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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那条狗

2019-03-11发布 4049字

一只缺了指头的大手从后方伸过来,将肥硕的贵公子拨向一旁,这时的苦瓜脸仿似一根标枪般的飞进了窗子,却被贵公子身后那人稳稳的接在了怀里。

两条巷子这边,南过手搭凉棚看着碉楼二层那扇窗子,虽然只有一个瞬间,但他还是看到了肥猪的脸。

南过回头看了看身边的羊角髻,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阵,然后啧啧连声的说道:“你长成这样,也难怪有人会惦记!”

羊角髻似乎对他这句疑似褒奖的话相当受用,故意用指尖摩挲着红彤彤的脸颊,得意说道:“姑奶奶天生丽质难自弃!”

“说得对,绝不能放弃治疗!”南过小声嘀咕道。

然后两人便谈笑着向北门折返。

碉楼二层的那间客房中,贵公子浑身的肥肉颤抖不已,他跺着脚对肥猪喊道:“千管教,你这狗场中的卑贱刑徒简直是狗胆包天了,他居然胆敢对我的人动手,不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吗,没有我们这些金主每年赏脸来看他们狗咬狗,这狗场的意义何在,没了狗场,他还不是要日日夜夜累死累活的去挖矿,哪里还会有他今天的风光日子,更不可能有女人给他睡,他能得来的一切,都是源自于我们的垂赐恩赏,本公子就是想找他女人说说话罢了,没想到这下贱东西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千管教,我的人被打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

肥猪抽刀劈斩开苦瓜脸身上的藤蔓,然后低头对着贵公子说道:“炊公子,那人并非普通狗场刑徒,而是北门的接引。”

“那又如何?”炊姓贵公子狠狠咬了一口手中脆梨,一边咀嚼一边口齿清晰的说道:“哪怕是个门主,不也还是条狗吗?既然是狗,就该守着一条狗的本分,他敢乱咬人,总得让他付出代价才是。”

肥猪沉着脸拱了拱手,低头说道:“炊公子,年终大比之前,人心浮躁,这些狗场囚徒本就气量狭隘,倘使令他们生了怨怼之心,甚至断了明朝指望,极有可能做出许多不顾后果的荒唐事来。公子不如先等等,待到大比之后,你对那人如何处置也都无伤大局了。”

炊公子皱起眉来,肥胖的脸上似乎连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就像个薄皮大馅的肉包子一般。“他既然身为接引,大比时也不会下场与人对擂,我此时整治他一番,又没打算直接弄死,这能与大局有何相干?”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您打了一个,觉得脸上疼的,可就不止那一人了!”肥猪沉声说道。

炊公子其实远没有他表现出的那般恼火,一朵狗场的小野花而已,采则采矣,错过了也没什么可惜,狗场中的女人早就不知经过了几手,而且羊角髻今天脸上冻出来的两坨红晕当真令她失色太多,炊公子用“千里窥镜”远看整座狗场时无意间瞧见了她,但也只是中意了她的胸前风光和那两条长腿,身段当真傲人,那是穿了再多也遮掩不住的风情。

一个女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炊公子觉得初来狗场便猎艳受阻,不是个好兆头。

两人又言语了一阵,最后炊公子松了口风,肥猪不咸不淡拍了几记马屁之后便恭敬告退。

苦瓜脸起身将肥猪送出门外,眼看着肥猪走下二楼,他才缓缓将门关好。

炊公子拿起丝帕擦了擦手,对着苦瓜脸使了个眼色,苦瓜脸闭起双眼仔细感知,然后对他说道:“公子只管放心说话,此处无人监听。”

炊公子用手指点了点苦瓜脸,怒其不争的说道:“你这憨货,做戏也做得太假,好歹是我南朝炊家的次等供奉,怎么可能还未及出手就被人轻松制服,这种事若传了出去,谁会相信?”

“公子,我并非做戏,方才确实是大意了,想必您也知道,我与艾家有旧,那小子冷不防施展出控木缠藤的本事来,老奴一时不查就着了道!”

“你是说,那小小接引竟是艾家的人?”

