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会主席马文亮走进办公室。
萧阳,这季度的总结写完了吗?原定周五的会,提前到周三了。
萧阳说,知道了主席。
马主席“嗯”了一声,进了自己的单间拿着水杯又走出来,女干事冯姐起身接过杯,推门将旧茶泼了,用开水涮了涮杯子再次泼掉,拿起了茶桶,问马主席,酽点?
马主席说,酽点。
这时常樾来了,她看着马文亮呼呼地吹茶,笑着问,主席,又喝你的苦汤呢?
马主席见到常樾,笑眯眯地说,真是稀客。
常樾比萧阳大一岁,两年前分配,开始是机动车间做了一名通讯电工,负责全矿电话线路、广播线路的铺设和维修。
常樾穿着干净合体的藏蓝色工作服,腰系黄褐色的牛皮皮带,皮带挂着子弹夹一样的工具包,在春风中仰望着电杆。她没戴安全帽,长长的乌黑的秀发扑簌簌散在肩上,一阵风儿吹过,头发微微飞舞,遮住了她漂亮的脸蛋儿。
她伸手将它们拢住,喊,哎呀这风真是讨厌死了。
电杆上的小伙儿蹬着脚扣,腰和电杆之间连着一根安全带,鼓捣着一直大号高音喇叭。他低头看了看常樾说,嘿,胯下的美妞,给哥唱支小曲儿呗。
常樾“呸”了一声,转头对通讯组组长、德高望重的老师傅说,师傅,看你徒弟,你管不管?
老师傅抬头冲着半空中的小伙儿骂,兔崽子,高空作业,少说废话!
小伙儿喊,师傅,我干不动了。
师傅问,你意思让我上去?
小伙儿嘿嘿坏笑,您让常樾给我唱首歌,我就有劲了!您不是也爱听小曲嘛,哎我跟您说,她可会唱了。
师傅听了小伙儿的话,转脸问常樾,真的?
嗯——还行!常樾骄傲地一挺脖子。
那就来一个呗。
常樾说山西民歌的特点是曲调优美、易于传唱、情真意切、歌词生动,像《走西口》、《想亲亲》就是山西民歌。陕西民歌的特点是苍劲悲凉、雄浑质朴,以唱情歌居多,俗称“酸曲”,像《兰花花》就是。末了她问,师傅,您要听哪种。
师傅吭哧着说,你说的这些太专业,我就只管它好不好听。要不,就来个山西的?
对于表演,常樾绝对不会扭捏,她往稍远的地方走了十几步,那边有一道沟壑,沟的那边是附近村民的田地,田地里绿油油长满了庄稼。
小伙儿再次从裤裆下看了看常樾,喊道,咋,宁跳崖,也不给我们师徒俩唱是不?
她清了清嗓子骂了句讨厌,那我就唱一个,师傅不是刚给你介绍了对象,正热恋呢?我就唱个搞对象的!
她唱: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个软,
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
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
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蛋。
……
歌声从这位二十出头长着漂亮脸蛋儿的女青年的嗓子里奔放而出,伴着山野中游荡的春风,撞到沟壑那边的崖壁上又弹了回来,毫不留情地撞到了一个人的心窝子上,这个人就是黑石山矿的黄书记。
而就在这个中午,萧阳正提着一顶蓝色的安全帽,脚踏着一双灰黄色的、脚尖已经踢得没毛的翻毛皮鞋往车间大院走,这是个中午,要吃“保健”了。
“保健”就是包子,是谁发明的这个称呼已经无从考证,它是矿山职工特有的一种福利,特殊岗位比如电铲工、潜孔钻工、爆破工是“甲”字票,其他所有工种都是“乙”字的。甲字可以领三个包子,乙字可以领两个。那包子很大,一般饭量,两个就吃饱了。
把包子叫做“保健”仔细想来挺有意思,就好像不管你在什么危险或者污染的地方工作,只要吃了这几个大包子,就可以确保健康似的。
萧阳领了两个大包子,几口便吞掉了一个,拿着剩下的一个去休息室找水喝,这叫“灌缝”。
“灌缝”是大饭量者的一种饱腹之法,这个词用得真是形象极了,似乎可以看见水进了嘴,从食道一路而下,到了胃里,快速地填充到零零碎碎的米面、菜叶或者鱼肉的缝隙之中,于是胃里的食物膨胀了,人饱了。
他吃着包子喝着水,看车间的张师傅蹬着板凳在石灰抹的大黑板上吃力地写着“车间全体总动员,巧干猛干加大干,誓”。
张师傅把“誓”字涂去,黑板上留下一坨难看的灰白加粉红的痕迹。
他使劲擦了擦,又写,这次还不如上次,一低头看见了萧阳。
小子,看啥看?看得老子不会写了。
旁边一个老工人说,屙不出来怪茅坑,本来是个打算盘算工分的,逞啥能!
张师傅说,老子原来写过大字报!
老工人说,你是贴过!别人写好了你刷浆糊。
张师傅下了凳子,对着老工人的屁股踢了一脚,让你吃饱了没事跑这儿满嘴冒怂!
萧阳吃完了最后一口包子,两只手来回蹭了蹭,拿起凳子上的抹布,将缸子里的水往上面倒了一些,上了凳子,将那坨难看的地方抹湿,风吹干了,那写了两次“誓”的地方,便又变得黑黢黢地好看了起来,他把“誓”字写好,跳下凳子。
下来干啥,上去!张师傅把手里的一张纸递给萧阳说,按上面的写,以后每个礼拜,去我那取材料,写板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