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还真的被那几个乌鸦嘴一语成谶,东门撑不住了,名刀“不臣”贪得无厌,以东门的实力能够支撑那么久也算当真不易,当两拨人爬过卑塔,一个不剩的全都走出塔门的时候,东门便收起了名刀,直言不讳的承认自己体力不支,今天无论如何也难以为继,只得跟余下的诸人说上一句对不住了。
东门穆堂淳黯淡离场,看他衰弱的模样,想必没有十天半月的功夫根本调养不好状态,剩下将近二十来个没能爬上卑塔的人也就只好自认倒霉,其实排在最末几批去爬塔的人,多多少少也能看的明白,塔中能拿到手的好东西基本上已经被前面的人拿光了,他们现在即便还能进去,大概也只能灰溜溜的空手而归,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明里暗里也能有个让人埋怨上两句的对象。
当时的天色已晚,冬日里本就昼短夜长,吃过晚饭差不多天就黑了,所有人都准备散场回家,今天的未尽事宜也只好推到明天再做打算,可那时候余快却坚持让剩下的人继续爬塔,声称自己加上西门门主也可以继续维持对卑塔的削弱,西门一听余快这话,当然不敢推脱什么,可脸上还是漏出一副如丧考妣的痛苦之色。
天色已晚,光线暗淡,这些都是阻止余快强人所难的正当理由,但问题是,谁又有那个胆子跟这位北门门主据理力争呢。
近二十人心不甘情不愿,提着灯笼举着火把去爬了卑塔,不过也正是因为没了日光,一层塔楼中令人眩晕作呕的迷阵再也没有发作,想必这也该算是夜间爬塔的一个意外之喜。
前前后后有三个人没命的喊着“有鬼有鬼”,然后连滚带爬的滚下二层楼梯,跌跌撞撞跑出门来,吓破胆后再也不敢接近塔门半步,二层塔楼也险些因为他们的冒失而着起火来。
结果也不出预料,剩下那些人无一例外的空着两手走出大门,一到五层的卑塔犹如遭遇了蝗虫过境的田地一般干净,他们连相互争夺的目标和理由都没有。也有几个不想坐失良机的人,拼着一时血勇而登上了更高处,然后就被运转稍显迟滞的塔中傀儡拖了出来,扔在大门外的石阶上。
再然后,便是南过顺理成章的开始爬塔,他对于卑塔下面几层的情况比自家院子还要清楚,所以他感受得到卑塔究竟被削弱了多少,就算保守估测,卑塔的威力也至少被压制住了一半。不过他的魔法毕竟只学了个半桶水,对于力量的感知并不能算是多么精确,而且,也难保是余快在外面给他加持了更高的助益,黑灯瞎火的,徇个私舞个弊什么的,也不能算是多么腐败的一件事情。
爬塔对南过来说确实算得上驾轻就熟,他一瘸一拐的慢慢攀爬,几乎是毫无障碍的上了五层,歇了口气,又顺势爬了第六层,就当他爬上第七层时,居然一眼就找出了一个陷阱来,那是埋设在梯口位置的一个符印,作用不明,却布置得相当巧妙,应该是最后那些进入卑塔中的某个人所留下的机关,针对的目标便是南过无疑了。
原本南过并不能发现那个铺设隐秘设计精巧的符印,恐怕只有在他一脚踩上去之后,触发了阵式才会明白自己中了埋伏。
但偏巧南过刚刚学习了关于魔法阵的一些基础,第七层的中央有一个重工型大魔法阵,法阵所建立的回路与那个符印相互叠加,发生了微妙的冲突,并不如何激烈,甚至都不会相互影响,但落在能看懂法阵回路的人眼中,那就成了一目了然的破绽。
小心地绕过了那个符印,南过开始用余快帮他设计的第二套方案步步攀登,所谓的第二套方案也就只是那两个字:硬抗!
