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明从混沌中醒过来,顶楼的空气流通性比较大,大早上的就感觉到凉飕飕的。
他努力地尝试让自己爬起来,但于事无补,他全身无力,仿佛被打了麻醉针那样。突然之间,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他向来喜欢静音状态下的手机,因为这样就不用听到那些令人困扰的声音,震动反而令他感觉到生命仿佛在跳动那样。
他不慌不忙地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狂暴不已的声音:黑泽明!你死哪里去了!
被这凶狠的声音一吼,他立马就变得精神多了,从沙发上坐起来,环顾着四周的环境,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一套,他没有换衣服,也就是说他没有回家,这里也不是他的家。很快他就想起来了,这里是斯蒂芬的家,他昨天为斯蒂芬办好了保释手续以后就送他回家,他与妻子一见面就仿如隔世那样,迫不得已地挤在房间里半天没有出来。本来他也想离开,但斯蒂芬好心劝他留在这里度过一个孤寂的夜晚,本来他是不太愿意在陌生人的家中过夜的,但他一想到,第二天斯蒂芬还要上法庭,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只好同意了。他向来在一个很陌生的环境下是很难睡着的,但他昨晚居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进入睡眠状态,醒过来以后差点不记得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一种动魄惊心的感觉,好像见鬼了那样。
朱迪斯那犹如洪水滔天的声音再次向他袭过来:你在哪里!?
他堵着右边的耳朵,慢慢地解释着:我在斯蒂芬的家里,他在房间里。
朱迪斯很生气地问:什么?你居然在客户的家中过夜?你有没有职业道德?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你能担当得起吗?
他打着呵欠,漫不经心地为自己辩解:我知道这样是违反了基本法也违反了律师的职业操守,但我也是为了防止事件变得更为恶劣才决定在他家过夜的。
朱迪斯似乎很不愿意听他解释,粗暴地中断他的辩解:好了!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斯蒂芬现在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他伸了一个懒腰,迷迷糊糊地说:“大概在房间里吧,我昨晚在客厅睡觉,我很肯定他没有出过房间,所以你就放心好了。”
朱迪斯轻快地说着:“哦?是吗?他没有出过房间半步,这听起来像极了爱情……哦,不对,应该是像极了悬疑小说里的故事桥段那样,他没有离开过房间,但第二天其他地方就发生了诡异的命案!”
他不禁吐槽她:“神经病!现在让你拍电影啊!那么多的悬疑感。”
话音刚落,他就想着敲开房间的门,但他转眼又想到,万一人家小夫妻在里面做一些不可描述的行为那怎么办?但是这个时候他实在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为了避免让朱迪斯疲劳轰炸,他决定硬着头皮敲响房间的门。
过了大约三分钟左右,房间的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斯蒂芬的妻子,只见她穿着蕾丝睡衣,没有穿内衣,睡眼惺忪地问他:什么事情啊?那么早?
他看着她如此这般诱惑的身材,实在是不知所措,有点语无伦次地说着:没事……我只是想提醒你丈夫,他很快就要准备上法庭了……
他很快就注意到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斯蒂芬不见了!朱迪斯说得没错,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一直都没有出来,肯定有猫腻,不是杀人就被杀,而斯蒂芬则是逃走了。
“他去哪里了?”
她悠悠然地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修长的双腿显得特别性感:很抱歉,斯蒂芬跟我说,他不想上法庭,昨晚他偷偷地收拾好行李,准备去一处永远都不会有人找到他的地方,安安乐乐地度过余生。
他望着垃圾桶里的纸巾还有地面上用过的安全套,不慌不忙地说:“你们昨晚发生了性行为,但孕妇在怀孕期间是不可以行房的,你根本就没有怀孕!斯蒂芬欺骗了我们!你们早就有预谋的!打算一起潜逃!你连行李都收拾好了!”
她冷笑着说:“你的推理能力还是挺强的,将来不做律师了,可以考虑去开侦探社。上次我去过拘留所见他,他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满脸的胡子,一下子像老了十年那样。被困在拘留所都已经那么痛苦了,如果坐牢呢?那岂不是生不如死?所以我们商量过,决定一起逃亡,这一切早就策划好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呼吸着,他在尽量压制自己心中的愤怒以及不满,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们是他的辩护律师,你要相信我们,相信法律的精神,我们会想尽办法让他的谋杀罪名不成立的,我们很有信心可以打赢这一场官司。”
她站起来,望着窗口,很快又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对!我们应该相信你们这些读法律的大律师,我们很应该相信法律为我们带来的保障与安全,但是事实上,法律让我们看到了什么?我丈夫差点被那家伙砍死了,他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才错手杀死人,没想到这也要被告谋杀!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我们很不容易才找到一处属于自己的家,但偏偏会让一个与我们生活毫不相干的人给破坏掉了!所谓的法律精神难道就是为了制衡我们这些工薪阶层的人士?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是法律秩序在控告我的丈夫,让他失去了应有的自由,剥夺了他的快乐,将他营造成一个冷血的杀人凶手!这么一个大环境下,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们?
他语重心长地说:“对,我很明白你内心的恐惧以及担忧,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知法犯法,斯蒂芬的案件一天还没有宣判,他都是无罪的,如果他今天逃走了,法官与陪审员他们会有什么看法?他们会觉得斯蒂芬根本就是畏罪潜逃,为了躲避法律的制裁不惜在保释期间逃去无踪。这样不仅仅会连累他成为通缉犯,永远都要过着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难道你真的想这样度过余生?在无限的恐惧与不安中生活下去?好,就算你们真的觉得无所谓,你有没有为他的辩护律师想过?是她一番好意向法官求情,法官才愿意让斯蒂芬保释外出,现在斯蒂芬潜逃了,法官会觉得怎么样?他肯定会认为律师与被告是互相串通好的,这样不仅仅是你们会成为通缉犯,就连朱迪斯律师都会因此被起诉。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么一个如此仓促如此不负责任的决定会连累很多人受牵连!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她似乎有所动摇,抱着头拼命地摇晃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只是知道我不可以让他坐牢,他是我的丈夫,他一旦坐牢了,以后对他的影响将会是非常的大,他以后会找不到工作,没有人肯请他,所有人都当他是冷血杀手!那将会是非常糟糕的局面!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我要控制这一切!我要主控生死!
