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胤之脸色铁青,长指搭在双眸上,怒火又上了一层,怒极反笑地道:“公主若是再这般顽劣,微臣只好告知墨王了,由墨王来评判评判,公主这般言谈举止是否妥当。”
墨若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墨绯璃插手她的事情,一听穆胤之搬出了墨绯璃,她连忙摆了摆手,站直了身子,十分严肃地朝穆胤之鞠了个躬,“太傅教训得是,我知道错了,不要告诉我大皇兄,免得他操心。”
穆胤之浅碧色的琉璃凤目怒意似乎是消了一些,垂眸望着墨若旖。
瞧见穆胤之态度似乎有所松动,墨若旖脸上又添了几分诚恳,双眸微微弯了弯,嘴角噙着几分笑意,梨涡浅浅地道:“太傅,你原谅我吧。”
“穆道长,你原谅我吧。”
似曾相识的场景,穆胤之蓦地神色一怔,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那些零星的碎影在他眼前一晃而过,掩埋在记忆深渊里的人和声音忽然如湍急的浪潮打来,却又在下一刻消失无踪,他想去细想,但是却发现很多东西都模糊了,再也捡不起来了,待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墨若旖已经挪动步子,朝一处偏僻的院落走去了。
白日里司徒靖的院落就格外凄清,到了夜晚,便格外荒凉,如若不是那院落里一点火光闪动,墨若旖都觉着这屋子是没有人住的,她足尖点地,照例跃上了屋檐,躲在檐上的瑞兽雕像身后观望着院子里的情况,司徒靖还是穿着白日里的那身素白的衣袍,跪在院子的一角,如同白日那般不停地将地上的纸钱一一折成元宝,放入火盆。他膝下压着的纸钱不多了,很快便烧完了,露出了一块长长的的木牌,木牌颜色尚新,想来是新刻不久,因为隔得太远,墨若旖并不能看清楚那灵牌上究竟写的是不是秋雪的名字,司徒靖抱着那灵牌站了起来,衣袍双膝的位置因为长久的跪着已经脏得不能再看了,他却如同游魂一般,一下一下收紧了怀中的灵牌,往内屋走去。墨若旖换了个位置,正准备和前两次一样揭开屋檐上的一块瓦片看看屋内是什么情况,抬眸的瞬间忽然瞥见了一抹秀丽的身影正往司徒靖的院落走来,她连忙趴了下去,露出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盯着来人。
司徒萝还是白日那一身素白的衣裳,她的发间别着一朵白花,模样柔弱,她端着一个食盒,步子迈过门槛步入内庭,停在了司徒靖的屋前,屋内一灯如豆,将司徒靖修长的身影投映在纸窗上。
司徒萝腾出一只手,轻轻敲了敲那门框,“三哥,是我。”
她的声音柔弱,如同夜里白花上的一颗露珠,让人听着不禁心生怜惜。墨若旖正感慨着司徒家的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唯独这个司徒萝还能看些,下一刻却听见司徒靖冷淡的声音自门缝传出,
“滚!”
冷若寒霜的一个字,顿时让司徒萝红了眼眶,她咬着下唇,捧着食盒的十指紧了紧,却是忍着泪水劝道:“三哥,你一天滴水未进了,这样下去身子会熬坏的,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饺子,你多少吃一些吧。”
她的声音娇软无助,甚至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
司徒萝就这么站在门外等着,屋内许久没有声音传来,墨若旖趴在屋檐上,左手支着脸颊凝神望着那纸窗上映出的司徒靖的影子,忽地,那影子动了动,司徒靖走到门边,抬手将屋门拉开。
昏暗的烛光下,司徒靖俊朗的面容分外憔悴。看见了他,司徒萝的眸子瞬间亮了亮,她将手上的食盒往前递了递,声音有些欢喜有些担忧,“三哥,你......”
“没事吧”三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司徒靖却是淡淡地把手一扬,神色平静地将她手上的食盒打落在地,精心包好的饺子跌在了台阶上,微微冒着的热气像是濒临死亡的人最后的喘息,司徒萝的眼眶瞬间就覆满了泪水,她弯下身子去捡那些倒在食盒里还没有弄脏的饺子,却被一只锦靴踢开了。
“你不必费心做这些,我不需要,”司徒靖的声音像是冷到了骨子里,平静的黑眸像是再也翻不起波澜的死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司徒萝,一字一句地说,“亦不会感激你半分。”
司徒萝的眼泪跌得更急了,鼻尖微微发红,却还是固执地去捡那些被司徒靖踢得更远,已经破了的饺子,她的十指有些新添的伤痕,像是被什么烫伤的,抽泣的模样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墨若旖看得轻轻“啧啧”了两声,心想这司徒靖也真够狠心的,面对司徒萝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也能下这么狠的心欺负,当真薄情。
事实证明,司徒靖还能更薄情,在说完了那些话之后,他没有半分犹豫地转身就要走,娇弱如同露珠一般秀丽的女子像是扑火的飞蛾,猛地从身后抱住了他,哭泣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悲伤和无助,
“三哥,萝儿是真心喜欢你的,为何你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我那么喜欢你......”
