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帝挥退了影探,靠在龙椅上闭目沉思,脑中乱纷纷的,都是自己登基这些年来,发生的大事小情。有振奋人心、有喜忧参半,有跌宕起伏,自然也有平仄无奇。
思来想去,赢帝不得不承认,沧海桑田往事历历,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最多的,却还是不堪回首!
有些事虽说时过境迁,却始终在心头横亘,挥之不去。
一如当年的齐家灭门,那番惨烈景象,虽不曾目睹,却偏偏历历在目。血流成河的悲壮,像是生了根一般,深深扎在他心里最为阴暗的角落。
阳光透不进来,也无法将它连根拔除,无声无息的纠缠了这么多年。
不堪回首的过往,无法与人言的愧疚难安,想来也只能是不死不休了吧?
捧茶而入的孙公公,见赢帝闭目不语,脸色难看的模样,也只当他是为了十三公主溺亡愤慨,为静皇贵妃体弱忧心。
君心难测,深怕一个不慎成为出气筒的孙公公,立时便提起十二分精神,放缓了脚步,将手中的茶放在案上。姿态放得极低,细声细语的唤道:“陛下!”
赢帝回神,有些不悦的扫了一眼孙公公,正想着训斥两句,却见他一脸恭谨,低眉顺眼的,这话在舌尖滴溜溜的打着转,始终也不曾说出口。
毕竟,这个从小侍候自己到现在的孙公公,并没有什么过错,自己又怎么能将积压多年的负面情绪,发泄到他身上?
虽说他是堂堂的九五之尊,莫说训斥宫人,就是责打斩首,别人也不敢说什么。然,流年不复,心态不同,而今的他,竟是不愿他人在想起他这个帝王时,脑中浮现的只有‘性好杀戮,暴虐无常’这样充满贬义的字眼。
少年登帝,他也是豪情壮志的,冲着‘千古一帝,有德明君’去的。
只是想和做,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往往令人诸多无奈!
事与愿违,说的便是这般了。
孙公公原本见赢帝色变,脑子都快要吓废了,后背更是迅速的起了一层薄汗,正自心胆俱颤的等着赢帝的责罚。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一向威严赫赫的赢帝,脸上不悦稍纵即逝,继而无事人一般的轻哼一声,端起案上茶杯浅抿着,似在回味!
暗道一声好险的孙公公,忍住了搽汗的冲动,隐着一丝不解,试探着说道:“陛下,这是今年内务府新上的雨前龙井,说是南雅水患,产量不多。”
心里对这一反常态的赢帝,惧意更甚往日。特别是因为十三公主溺亡一事,忧虑静皇贵妃的赢帝,就更加的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基本上是稍有不慎,非死即伤!
别人尚可推脱,他这个大内总管,赢帝的贴身近侍,又哪里能置身事外?是以,每日里纵然提心吊胆,却也无法后退分毫。
只想着,赢帝能看在自己从小就侍候,跟随的这一份忠心上,对他‘网开一面。’
原以为今日倒霉的撞枪口上,却没想到这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什么也没说。让他感到庆幸的同时,也讶异于这明显不合逻辑的反常。
如此,倒是弄的自己心慌慌的,更加的没底!
赢帝依旧是浅饮慢品的优雅从容,半晌,嗓音平缓的应了一句:“这般好茶,却是可惜了!”
“陛下天恩浩荡,福泽众生,明年定然是要大丰收的。”孙公公见赢帝如此‘好说话’,适时的,暗戳戳的拍了个马屁。
作为近侍,孙公公自然知道,南雅水患赢帝已经派了官员前往,梅雨时节也已然过去,这水患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你呀!哈哈哈……”
很明显的,孙公公的话取悦了阴郁半天的赢帝,但见他笑着起身,转过龙案,径直往书房门口走去。
不消说,就是准备出御书房。至于前往何处,孙公公心知肚明。眼下的赢帝,这一门心思都在西华宫的静皇贵妃身上,每日里除却早朝,处理政务,泰半的时间皆在西华宫中。和静皇贵妃深居简出,形影不离的,却有几分平常夫妻的感觉!
