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区改造进行得如火如荼,新的街道新的建筑,很快代替了以前坑洼不平的旧路和灰蒙蒙的平房阁楼。西园是一座古城,新建起来的青砖青瓦的建筑,似乎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是一个有着历史的地方。
从开始拆迁到一系列施工,这里都少不了一个人影,那就是章主任。一开始,他是工作需要,但是后来就不是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一天不来就心慌。他看着谭奶奶搬了家,极力想在目击范围内发现玉女的踪影,借帮忙的机会东翻翻西找找,却什么也没有找到。那天,是一个小伙子跑前跑后在忙碌着,章主任试探着问他是谭奶奶的什么人,他只是笑笑说:“她是我奶奶。”章主任知道他肯定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子,他知道她只有一个侄子,也不知是弟弟还是哥哥的儿子,是西园大学化学系教授,好像和她没什么来往。章主任彻底郁闷了,他呆呆地看着谭奶奶搬走,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谭奶奶不准备回迁,出乎章主任意料地要了距这里不是很远的一处旧楼,那还是很早以前政府的福利房,现在住户不多,比西城的阁楼也好不到哪里去,估计过不了几年也就拆了。章主任一直想不通,在那栋破败的楼房前徘徊了好几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敲响了谭奶奶的新家门。
面对这栋楼房,章主任内心充满了矛盾,当他不断犹豫不断徘徊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老太婆和“他”是什么关系?在他决定敲门的时候,已经初步认定,首先,他们不会是夫妻,谭奶奶丈夫的遗像他看到过,不是那个人。按岁数推断,是兄妹或姐弟的多。当他在敲响谭奶奶家门的瞬间,突然又缩回手来,啊!他感到心脏一阵痉挛,这就是那人的家啊,他不会记错,连门的右上方那个陈旧的奶箱都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章主任惊慌地转身想走,可是门却在这时候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谭奶奶开了门,看到章主任也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淡淡地说:“来了?进来吧。”
章主任心底发虚,犹豫着迈进屋。还好,和他想的不一样,屋内陈设已经改变,与谭奶奶旧阁楼里的布置一模一样。这也是两居室,一间做了卧室,另一间供奉灵位。虽然是一楼,比起那老阁楼来采光反而好了许多,此时正是近中午十分,屋里阳光充足,香火味也不大,少了令人不安的鬼气。
谭奶奶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你会来,唉,都是她闹的。”
章主任顺着她的眼光瞧去,心跳又一次骤然加快,玉女就端端正正摆放在供桌正中间,她的上方是谭奶奶死去丈夫温老先生的遗像,那个似乎面带微笑的老头,深邃的眼神透过黑白照片注视着下方细腻洁白的古代女人,玉女也是面带微笑,眼角上扬,眸子深处闪烁出动人心魄的光芒。章主任面对这诡异的摆设,寒意再次从心底升起,但是他终于克制了自己,不动声色地站着,观察着谭奶奶的一举一动。
谭奶奶当着他的面点上一炷香,轻轻插在香炉里,然后才缓缓地说:“你不要急,我说过了的话是算数的,两年,最多两年,我就走了,那时,那时……”
她突然打住话头,眯着浑浊苍老的眼睛盯着丈夫的遗像,叹了口气。章主任不由自主也盯着那个老头子看,越看越是毛骨悚然。他克制着内心的恐惧极力平静地说:“您是说,您那时就会卖给我了吗?”
“嗯?”谭奶奶似乎刚从梦中醒来,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她望向窗外,远处,就是正在拆迁的旧城区,灰蒙蒙的天空下,阁楼的痕迹在推土机过后永远消失了。“又要下雨了啊!”
“什么?”章主任茫然的问。
“这是个不祥的东西,还是让她陪着我,陪着老头子吧,你何必......唉,谁知道呢,两年后吧,也许——”
章主任还从来没有见过谭奶奶如此吞吞吐吐,她好像想说什么,又好像在极力掩饰什么。章主任本来是个精明的人,他不会看不出此时老太太的矛盾心理,但是她究竟想说什么呢?
“也许——”她还在自顾自嘟哝着,“也许不到两年吧,不祥的东西啊!命啊!”然后就佝偻着腰缓缓踱到了另一间屋去了。
章主任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玉女,香烟在她面前弥漫,透过烟气,他似乎看到玉女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泪在光洁润滑的脸庞滑落。章主任呆了一下,揉揉眼,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她依旧那么神秘地笑着,带着三千年前的历史和故事,柔媚而勾人心魄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