“看着不像,但控木缠藤毕竟是依靠家族血脉才能延续而来的本命玄通,应该是不入族谱的旁支血裔吧。”

“备不住就是艾家人早年留在外边的野种!”炊公子两道肉缝中的小眼睛转了转,打着哈哈说道:“我说笑的!”

苦瓜脸附和着笑了笑,只不过他满脸苦相,哪怕是笑得如何灿烂,看在别人眼里也像是在苦笑。他所说的与艾家有旧,其实有些不尽不实,南朝艾家的本命玄通阴柔过盛,耗人体肤骨脏精血,亏损阳实,所以这一族脉子息艰难,艾家老一辈人早早辞世,现如今当家主事的是长女艾玛娅和次女艾幼薇,苦瓜脸所谓的“有旧”,纯粹是他年轻时对艾幼薇一厢情愿的苦恋而已。

“你与那个接引也算是交过手了,觉得那人如何?”

“倒是不觉得如何,心思简单,行事鲁莽,还有点肆无忌惮,公子对他感兴趣?”

“我对个大男人感什么兴趣,姓千的管教诱导着我去看那长腿女人,听你对那接引的评价,估计十有八九是他们两人之间结下了仇怨,姓千的想拿我来做文章而已。本来只是个顺水人情,姓千的不瞎不聋,无论如何也会念我一句好,只是既然你与艾家有交情,那么于情于理我也不该再去搀和了!”

苦瓜脸本想告诉自家公子,其实那位高挑姑娘走进了看才能发现她容貌美艳,但听了炊公子的话,他便临时更改了出口的言语,“多谢公子体谅老奴,如此说来,我是否该趁早去一趟北门,将这误会与北门门主解释清楚?”

“这倒不急!”炊公子伸出肥如肉球的手掌虚压两下,“若是现在你就急匆匆跑去解释,人家铁定认为这是我对那女人志在必得,哪怕你说得再如何清楚,听在人家耳里,也像是咱们在依仗身份,逼迫他们交出人来!这种事不必刻意,顺其自然才是上策。况且,本公子刚到这里就向个狗场刑徒委曲求全,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苦瓜脸低头应承道:“公子说的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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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南过与羊角髻返回北街的时候,看到一行人缓缓的由北向南而来,余快也混在其中,此时他正向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大献殷勤,那小姑娘粉雕玉琢神色冷傲,穿一袭华美貂裘,不管看着谁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她身边跟着两个携剑女侍和两个健壮仆役,其中一个仆役背着竹伞竹椅点心匣子零嘴吃食,另一个仆役则是牵着一条身形如同小牛一般的獒犬。余快眉开眼笑的对小姑娘介绍着狗场的风土人情以及半年来的热点事件,比比划划声情并茂,小姑娘神态冷凝不露悲喜,由得余快在身边卖力诉说,既不逢迎,也不抗拒。只是每当余快或有意或无意的凑近了小姑娘一些,那两个携剑女侍便会对他拔出剑来威吓一番。

羊角髻脸色泛白,唰的一下藏身到了南过身后,两只发抖的手紧紧揪住了南过的后襟衣角。

“什么情况?看到你债主了吗?你这是欠了多少钱啊,怎么吓成这样?”南过稍稍侧头,对着身后羊角髻不解的问道。

羊角髻有些牙齿打颤,心虚胆怯的说道:“咱们还是绕路吧,我从小就怕狗!”

“怕狗你还来什么狗场啊!”南过无奈的揉了下额头,然后便转过身去,准备带着羊角髻绕路回家。

此时前方那头跟随着众人前行的獒犬忽然停了下来,獒犬那两只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的盯住了羊角髻,它似乎能够感受到别人对它的恐惧 ,而这一点也总是能够激发起它的野性。

獒犬嘶吼一声,疯狂的向前扑去,却被身后仆役牢牢扯住了脖子上的铁链,它发狂的挣扎两下,然后转头望了一眼牵着铁链的仆役,并未展露出任何攻击意图,只是凶狠的撕咬起了拴着自己的粗大铁链。

