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妈妈回到大杂院,已是后半晌,院里一个大人都没有。东厢房里刚搬来的哑巴家的二小蹲在他家房檐底下耍泥巴。二小都快五岁了,还一天到晚光着屁股,真不害羞!
二小见妈妈背我进来,站起身,啥话也不说,只是伸着俩泥巴手,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盯着我手里的食品袋。
在车上,我和妈妈分吃了一个桔子,剩下的都在袋儿里呢。二小眼巴巴地盯着我的桔子!我一眼就看出他的意思。
妈妈把我放在院里的石板上,笑着问二小:“二小,你爹和你娘呢?”
“爹——娘——走了,做活——有钱买好吃。”二小结结巴巴地说,我想二小说话结巴肯定是因为他爹是哑巴。
“哦。二小真乖,一个人就能在家。”妈妈说罢,回头对我说,“给二小吃个桔子吧!”
我心里老大的不愿意,这些桔子,我还想留着给黄姨吃呢!尽管不情愿,我还是掏出一个桔子给了妈妈。
妈妈把桔子给二小。那个二小呀!用他的泥手抓住桔子就往嘴里塞。
“嘻嘻……”我看着二小傻傻的模样笑起来,说,“妈妈,二小他不会吃桔子。”
妈妈拿过二小手里的桔子,二小“呜呜”叫着,伸出他的泥手跟妈妈抢。
“快去洗洗你的脏手!”我冲二小喊。
妈妈把桔子剥好,见二小不去洗手,就把桔子递给我,说:“英子,你喂他吃吧!”
妈妈提着剩下的桔子回了屋。
见妈妈把桔子给了我,二小就想哭。他不高兴地咕嘟着嘴看着我手里的桔子。
“二小。过来,叫我姐姐,就喂你吃!”我举起桔子,逗二小。
二小挥着泥手跑到我跟前,叫着“吃——吃——”
见我不给他,才叫“姐姐——吃——”,我就一瓣儿一瓣儿地喂他。吃完了,二小还在看我的手。
“没有了,你都吃完啦!”我冲二小摆手说,“真是的,哪有那么多桔子给你吃,爷爷就给了这几个,我还要给黄姨留着呢!”
“妈妈——”我冲南屋喊。
妈妈出来抱起我进屋,二小跟到门口,也不说话。
妈妈把我放在炕上,回头看见门口的二小,便说:“二小,你自己个在院里耍吧!英子姐姐今儿个累了,得睡会儿。等姐姐睡醒了,你再来耍,啊?”
二小见妈妈不再给他桔子,也就自己耍去了。
“你睡会儿吧!英子。”妈妈疲惫地望着我说。
我乖乖地点点头。真是累极了,不一会儿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吃黑夜饭的时候,妈妈喊醒我。一睁眼,就见黄姨坐在我身边。
“黄姨,我给你留着桔子呢!”我爬起来,指着炕上的桔子跟黄姨说。
黄姨眼里含着一股怒气,见我醒了,立刻挤出一丝笑来,把我抱在怀里,说:“英子,还给姨留着桔子呢?姨真没白疼你!”
我取出一个最大的桔子,就要剥。
“英子有这心,姨比吃了桔子还高兴呢,别剥了,留着你吃吧!”黄姨说。
我不听黄姨的话,剥了一个桔子,硬塞给黄姨。黄姨拿在手里还是不吃。
妈妈端来黑夜饭,我们仨人一块儿吃。我偷眼瞧瞧黄姨,再瞧瞧妈妈,她俩都低着头吃饭,谁也不说话。我想,一准儿是黄姨知道小偷偷钱的事儿了,生妈妈的气呢!所以,我也乖乖地低下头去吃饭。
吃完饭,屋里的气氛还是那样。妈妈跟黄姨没说几句话,一个个就蒙头睡了。我躺在妈妈和黄姨中间,听着她俩忽长忽短的出气声儿,知道她俩根本没睡着。
我快要迷糊的时候,却听见黄姨咳嗽了一声,她低低地说:“哎,我说周霞,刚才光顾着生那挨千刀的偷儿的气,我还忘了跟你说一件事儿。”
“啥事儿?”妈妈轻声问。
“今儿一大早,咱那房东来了,跟咱院里这些人说,大杂院这片的旧房子快要拆了,让咱都惦记着快去找房子,别等到拆的时候抓瞎。”
“唉!”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也别着急,刚才我就琢磨了半天。我还得在城里打工,这儿的活儿也做顺手了。你如今钱也没了,一时半会儿也攒不够,背着这么大个孩子,一天东奔西走的也不是个事儿。”黄姨说着,又不说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跟你说,在城西郊那边,我叔伯兄弟家种着几个蔬菜大棚。忙的时候也雇人,不如我给你说说,你上他那儿去,我那弟媳妇人也不错!”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唉,都怪我太粗心,一年多白干了。还耽误给英子看病!”
“现在说这些也没啥意思了,咱就当长教训吧,以后凡事儿多长个心眼儿。”
“这吃苦受累咱都能扛过去,我就怕……唉!还不如当初先在这儿的医院做个检查呢,是啥病,咱心里有底儿!”妈妈后悔着。
“明白不明白又能咋样?就是明白了,你还是拿不出钱来做手术!人有时候就得认命呢,咱英子命好,说不准儿那天就把这难给解了呢!”
嘻,黄姨这话真好笑,难不成我这腿会在哪天一下子就好了?不用花钱做手术,就能站起来走路?再一想,黄姨是给妈妈说宽心话儿呢!
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