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交田租这天,魏家根在外间的窑里拾掇交田租地粮食,等着金富、金贵过来。大愣又和他娘也起了个大早,剥兔皮,炖兔肉、洗菜、烧水、烫酒忙乎了一上午。
等兔肉香味儿夹在白绒绒的蒸汽里,开始从锅盖缝儿“噗噗噗”地往外冒的时候,金富和金贵正好收完了魏家根今年的租子。
金富让魏家根把装了粮食的麻袋扛到院外的马车上,回头吩咐金贵说:“你把租子送回去,顺便瞧瞧咱老叔的那个朋友来了没。”
金贵赶着马车,金富送他出巷口。出了巷口没几步,就见金守财陪着一个男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金富赶紧跑回魏家根家,跑进屋,冲愣子娘嚷着说:“我老叔和古桥镇上的谷镇长已经过来了,你们准备的咋样了?”
“就好,就好。”楞子娘搭着话,让大愣烧火,她准备开始炒菜。
金富有跑出窑去,金守财正好陪着一个又矮又胖,长得像冬瓜似的中年男人走进院。这个冬瓜一样的男人就是古桥镇的镇长谷信忠,谷信忠和金守财也算是多年来的旧交。历年来,谷信忠和金守财相互勾结、狼狈为奸,在月亮湾的苛捐杂税上可没少做文章。
前些日子,金守财给谷信忠捎信儿说,让他今天无论如何要腾开块儿来趟月亮湾,说有要紧事儿相商。不用说,谷信忠也知道金守财要他来月亮湾干啥。所以一大清早,谷信忠就兴冲冲地动身来了。
今年,庄稼收成好,按照惯例交完了田租,那些佃户囤子里的余粮肯定比往年多些。看来谷信忠和金守财俩人又大有文章可做,大有油水可捞。眼瞅着,他们的钱袋子又要鼓起一圈,俩人都喜上眉梢。
谷信忠一个人前来,先到金家大院去见金守财。他俩一见面,便心照不宣地打着哈哈,相互恭维着。虚礼过后,金守财把谷信忠让到他的卧房里,二人嘀嘀咕咕密谋合计有半个时辰,才议定了月亮湾人今年要捐的粮税。
看着二人进院,魏家根赶快堆起笑脸迎了出去,慌里慌张地把金守财和谷信忠让进屋,让上炕。
“富兄弟,你也上炕坐。”愣子娘招呼着站在炕沿底下的金富。
“呵呵,在谷镇长和我老叔跟前哪有我的座位,我一会儿跟金贵在地下随便吃点就行了!”金富谦卑地看着谷信忠,笑着说,眼睛却不住地朝着炕桌上瞟。
“看金富兄弟这话说的,上来,炕上坐吧,金老爷总是跟我夸你们哥俩能干识眼色,这么多年可一直是他老人家的左右手哇!”谷信忠眯缝着眼睛笑着说。
金守财冲金富摆摆手,说:“上炕坐吧,一会儿你们哥俩替我好好地陪谷镇长喝两盅。”
金富见金守财放了话,连忙踢掉鞋子,跳上炕去,在谷信忠的下手位置坐下。
“来,谷镇长、老爷,你们先喝点儿茶水,我这就去炒菜。”等他们都坐定了,愣子娘忙给他们沏上茶水,魏家根毕恭毕敬地站在炕沿底下伺候着。
不一会儿,金贵也来了,进屋跟谷信忠寒暄几句,在金守财的下首坐定。
愣子娘一边炒菜,一边笑着问金守财:“金老爷,我那干闺女在你老那儿还听话吧?”
“啊?干闺女?”金守财瞪着小眼睛,看着愣子娘,莫名其妙地问。
“嗐,就是魏家根给你老送去的那个顺子,她是我的干闺女。这几年下来,顺子都长成大闺女了吧!”愣子娘忙解释道。
“哦,你是说顺子呀,她伺候满仓他奶奶呢,挺好,挺好。”金守财捋捋山羊胡子,点着头说。
“金老爷,我也仗着今儿你老在我家,求你老开开恩,等哪天家里闲了,准顺子那丫头一时半晌的假,叫她回家来跟我坐坐。虽说都在月亮湾住着,可我也有好几年没见我那闺女了。”愣子娘笑着,半开着玩笑说。
金守财点点头,说:“没问题,没问题。”
金富和金贵瞪眼看着金守财,一会儿又朝愣子娘不屑地撇了撇嘴巴。
二愣和三愣被魏家根撵到地下,哥俩紧挨着,靠门口的墙根站着,不敢朝炕上瞅,就看着他娘和他哥在灶坑那儿忙活。
魏家根家里天天吃糠咽菜,稀汤糊糊灌大肚,别说是吃肉了,一年到头荤腥味儿都难得闻到一星半点儿。今天,满窑里都飘荡着煮兔肉的香气,二愣和三愣的眼光不由得被案板上盛肉的汤盆吸引过去,他俩眼巴巴地盯着那些肉块儿,馋得直“咕咕”地吞咽口水。
三愣馋得实在忍不住了,趁他娘不注意,悄悄挪到案板跟前,垫起脚尖儿,伸出右手食指,在汤盆的边边上轻轻地蘸了一下。
还没等三楞把手指放进嘴里,金贵“咚”一声跳下地来,他赤着脚,走到三愣跟前,伸出手里的扇子,用扇子骨狠狠地朝着三愣的手指打过去。
“哇——”魏三楞一下跌倒在地,嚎哭起来。
“咋啦?”魏家根和楞子娘扭身一看,三愣躺在地上打着滚儿,哭得快要闭过气了。
“是金贵他拿扇子打三愣!”大楞指着金贵说。
“你咋好端无常地打我家三愣?”愣子娘抱起三楞,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不痛快地责问金贵。
金贵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啥好端无常的,我就打他?你看看他手指头上沾的是啥?”
三愣在他娘的怀里并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愣子娘托起三愣的右手一看,惊呆了。三愣的右手食指沾了一点点肉汤,但他的小拇指却软软地耷拉着。愣子娘轻轻碰一碰那小拇指,三愣哭得更凄惨了。
三愣的小拇指断了,愣子娘心疼地直掉眼泪,她哭着说:“好你个金贵啊,金贵!你……你把我家三愣的手指都给打断啦!”
“啊?”魏家根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三愣断了的手指,回身根指着金贵,咬牙切齿地质问,“金贵,你……你咋这么狠心哇!这么一点儿的孩子,你咋就能下得去手打他?你……”
“哼!谁叫他嘴馋呢?手指断了也是自找的,活该他倒霉!”金贵斜了魏家根一眼,抬腿就要上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