虽然攻略简单粗暴,但南过还是在心里对余快产生了些许的敬佩之心,因为余快说得太对了,即便是硬抗挨打也有技巧可讲,看清了每个魔法阵的发力方式,南过及时让自身作出种种调整与应对,已经足以让自己所受的伤害降到最低,回想着余快那些看似漫不经心插科打诨,甚至是神经兮兮莫名其妙的话语,南过现在才能理解其中所蕴含着的分量。
这或许是因为余快深藏不漏,有能力做到量才施教,即使是填鸭式的灌输也能填得恰到好处。也或许是对于南过来说,余快的层级实在太高,所以平素间即使那些并不如何走心的话语也能对南过起到不小的指引作用。
南过就是依仗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策略,走走歇歇,却也是步步为营,爬着爬着连自己都忘了究竟爬了多少层。在各种魔法元素花样百出的毒打之下一路前行,南过逐渐变得麻木,跟随着每一层中主魔法阵的脉动频率,或是抱住头蜷缩在地上,或是看准空档拼命奔跑,尽管有些儿戏,尽管十分狼狈,但他还是在一点点的接近着最高那一层。
他没去看每一层中所陈列的种种惊奇物件,余快在吃晚饭时就叮嘱过他,千万别为了那些东西分神,卑塔上的收藏每一件都能令人动心,多看一眼,心中就会多生出一分犹豫,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自己不去看也不去想,只要爬上了第十三层,折返回来时便可以随心所欲的看个够,那时候自己从上至下一一挑拣过去,也能知道哪样东西才算最好。如此一来,既保证自己登塔途中不会分心旁骛,又在意识里为自己能登上顶点增添了一份笃定。
当他爬上第十三层的时候,并没能在第一时间里意识到自己走到了尽头,除了对于那只悬空的精钢铁匣感到十分好奇之外,他还对为什么找不到通向更上一层的楼梯而疑惑了好半天。
锁着那只铁匣的链子不多不少一共二十四根,由于年代久远,其中已经有十余根因朽坏而断折开来,所有铁链一端锁着那只铁匣,另一端都是固定在嵌入墙壁中的二十四盏灯烛台上。南过爬上来的时候夜色已深,塔内塔外都是漆黑一片,他始终放出两团元素火焰在身前照明,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火焰所引燃,距离他最近的一只灯烛台突然被点亮,其余的灯烛台全都有着相互的关联,一只被点亮,其他的也就接二连三全都亮了起来,二十四盏灯虽然大小相似却形状各异,而且燃烧起来的烛火颜色也是不尽相同,那样的诡异光景若是被人乍然间看到,绝对会吓得不轻,只是南过那时候爬塔爬得身心疲惫,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让他去一惊一乍了。
他也是花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接受了这里就是卑塔最后一层的这个事实,他勉强打起精神,回忆着余快曾经对于塔顶的种种推测,他便觉得那铁匣子里可能装着个人,因为铁匣每隔上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之后都会微微震动一下,那些陈旧的锁链会跟着小幅度的摇晃起来,匣子上那只三足乌鸦嘴里的铃铛也会跟着晃上一晃。
南过当时真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十三层塔楼中除去那只铁匣之外再无其他任何东西,自己千辛万苦的爬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封印在卑塔制高点的东西,南过即使再如何脑残也不会去轻易招惹,可历尽千难万难的来到这里,终归也该有些所得才算合情合理,再不济也该有个带些仪式感的说明或是重大机密之类的东西,不然他就这样傻不拉几的爬上来,再傻不拉几的爬下去,到底图个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南过兴起了一个念头,至少也该走过去朝铁匣上踹一脚。
那念头只是稍纵即逝,紧接着他就被身后凭空响起的大笑声吓得浑身汗毛倒竖,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下意识的跨出一步,想尽量与来历不明的张狂笑声拉开些距离,就在他转头的过程里,眼前的时空开始飞速转变,就像有一只手搅乱了满池春水,光阴明灭时空交错,南过清晰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力量带入了镜花水月般的幻境之中,他无力挣脱,那时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身体慢慢坐到地上,使自己在清醒过来之前,保持住一个相对舒适些的姿势。
所有记忆拼凑在一起,终于连成了完整的线,南过左手扶着墙,右手扶着腰,突然心有余悸的朝着楼梯口那边张望了一眼,记得当时传出古怪笑声的方向正是那里,他的魔法火焰早已消散,墙壁上的二十四盏灯也不知在何时就熄灭殆尽,只不过现在的时辰早已经从夜晚变成了白天,窗外投射进来的熹微光明足以让人看清塔楼中的每个角落。
梯口处空空如也,地面上沉积已久的厚重灰尘中也只有南过自己留下的痕迹。卑塔中的那个傀儡人每天都会逐层的清扫一番,但傀儡的轨道并没能铺设到十三层上,所以这一层积尘严重,简直就像荒芜了千年,想必就连蜘蛛都无法在这里顺利的结出一张网来。
南过的屁股和脚掌已经开始恢复知觉了,但这却更加令他感到难以忍耐,那种动也疼,不动也疼的感觉简直让人有些抓狂。他决定,等两条腿也恢复过来之后,就得趁着天还亮尽早离开,自己在这里整整耽误了一个晚上,也不知会把下面始终压制着卑塔的余快给拖累成了什么样。
想到这里,他反复踱步的速度也在不经意间加快了少许,这时候,那只金刚铁匣又一次的微微震动起来,这次的震动与之前有些不同,铁匣之前的震动都轻微而短促,就像微风吹拂鼓面,只能带起略略的动静,而这一次,则像是有人拿起鼓槌在擂鼓,声音仍旧非常细微,但那却是擂鼓之人刻意的压制。
