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老师在客厅呆呆地坐着,她内心无比煎熬。和丈夫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突然看不懂丈夫了,那个曾经活力四射,走路腰板儿挺得直直的章乾去哪儿了?代之而来的是有点儿驼背,老气横秋,回了家连话也不说的章主任。丈夫喜欢古董,当然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也只有这两年才变成这样,他才刚刚五十岁,怎么就变得像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呢?
柏老师心里咯噔一下,她后脊梁升起一股凉气,不由向后看了几眼。沙发后面是一副山水画,柏老师看不太懂,就觉得不过是乱涂了几笔,可是丈夫很喜欢,说这幅画值好几十万,是一位当代挺著名的画家画的。柏老师盯着洁白的墙壁和这幅山水画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又瞅一眼墙上挂钟。这挂钟也很古老,说不上是哪年哪月的,丈夫说是他父亲的父亲传下来的。
老天,怎么这屋子里都是些老玩意儿?柏老师环顾着客厅,这是自己住了十多年的房子吗?这些都是自己天天擦拭的家具和装饰吗?深棕色的仿古家具细密的纹理中透着阴暗的光泽,午后太阳西斜,棕黄色的落地窗遮住了大半个窗户,显得屋里越发昏暗。柏老师按了按胸口,长吸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暗褐色的木地板上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咣——咣——”墙上的挂钟猛然响起来。柏老师吓了一跳,浑身泛起密密的鸡皮疙瘩。她回头看了一眼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下午四点。
就在此时,卧室的门开了,那个中年人提着黑提包走出来。柏老师努力挤出一丝笑意,眼睛却越过他的肩头,从半开的门缝望向室内,她只看到床上半截零乱的被子,丈夫呢?
中年人轻轻撇了柏老师一眼,低声说道:“我走了,柏老师您多保重。”
柏秋阳老师有些发懵?什么话,我又没病,第一次见面就说什么保重不保重的话,真是个怪人。她这样想着,却发现中年人早已经走出门去。
这一下午,怎么就和做梦似的。柏老师摇摇头,赶忙冲进卧室。
“老章?你……”柏老师惊讶地发现章乾正双手叉腰,腰板挺直地站在阳台落地窗前。从背影看,完全没有前几天病恹恹的样子。
“老章?”柏老师疑惑地喊。
“嗯?”章乾并没有回过身来,只是拖着长音回答了妻子。
“怎么回事?这个人,究竟?”
“哈哈,哦?”章乾像是从睡梦中刚刚醒来,一回头,似乎刚发现妻子一样,“你怎么进来了?他走了么?”
“走了。”柏老师走近前,用手摸了丈夫额头一下。
“我很好,很好。”章乾主任显然很兴奋,额头有汗珠渗出来,鼻子尖微微泛红。他用右手向后捋着头发,左手哗的一声把窗户推开,一股初春的凉风刮进来,柏老师不由打了个哆嗦。
“天气还凉,开什么窗户。”她嘟囔着想把窗户关上。
“别动,别动,我要透透风。明天,明天周一吗?”
“是。”
“我要去上班。”
“你在休病假,你,你怎么?”柏老师对丈夫突然反常地精神矍铄没有喜悦,内心却涌上一丝恐惧。
“我没病。”章乾兴奋的目光望向妻子。
柏老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人,是谁?我看着很面熟呢!”
章乾愣了一下,紧张地问:“你认识他?”
“或许见过,想不起来了。”
“你会在哪里见过?”章乾哗啦一声又把窗户关上,在卧室来回踱了两步,突然莫名奇妙地问道,“你说,他不会是骗我的吧?”
柏老师警觉起来:“骗你什么?他究竟是谁?”
“你不要管那么多。”章乾摆了摆手说,“我怎么会被骗呢?”章乾像是和妻子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他现在头脑还处于亢奋状态,不时冒出一两句让妻子莫名奇妙的话语,但是又赶紧掩饰过去。
“是不是又看上了什么古董?”柏老师尽量平静地问。
“啊!嗯嗯,这不是很正常吗?”章乾含含糊糊地说。
“你喜欢这个我不反对,可是,玩物丧志,千万不要太着魔了,古董这玩意,挺让人捉摸不透的,家里,还是不要弄太多的好,咱们又不指望这个发财,何必……”
“不要说了。”章乾猛地打断妻子的话,“你懂什么?”
柏老师也激动了,她带着颤音说道:“我是不懂,可我懂得你这两年为此变得没了朝气,天天就是钻进黑屋子研究你所谓的宝贝,你话都懒得说,这个家就像个旅馆。你知道女儿最近的状况吗?你知道明天就是咱俩结婚二十五周年纪念日了吗?”
柏老师越说越激动,几乎要哭出声来。可是章乾的思绪早已经飞远,随着谭元朔的离去,心也被那个黑色的提包提走了。
啊!成交了,终于成交了,用不了多久,玉女就属于我了。章乾满脑子就是这个,妻子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清。
章乾突然意识到,应该去祭奠一下谭奶奶,这个老婆子。想到谭奶奶,章乾兴奋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了不少,一种奇怪的感觉缠绕在心头,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老太太,他就难受,就觉得憋闷。
“要下雨了吗?”章乾按着额头问道。
“啊?”柏老师被丈夫这样的问话惊呆了,“你说什么?外面阳光很好,怎么会下雨?你,你没事吧?”
“哦,那就好,明天我还得休息,等病假结束了我再去上班吧!”说着,章乾疲惫地往床上一倒,眼镜直勾勾望着天花板,不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