他心急如焚地用手搂着她的肩膀:要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最好不要用最愚蠢的一种。你要选择相信我们,我们真的会赢的!这宗官司我们一定会赢的!他在哪里?马上就要开庭了,如果他没有出现,控方一定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这样只会影响法官对斯蒂芬的观感!你要是真的为他着想,你就告诉我,他在哪里,让他回去,不然错过了审讯时间,他就变成通缉犯,正正式式成为不用经过审判都会给认为是杀人凶手的首个案例。
她无可奈何地闭上嘴巴,咬紧牙关,犹豫不决。
他不断地催促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说啊!他到底躲在哪里了!
她哭了,捂着嘴巴,眼泪从眼眶底下渗了出来,滴到鼻子处,慢慢地蹲了下去。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不适宜再逼下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发出极度无助的哭泣声。他曾经非常了解女人,只要她们哭了出来,很快就会没事。斯蒂芬的妻子恰巧也是这个情况。良久以后……她终于重新站了起来,咳嗽了几声,尝试着调整沙哑的声线。
“斯蒂芬在大愚山机场911凉亭,你去接他回法庭吧。另外你替我转告他,我不去接他了,我要留在家里,等他回来。”
他郑重其事地答应她:“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令你失望的。”
斯蒂芬的行李全部都放在地上,他拿出十八岁那一年的生日礼物—一只坨表。这种表已经是老款款式了,没有人会记得它们的命运,但是他记得,他还常常将它带在身边,方便看时间,尽管远远没有普通的手表那么方便,可是他就喜欢过去时代的特殊产物。
坨表上的时间正在准确无误地告诉他,现在已经是早上的九点三十分,他跟妻子已经约好九点二十五分在机场会合,但是她迟迟没有出现。他开始担心妻子的安危了,因为在过去的时间里,妻子的时间观念是非常重视的,她甚至很少迟到,他们对时间都很敏感,或许这就是他们能够被彼此互相吸引的真正原因吧?
他心急如焚地拿着表走来走去,偶尔会抬起头望着天空。
“怎么办?怎么还不来,时间都快要过去了。”
黑泽明单人匹马地出现在机场,斯蒂芬拿起行李正准备逃走。
黑泽明瞬间将他抓住,他不想伤害眼前这一位知识分子,故此他不愿意使用武力,任由黑泽明将他甩倒在地上。
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黑泽明朝他走近,他不愿意接近黑泽明,他的身躯情不自禁地不断地往后挪动。
“跟我回去吧,你的想法不会实现的,只有朱迪斯才能帮到你。”
“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知道吗?我连一个普通人的感觉都没有!想保护自己,但就要被控告谋杀,主控方摆明要将我形容为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我没有罪!我为什么要有罪!那家伙是黑社会!”
“快要开庭了,如果你不出庭,法官将会认为你是畏罪潜逃,就算我们有办法帮你打赢这一场官司,你也要坐牢,而且你会被认为有罪!”
“你们有那么多的理论,但在法庭上根本就帮不了我!你们这么冷血,治好自己是为了什么?”
“我们会尽全力帮你,但是你必须要跟我们合作,跟我们回去吧!”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我一定会改变你对我的看法!你等我!”
他说完,就尝试站起来,黑泽明很迅速地冲过去拉着他,狠狠地说:“为什么你不愿意相信法律为你带来的公平审讯?!你有勇气做逃犯却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就算真的让你逃到其他地方,你的余生会开心吗?带着妻子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你当然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这些痛苦,但是你妻子怎么办?你是不是想让她跟你一样,成为通缉犯,终日生活在彷徨无助的阴霾下!如果你真的打算这样做,那我还是要说你一句,你真的很自私!很笨蛋!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你完全没有必要选择最愚蠢的一种!”
斯蒂芬最终还是妥协了,眼神中流露着迷惘与恐惧。
这一次,他决定赌一把了。
普通法院
所有人都在等待被告的入席,法官更是等到不耐烦了。
法官:辩方律师,请问被告在哪里?
朱迪斯:法官大人,我当事人可能有重要的事情耽误了,请给点耐心,他一定会出现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场绝对公平的公开审讯。
法官:检察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辛波斯卡弗:法官大人,根据警局的签到记录,被告斯蒂芬只在被保释那天签了名字,其后的时间更加没有准时回警局报到,直到开庭审理,被告仍然迟迟没有出现。我看,我们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那就是—被告已经畏罪潜逃。他不会再出现,因为他害怕了,他害怕遭受法律的制裁,因此半夜闻风先遁。
朱迪斯:法官大人,检察官所说的一切纯粹是个人猜测,根本就没有真凭实据,我当事人是否真的畏罪潜逃还是被其他的突发事件给耽搁了,仍然是一个未知之数。
法官:本席决定再给被告一次五分钟的机会,如果五分钟后,被告仍然没有出现在法庭上,本席将会正式宣判,被告谋杀罪名成立,并且建议警署方面签署通缉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到了四分钟零四十七秒,辛波斯卡弗带着嘲讽的语气说:法官大人,我看不必等了。
五十七秒……
法庭的大门突然被急促地推开了……
朱迪斯不慌不忙地说:时间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