍儿，打开笼门，把笼子举起来。笼子里的小鸟看着敞开的笼子门却不出来，退缩到笼子最里边。

鸦儿伸手进去，掏出小鸟，把笼子扔到一边。她摸摸小鸟红艳艳的嘴巴，又摸摸小鸟顺溜溜的羽毛，轻声说：“小鸟，你飞吧，回你的树林子里去吧！”

鸦儿松开手，小鸟“扑棱棱”一扎翅膀飞了起来，在空中飞了一圈儿，落在院里，蹦跳着啄着院里的草棍儿。

鸦儿朝它走过去，小鸟飞起来，落在鸦儿肩膀上。

“你飞吧，住在笼子里有啥好？”鸦儿抓住小鸟，生气地对她说。

“姐姐，你跟谁说话呢？”鸦儿扭头一看是有富背着一垛青草进了院。

鸦儿没有搭理鸦儿，看隔壁二愣和三愣一人背着一垛草。二愣见鸦儿脸上挂着泪，吃惊地问她：“咋啦？鸦儿。”

鸦儿咬咬嘴唇，说：“满仓哥来过啦。”

二愣看看鸦儿手里的鸟儿，又问：“满仓不要咱这鸟儿？”

鸦儿没答二愣的话，说：“我不想让小鸟也跟满仓哥一样关在笼子里！”

二愣扔下背上的草垛，摇摇头说：“你放它，它也不走的，从小养大的，你放了它，它还不饿死哦！”

鸦儿看了看手里的鸟儿，赌气把它朝天上一扔。小鸟惊叫了一声，扎开翅膀飞过墙头，落在二愣家墙角的与树枝上，朝鸦儿“啾啾”叫了几声，似乎在埋怨鸦儿的粗暴。鸦儿看着它，冲它挥挥手，堵着气转身进窑了。

小鸟又叫了几声，和与树枝上的几只麻雀一起飞了起来。

二愣朝它吹了一声口哨儿，小鸟“扑棱棱”朝二愣飞过来，落在二愣伸出的胳膊上。二愣用指尖逗弄着小鸟的嘴巴，小鸟躲着二愣，跳到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