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啦”,可能是抽屉的滑道有些问题,马主席“吭哧”了一声,侧了下身看了一眼萧阳,低声说,搭把手。
萧阳壮着胆子走上前,他本想仰着头不看抽屉里面,但那样根本使不上劲。不知是疏忽还是什么,吴赖子居然什么都没有盖。
萧阳看到了他的脸,是一张惨白的脸,白的像是面团捏出来的一般。死了的吴赖子,眼眶深陷,颧骨收缩,嘴唇紧闭……和活着那会儿分明就不是一个人。
马主席从身上掏出了一把卫生纸,在死者的胸前沾了沾。
萧阳看到,那团卫生纸上沾了好多黑红色的血,顿时觉得一阵恶心。
马主席将那点纸揉成一团,又用干净纸裹了,往进推抽屉,萧阳再次帮忙,感觉推比拉省劲了些。
两人来到小院,马主席说,处理的不行,你去找大夫,让他们尽快来,我在这儿等着。
十来分钟后,萧阳带着医生来到太平间,马主席说,怎么弄的?填充物根本不够,上午家属见遗体,别说扑上去了,就是弄一手血怎么办?
医生说,肚子缝住了,要是重新弄,怕时间不够了。
那就换身棉衣服!马主席说。
这家医院是矿山职工医院,沟通起来没什么问题,只是给死人穿衣服这活儿都是临时找农村人来干,大夫们不做这种事。
医生说,那倒是行,可穿衣服你们得自己找人。
马主席说就这么定了,你们去医院后勤搞一身棉衣,还有干部装。
医生答应,转身离去,马主席又让萧阳去招待所叫两个人来。
萧阳返回太平间时,棉袄和干部装都已经送来,几人一起把吴赖子抬到到外屋床上,开始重新穿衣裳。
人死穿衣裳,必须要快,像吴赖子这样已经僵了一夜,穿起来很是费劲。
到了这个时候,萧阳也顾不上害怕了,跟着他们把吴赖子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套最后一只袖子的时候,怎么也进不去,马主席干脆斜坐在床上,把吴赖子搂坐起来。吴赖子的脑袋一歪,一股酱油色的血污从嘴里流了出来,瞬间染红了马主席白色的衬衣。
给吴赖子穿了棉袄,套上了大号的干部装,放回抽屉,马主席再次端详了一下,才放心地说,回!
接下来是家属见最后一面,老吴看着他儿子的尸体,身子晃了晃,伸手摸了摸吴赖子的脸,然后突然啪啪的打了两个大巴掌,仰天长叹一声,你个畜生吆!白把你养大了哇!
那一声长叹,凄惨悲凉哀怨无比,即使用尽所有让人痛心的词语,也无法完全形容出来。
另外那名工亡者的家属不在本地,单位昨晚就派出车去接家属,直到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
这家来的,是死者的妻子和两个孩子。
这个工亡者,归另一组处理,所以萧阳跟他们没有多少接触,听说死者的妻子在头一天晚上,一会儿撞墙,一会儿摸电线,一会儿摔了杯子割腕,折腾了整整一夜。
不过这只是听说,因为当天晚上,萧阳得去吴赖子家值班。他本以为这是为了防贼,后来才知道,这是北岭地区的一个讲究,暴毙者的家里,三天不能熄灯,否则魂魄会回到家里,藏起来,成为冤魂厉鬼。
他妈的!要是吴赖子晚上回去了,把老子拉走咋办?
多年后,萧阳跟别人聊天如果聊到这段,都会大骂一声,他觉得,黄书记马主席都跟他说是为了防贼,明显是哄骗了他。
那晚,有耗子在屋子里蹿,有猫头鹰在外面的树上叫,还他妈有几只夜猫争锋吃醋的在外边打架。
他说,那是一次检修后,设备和职工混乘并超远所导致的翻车事故,那天检修完,把坏设备拆下来,准备送到检修车间。按理说检修人员把设备放到吊到车槽里,人应该跟调度要值班车坐,可他们太饿了,着急吃饭,就一起上了工具车,并坐在了车槽里面。
翻车地段属于上坡路,路旁的沟不足两米,司机说当时对面来了一辆车,他着急打方向,就拐到沟里去了。
可在事故调查中,活下来的乘车人一致说,路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车。
人已经死了,事故也出了,这些并不是重点,没必要也不能深究,对于单位来讲,如何满足死者家属的要求,尽快平息事故带来的不良后果,才是最重要的。
……
仍是上午十点,矿上的邮递员走进工会办公室,他把属于工会的报纸信件放在门口的空桌上,又掏出一封信说,萧阳的私人信。
冯姐问,小萧,你怎么老有信来
萧阳看了眼信封说,是红城的朋友。
你不会是在红城搞上对象了吧?冯姐又说,城里的女孩儿会打扮,有气质。
萧阳说,真的没有冯姐,是普通朋友。
萧阳和冯姐平时交流不多,他不大喜欢这个女人,个头不高,天天窝在办公桌后面,不是看小说,就是等人来聊闲天,而每次只要马主席一出现,又表现的非常积极,不是沏茶倒水,就是汇报谁谁来找过主席,甚至还会把在报纸中看到的她觉得有价值的文章,拿给马主席看。
这个接近三十岁的女人,据说还是个处女,有人说有一次她陪领导们喝酒喝多了,领导们说小冯,你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冯姐笑着回答,我年龄虽然大了点,可我还是黄花闺女!谁把我从这个山旮旯里调到红城去,我就把第一次献给谁。
要从北岭调到红城,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此言一出,再没有哪个领导干部和职工小伙敢对她有什么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