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合同入了编,经过三天的安全学习之后,程逍欢便与另外九个同龄人一同分配到石灰窑。石灰窑的活儿很累,此章就不提具体干什么活儿了,总之分配到石灰窑的十个厂内子女不到两个月累跑了六个。
程逍欢也知道累跑的那六个人不一定是真的坚持不住,而是他们刚从学校毕业,没经历过在社会上生存的艰辛,不甘心干这种整天汗流浃背的体力活儿,认为还有比这活更轻松、来钱更多的行业。程逍欢之所以能坚持住,是因为他不再像《水手》那首歌中唱的那样“总是幻想着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他深知没学历、没技术、没本钱、没人际关系的人,想要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就和那些农民工一样难,所以他特别真珍惜这个过去花五千多块钱运作才能获得的工作。好在这活儿虽然累,但工作环境还算干净,不像过去看破碎机料口时有那么大的粉尘,正式工也不像临时工那样有那么多不公平的事,扣掉五险一金(自己交一半单位给交另一半)能开到手的工资在六百块钱左右,而且有工资条,到月一分钱不差。班中工作时间不到五个小时,也就是除了吃饭,还有两个小时多看小说的时间,所以程逍欢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也把工作当成了免费健身房。
当然,那六个累跑的人也不一定在社会上生存不下去,他们可以选择像当初马军一样到北京当保安,到大城市打工,或暂时不需要娶妻生子,趁年轻学点汽修、汽驾、钣金电焊、装潢之类的技术,但具备靠手艺吃饭的能力还得需要三五年时间。学徒工是挣不了多少钱的,挣不到钱就意味着还靠父母的血汗钱养着。程逍欢从学校毕业那天起就不想再“啃老”,主要原因是他不是独生子,还有个正在上学的弟弟,经济条件与责任感不允许他去当学徒工。
年轻人要走什么路?
当年近不惑之年的程逍欢再次回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想到一个故事。故事很简单,就是程逍欢曾经的同事家的孩子刚高中毕业,不愿意给别人打工,也不想干体力活,一心只想做买卖当大老板。他父母省吃俭用的攒了四十多万块钱,本打算将来等他结婚给他买楼的,但那个孩子偏偏要拿这钱开饭店,父母不同意他就整天闹,他爸没办法,只好把这二十多年积攒下来的积蓄拿了出来……
那个同事最后对程逍欢哀叹地说:“四十多万砸在了装修和一年的租金上,不到一年饭店就黄了。我两口子省吃俭用攒了二十多年的钱,一下子全都让这个败家子败霍没了……”
程逍欢由此想到很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他们看到别人当老板、开豪车、住豪宅就会萌生出“老板梦”,但他们不懂能做上老板人无外乎有两种——一种是他父母就是老板,早就把路给他们铺好了,他们只要子承父业延着铺好的路继续走就行;另一种是他们从小工或学徒工做起,经过多年的磨砺,对该行业运营机制和市场了如指掌,然后从小干起,逐步当上老板。而那个“败家子”和很多年轻人一样,总是异想天开的看问题,没做过服务员、没学习过厨师、没有一点管理经验,只是知道父母手头有点钱,就总惦记着用父母攒下的钱做资本创业,可想而知会是什么结果。不养儿不知父母累,那个“败家子”可能到结婚生子的那天才会明白工薪阶层的父母一年攒两万块钱有多难。
另外程逍欢也在心里指责那个同事:“你纵容儿子肆意妄为也是有责任的,儿子阅历太浅,认知上有错误,但钱还是掌握在你的手里吧?儿子并没有去偷、去骗,为啥你会那么轻易的被儿子说服呢?”
零起跑线的人想当个成功的老板有多难?程逍欢又由此想到康广亮和冷瞬……
康广亮在30多岁的时侯就由加油站站长当上了经理,但他父母从前就是开加油站的,他又一直舍得花钱铺路,和大多数年轻人的起跑线不一样,没什么可说的,值得一说的是冷瞬的成长经历。冷瞬是个聪明人,算是同龄人中出类拔萃的那种聪明,他当初同样和许多年轻人一样想成为人上人,但他在林业局干了将近15年,36岁才开了一个苗木绿化公司。他是零起点的典型,只靠他后爸有机会进入林业局,但算不上成功的老板,因为从开业两年来只干过一份三万多块钱的活儿,直到2019年冷瞬开的公司还在硬撑着。
冷瞬最初是想在单位当官的,程逍欢也永远记得冷瞬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30岁,我必出人头地!”可到了30岁,他还只是个领两个队员勘察苗木面积的小队长,于是他把目标改成了35岁在单位当上主任,但就在他32岁的时候,六个研究生被分配到了他的单位,他向上爬的天一下子就被封死了。最初的梦想泯灭了,他那段时间的情低落到了极点,于是总出去跟别人喝酒。男人整日喝大酒不着家,老婆肯定是有很大意见的,于是便经常吵架,最终导致离婚。(关于冷瞬离婚和复婚的过程此章暂且忽略,以后可能重点写。)
冷瞬离婚后总是一个人去各种酒吧或带陪唱的歌厅,花钱大手大脚的。程逍欢曾陪冷瞬去过几次酒吧,他每次都给服务员打二百或一百元的小费。程逍欢当时还以为他因为事业受阻、婚姻失败而宣泄内心的浮躁,可后来冷瞬当着程逍欢的面给前一天去过的酒吧老板打了一个电话,程逍欢才知道冷瞬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
“是XX会馆的老板吗?”