自然了,背地里不知招惹多少妒忌之心,又会在这大染缸一般的后宫上演多少阴谋诡计,那就不得而知了!
是非之地多是非,习惯就好!
而正当孙公公思绪翻转间,那眼看着一脚就要踏出御书房的赢帝,却是和百里慕云三人打了个照面。
这下连请示见驾的步骤都免了,御书房外侍候的严公公,急急的止了那原本前行的步伐,躬身朝着赢帝施礼道:“启禀皇上,玲珑郡主和公正门的百里公子、慕扶辰求见!”
现在看见安玲珑就头疼不悦的赢帝,因着百里慕云和慕扶辰的同时到来,而不得不接见。有些不耐的应声:“宣!”,转身朝龙案走去。
心里对百里慕云三人的来意,大约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毕竟,自家这刁蛮不讲理,想着跋扈的皇侄女,赢帝是再了解不过了。
不消说,定然又是为了争口气,来找自己死缠烂打,无理取闹的。而百里慕云性子冷清,一向不和权贵来往,安玲珑这要争口气的对象,不用说就是慕扶辰这个化名的公正门小捕快,齐家遗孤齐皓然了。
看来,这是旧账不清,新账又至,只不过这回,又是争的什么?
而说实在的,慕扶辰和安玲珑争什么他不感兴趣,他好奇的是,这冷心冷情到面无表情的百里慕云,为何也会掺和进来?
这可不符合百里慕云一贯的行事作风,更有违他的处世原则!
真是令人不好奇都不行啊!
御书房外的梁一诺哪里知道,赢帝已经让人将自己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遍,还钻进了安启荣设下的套路里,给她安了个齐家遗孤齐皓然的身份?
更加料想不到的是,这杀戮功臣,‘做贼心虚’的赢帝,会对她这个齐家唯一的幸存者,抱有一丝补偿维护的意思?
听出赢帝不悦的梁一诺,心里还有些打退堂鼓呢。毕竟,今日此事若是只她对安玲珑,她倒是不怕赢帝如何处置。只如今将她倾慕的百里慕云牵扯在内,百里慕云又存心想‘拉仇恨’,转移安玲珑对她的敌视和不怀好意。
这让她哪里还能淡定自若,心大到大无畏的触怒这杀伐果断的赢帝?
她梁一诺又不是缺心眼,百里慕云更不是可有可无的路人甲!
这个险,她不能冒。
可眼下箭在弦上,不见驾分明就是戏弄老皇帝,见驾就怕百里慕云脾气上头拉不住,肿么办?
如何才能两全?
千错万错,都怪自己当初没吼住,得罪了这没吃药就被放出神经病院的安玲珑,这下好了,对方就跟狗皮膏药似的,见面就要贴上来,甩也甩不掉,也无法打晕丢到太平洋,这可麻烦了?
“玛德!”越想越烦躁的梁一诺,忍住了扯头发的冲动,低不可闻的咒骂一声。
脑中乱纷纷间,竟是不由自主的闪过安启荣腹黑毒舌时的容颜,这心里的焦躁不安,不觉间去了大半。
暗戳戳的想着,一会儿回去找安启荣那个傲娇男商量商量,看看怎么才能减少安玲珑带来的麻烦?
百里慕云武功深不可测,感官六识自然非常人可比。饶是梁一诺骂的含糊不清,他却也因着和她并肩而行,将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心里约莫也能猜到梁一诺为何如此烦躁,正想着出言安慰几句,却见这前一刻咬牙切齿的‘美少年’,后一刻却是星眸狡黠,好似小狐狸一般。哪里就不知,他家这貌美如花的公子哥,又想着算计整蛊别人?
想着要不要实力助阵的百里慕云,唇角漫过一丝‘助纣为虐’的宠溺浅笑,掠过身侧那风姿卓然,灼灼迷人的梁一诺,在她侧眸仰望他时,自然而然的牵着她的手,迈步进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