这剧情急转直上得让墨若旖想要拍案惊起,难怪司徒萝对司徒靖怎么上心,又是看望又是亲手做饺子的,原来是喜欢上了,当真是冤孽啊,墨若旖惋惜地摇了摇头,看得津津有味,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来查案的。
身后仿佛爬满了毒蛇,司徒靖颤抖着将司徒萝挣脱开,满脸愤怒而厌恶地望着她,“够了!司徒萝,你究竟要玩这些把戏玩到什么时候?”
面对司徒靖的满腔怒火,还有他眼里的寒意和厌恶,司徒萝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未干,她咧嘴笑了笑,眼里透着几分阴鸷,将那张露珠一般柔弱的面容映衬得狰狞了两分,“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那个秋雪?可是她已经死了,被乱棍打死了,她那么肮脏,被我爹玩过了,又被二哥玩过了,你为什么就是对她念念不忘,她不过就是个千人枕万人睡的......”
“啪!”
无比清晰的一声巴掌声猛地在夜里炸开,司徒靖像是用尽了全力,将司徒萝那张打得偏了过去,嘴角溢血,脸颊上了留下深深的五个指印,发髻也乱了。
“你不配提起她的名字,”司徒靖眉宇间尽是浓浓的戾气,憔悴的面容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怒火,仿佛恨不得将眼前的司徒萝撕个粉碎,“司徒萝,你为何可以恶毒到这种地步?秋雪哪里招惹了你,你与那个畜生毁了她的清白,让她不得已下嫁,你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帮着司徒旭玷污她,最后还设计害死了她,你这般蛇蝎心肠的毒妇,莫说没有秋雪,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喜欢你,你会不得好死的。”
字字诛心,司徒萝却是笑得更疯狂了,望着司徒靖的双眼透着炽热的迷恋,配着破损带血的嘴角和凌乱的发髻,显得格外渗人,“原来你都知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司徒靖,她死得那么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懦弱,无能,你如今装出一副情深不寿的样子做什么,你为了讨我爹欢心,不也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我爹压在身下折磨得死去活来吗?你清高,得知她被二哥奸污了,你不也是屁也不敢放一个吗?你与我又有何分别?我们都是一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你这个孬种。”
司徒靖目眦欲裂,抬脚踹了一记司徒萝的心窝子之后,他转身进屋将屋门狠狠关上了,明明灭灭的烛光映照着他抱头蜷缩在角落的身影,仿佛连影子都是透着痛苦和悔恨的悲泣。司徒萝自台阶滚下,半边脸颊磨出了血痕,却还是挣扎着爬起,在屋门外不停地叫嚣着讥讽着,宛若疯妇,狰狞渗人。
墨若旖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有些被司徒萝吓到了,她要收回方才的话,这个司徒萝才是司徒家里面最恐怖的人,她转身仰躺在屋檐上,正好对上了穆胤之一双漂亮清冷的浅碧色琉璃凤目,那凤目里隐隐透着些许的批判和不悦的情绪,墨若旖用膝盖也能想到这位堂堂北澜太傅,迂腐的教书先生,肯定又对她现在懒散得完全没有一点儿女儿家姿态的模样表示不满了,可是那又如何,她觉得很潇洒就可以了,无视了穆胤之眼里的其他情绪,墨若旖抬了抬小扇子般浓密的长睫,望着头顶上茫茫的夜色,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清透璀璨,仿佛倒映了漫天的星辰,
“太傅,你说司徒靖会不会不是凶手?”
还未看到这一幕前,她有七八分的把握觉得是司徒靖杀了司徒齐,可是眼下,她只有两三分。
穆胤之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她这一句话带了过去,“何出此言?”
“你看啊,”墨若旖将右手枕在脑后,听着耳畔时不时传来司徒萝说的污言秽语,她乌黑剔透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和穆胤之分析道:“司徒靖这么恨司徒萝,顶多也就是踹了一脚打了一巴掌,要换成我是男人,我都想拿刀子捅死司徒萝了,他还能沉得住气,说明他的隐忍力惊人,不会无缘无故就起了杀心,所以说,我还得要求证一些事情。”
穆胤之觉着她的想法不同寻常,虽然听着很荒诞,但是仔细想想又合乎情理,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事情?”
“两件事情,”墨若旖朝他举起了食指和中指,细嫩白皙的手指在月色下轻轻晃了两下,“其一,就是秋雪被乱棍打死的那天,他有没有做什么异常的事情,如果有,说明他有预谋要杀司徒齐了。其二,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若是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知道,这个很关键,需要以此来判断他杀机重不重,想要杀人的念头强不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