……
“我是昨天连着放了十次烟花的那个人……”
当时冷瞬对着手机说,程逍欢事后得知在那个会馆放一次烟花是一百块钱,而冷瞬一连让服务员放了十次,就是一千块钱。
“我听说您的会馆要兑出去。”
……
“才开业几个月怎么就想兑出去呢?”
……
“我不是想兑,只是知道您肯定是因为营业额上不去才想要出兑的。您开这个会馆时,钱一定没少花,如果盈利您也不会出兑。您是外地人,不了解XX市的具体情况,所以营销策略有问题,如果您能让我管理您的会馆,我有能力让您的营业额上去……”
……
“您看这两天您找个时间咱俩面谈行不行?……好……”
冷瞬打完这个电话对程逍欢说,他昨天在那个会馆一连放了十支烟花的目地就是想跟那个会馆的老板说上话,给那个老板一种见过世面、有一定气场的印象。
程逍欢看过《东周列国志》的史书,也看过《大秦帝国》的电视剧,觉得冷瞬此举很像张仪和范雎,花一千块钱放烟花是为了自我包装,有了身价就有了游说秦王施展才能的机会,可随后程逍欢又知道冷瞬还有更深一层的谋划……
“你真的有办法使那家会馆的营业额上去吗?”程逍欢当时问。
冷瞬回答:“我看到了那家会馆存在很多不足,知道客源上不去的根本原因。那个老板是外地人,不了解咱这儿的具体情况,如果他给我股份,把管理权交给我,我保证能在一两个月盈利。其实我不仅仅是想去管理那家会馆,还想在管理的过程中总结经验,让自己的想法得到实践,将来自己开个会馆……”
冷瞬与那家会馆的老板见了面,但没能按计划谈成,这也只不过是冷瞬不知失败多少次的一个案例,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在单位之外找出人头地的希望,例如经常给服务员打小费也不是白打的,他是想以后自己开歌厅需要用人,用小费收买人心的。冷瞬有一个社会上带十几个打手的小弟,是一家歌厅当领班的,冷瞬就是通过打小费认识的,最终让他死心塌地的跟自己混。
当冷瞬想兑一家歌厅前在一次与程逍欢喝酒中把那个小弟叫来了。那人二十七八岁,长得不是很出奇,但喉结下到锁骨之间的位置有一条10公分的刀疤,像个大蜈蚣趴在脖子下面,更像女人破腹产后留下的疤痕。(下文中称呼此人为“刀疤人”。)
“这位是你欢哥,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冷瞬很平淡地介绍了一句。
“哦,欢哥。”刀疤人在冷瞬面前显得很畏惧,毕恭毕敬地和程逍欢打了声招呼。
“叫一声就完了?会不会给你欢哥倒酒?啥都用我教你啊?我马上开歌厅了,还指望全都交给你管呢!你这样咋让我放心?”
程逍欢万万没想到冷瞬会张口就训斥此人,更没想到此人竟然像范了很大错误一样战战兢兢地给自己倒满了酒,然后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
“光倒酒不会说话呀?会不会说话?”
更出乎程逍欢意料之外的是冷瞬随后伴着质问竟然对着刀疤人的胸部给了两杵子,(杵:chu,发第三声,东北话拳头的意思。)将他杵得向后退了一步。
“欢哥,你是我瞬哥的兄弟,也是我大哥……”刀疤人吭哧瘪肚了的说到此,看了看冷瞬那张严肃的脸停住了,显然是在想那些郑重场合该说的词,想了半天终于说:“我也不会说啥,欢哥,你以后要是有啥仇人就跟我说,不用你出面,你只要告诉我他家在哪住,给我一张他的照片,我带几个人就去帮你摆平,肯定让他不知道谁打的……”
“一天就知道打架!你说你除了会打架还会干啥?这是你欢哥,我俩不见外,你咋说都行,以后我要领你见哪个市里、局里的领导,你说这些能行吗?”冷瞬又在一旁训斥。
“行了,行了,别难为人家了。”程逍欢实在看不下去了,在一边劝阻说。
“我是恨铁不成钢!”冷瞬又抱怨一句。
“来吧!坐吧!”程逍欢站起来轻抚了一下刀疤人的肩膀。刀疤人苦着脸坐下后,程道欢便对他说:“你瞬哥是因为想把歌厅全都交给你管,他希望你能为他独当一面才对你发脾气的。”
“欢哥,我知道瞬哥是咋想的,他训我是因为他想把我练出来,但我就是嘴太笨……”
程逍欢了解到刀疤人确实对冷瞬忠心耿耿,于是便毫无芥蒂的问起了他脖子上的刀疤:“你脖子上的刀疤是咋整的啊?”
在冷瞬面前,刀疤人不敢大声讲话,他用平静的语气讲了一段令程逍欢叹为观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