鸦喙中衔着的那串铃铛发出沙沙嚓嚓的响动,细密而持久,不论怎么听,都像是一个不怀好意的人在发笑。
南过盯着铁匣,右手在悄然之间插进了怀中的符箓布袋,他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疲惫了,猛然之间的高度紧张让他的眼前黑了一下,险些头重脚轻的摔倒在地上。
卑塔每一层中所设立的那些关卡,似乎总要榨干挑战者的最后一分精力,才会让人在筋疲力尽的时候爬上更高的位置。
铁匣的震动开始一点点变得剧烈起来,给人的感觉确实就像是有人在擂鼓,力度由弱渐强,那些束缚着铁匣的锁链也被连带着颤动不已,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数百年的尘垢与斑驳铁锈像雪花一样剥落下来,纷纷扬扬的落在地上。
毕竟年代太过久远了,许多铁链在那匣子不安分的震动之下开始崩断。
南过悄无声息的从布袋中抽出了墨玉盾,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遮挡在了盾牌后面,唯一的眼睛眯成了线,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那只躁动不安的铁匣。
那匣子震动的声音越发响亮,居然渐渐契合了南过的心跳,随着铁匣每次扑通扑通的震颤,南过的心也跟着它一起跳动起来。
就在这时候,通往十二层的楼梯上徒然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就像是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孱弱之人正在拼尽力气拾级而上。
南过的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此时他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只铁匣,墨玉盾所防御的方向也是朝着铁匣的那一边,可空出来的后背却正对着楼梯口,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却有人从下一层爬了上来,这不光让他分辨不清来人究竟是敌是友,就连是人是鬼都要画一个问号。
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间隔缓慢,这边的铁匣往往震动五六次以上,那脚步声才会响起第二下,只不过,铁匣震动的频率相对稳定,那边的脚步声却在一点点的加快着。
南过犹豫再三,举着玉盾向后倒退了两步,但并不是笔直的退向楼梯口的位置,而是斜着退到了一旁的角落中,并顺势向着楼梯下面飞快的瞄了一眼,只可惜天色还是不够光亮,黯淡的楼梯上晦暗不明,他那一眼什么也没能看清。
南过靠在角落中贴着墙壁,他又瞄了一眼身边不远处的木格窗子,那窗子的骨架糟烂不堪,估计一拳打上去就会彻底粉碎。南过觉得,与其这样腹背受敌,自己还不如跳楼算了,才十三层而已,应该摔不死人。
突然响起啪啪几声脆响,束缚着精钢铁匣的所有长链齐齐崩断,那只半口棺材大小的匣子轰的一下砸落在地板上,南过整颗心顿时就像失去了重力一般的悬了起来。
“次奥!”
南过吞了口唾沫,将身体在墙壁上靠得更紧了些。
楼梯上的脚步声仿佛得了讯号一般,砰砰砰砰的越走越快,听上去再不像刚刚那样弱不禁风,非但步履稳健,而且还势大力沉。
南过默默的酝酿着一个火弹术和一个风镰术,一旦楼梯上的人冒出头来,自己二话不说就将魔法砸过去,然后直接跳窗逃跑,姓余的就守在下面,不论从卑塔中会跟出去什么妖魔鬼怪来都只管让他去收拾好了。
但是,楼梯上的人还未冒出头来,地板上那只铁匣却当先一步生了变化,匣子上镂刻的那只三足乌鸦微微晃动了一下,它身上的光泽开始消逝,不过短短两次吐息的时间里,三足乌鸦的雕绘就从之前的光可鉴人变得黯淡下去,直至锈迹斑斑,再也看不出本初的模样。
紧接着,铁匣发出吱呀呀的声音,仿似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我勒个大槽啊!”
南过吓得满头大汗,立马就准备翻身跳楼,他横起墨玉盾捣烂身旁那扇窗子,纵身一跃便跳了上去,只是突然间心头一阵剧痛,让他的手脚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撑着窗台的那只胳膊兀自一软,整个人便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不轻,肩头膝盖都擦出了血,可是这些小伤和心脏处传来的痛感相比却显得微乎其微,他放开墨玉盾牌,用两只手死死的捂住心口,全身像煮熟的虾米一般蜷缩在一起,冷汗瞬间打湿了所有衣物。
整颗心仿若即将碎裂开一般疼痛无比,就好像有人在用一把又细又韧的小刀,将他的心脏一点点的切成了片。
这种疼痛无从忍耐,心脏是人身上最脆弱最要害的部位,南过捂着心口,开始疼得在地上翻滚着喊叫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和所有热量都在不可抑制的迅速流失着。
突然间,不断挣扎着的南过看到了楼梯口那里站着个人。或许也不该称其为人,虽然手脚齐全,但那毕竟只是个木头傀儡。
“三老四少,你有没有,速效,救心丸?”
南过嘴唇颤抖的盯着傀儡人说道。
十三层并没有为这个傀儡铺设可供其移动的轨道,它能爬上来,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诡异了,更何况,它现在还举着那支长柄扫帚,笔直且稳定的指着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