羊角髻看得一阵心慌,拉住南过的手便小跑起来,这举动反倒彻底激起了獒犬的凶性,喀嚓一声咬断了拇指粗的铁链,然后奔跑着向羊角髻扑了过去。

羊角髻察觉到背后恶风呼啸,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她连忙松开南过,手脚并用的爬上了街墙,并从皮靴里直接拔出匕首握在掌心。獒犬见目标蹿上了墙头,前突的速度不降反增,后肢用力纵身跃起,两只前爪便轻松扒上了两仞高的街墙。獒犬那张流淌着涎水的血盘大口已经近在咫尺,羊角髻吓得肝胆欲碎,头脑中急速判断着是该继续逃跑还是拼死一搏,却不料那头獒犬竟呜咽一声摔下了街墙。

南过松开獒犬的后腿,抬头对羊角髻笑着说道:“其实狗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家里也养了一只,就是脑子和眼神都不太好使了,平时没事儿就喜欢啃自己的尾巴!”

羊角髻气喘吁吁的伏在墙上,一时间心情复杂。

獒犬从地上站起,似是刚刚才发现南过这个人的样子,漆黑的眼珠瞥了下羊角髻,然后就死死盯住了南过的脖子。

獒犬嘶吼一声,拔地而起,它斜过脑袋咬向南过的咽喉,两排森森利齿就像个捕熊猎虎的精铁兽夹。南过伸手弓腰,按着它的脑袋便将它拍向了地面。獒犬一阵疯狂撕扭,终于将头从南过的手掌下面挣脱了出来,然后以奇快的速度再次反扑,南过则是以相同的姿势将它的硕大头颅再次按在地面上。

獒犬拼命挣扭出来,面颊上的皮胄已经擦出了许多血痕,它示威般的低鸣着后退两步,向左向右各自挪了几下,似乎是找到了个理想的扑跳位置,它用前爪刨了两下地面,然后便迅猛无比的扑向了南过,瞬间的速度高得惊人,身影几乎肉眼难辨。

为了防备再次被人按住头顶,獒犬跳得比人还高,策略上无可指摘,这样一来它便能够自上而下高屋建瓴,不论扑咬到对方的任何部位,都能顺利撕扯下几斤肉来。

獒犬飞坠而来,南过笑着举起了手,刚好揪住了獒犬颔下的铁链项环,时机相当凑巧,就好像獒犬的凌空扑咬就是为了被他这样揪在半空中似的。獒犬的身体下落,尽管南过将揪住项环的那只手高高举起,但獒犬的两条后腿还是落在了地上,由此可见这头獒犬的身型是多么巨大。

一人一犬僵持了片刻,然后獒犬便开始呜咽着挣扎起来,并试图用两只前爪去抓南过的脸,巨口中的涎水也是纷纷扬扬肆意泼洒,南过觉得有点恶心,便挥动手臂,将獒犬抡转得像个风车一般,然后却并没有顺势将它远远抛出,而是手臂猛的一个急停,再次将它的硕大脑袋按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被转得晕了,还是彻底放弃了抵抗,獒犬这次被按在地上之后就变得老实了起来,只是四仰八叉躺在那里呼呼喘气。

南过拍了拍它的鼻子,发现它也不做反应,南过便有些悻悻然的松开了项环。獒犬翻身趴在地上,漆黑的眼珠望着南过,像是在判断眼前这人是不是真的想放自己一马,见南过站着不动,它这才如蒙大赦的站起身来,夹着尾巴缓缓向主人那边溜去。

南过突然朝獒犬扮个鬼脸大吼一声,獒犬像是吓破胆般哀哀悲鸣着跑向那边的小姑娘,逗得南过捧腹大笑。

獒犬坐在地上,低沉呜咽着向主人乞怜,冷傲的小姑娘看着它满脸伤痕,冷冰冰的对着身边女侍说道:“真不中用,宰了!”

女侍应命后拔剑出鞘,剑锋自下而上笔直挥出,身体比之一个健壮男子还要笨重的硕大獒犬被劈得倒掠飞起,在半空中由头至尾整齐的分成两半。

女侍收回长剑,身前一地狗血。

余快笑如春风的对着小姑娘竖起大拇指,阿谀奉承的说道:“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实乃大将之风,施小姐,在下对您的仰慕之情简直有如江河决堤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