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毅正在蓝海市为侯江的事情忙前忙后的时候,远在四川的黄福松和云塔地区政协副主席胡国庆却正在围绕着他激烈的辩论起来。
今天是周末,难得闲下来聚在一起的黄福松和胡国庆相约到他们经常去的一家茶楼喝茶。
这间茶楼位于云塔市的市中心,正门面对的就是云塔市最繁华的西虹路,背后是云塔市商业一条街。这栋外表仿唐式建筑的茶楼是云塔市装修最繁华、配套最完善、服务最到位也是消费最高的一个休闲场所。一般情况下,能到这家茶楼“坐一坐”的,要么是当地的富豪名流,要么是政府要员,偶尔也有一些外地的游客来此消遣,当地的普通老百姓一般是不愿也无力到此消费的。
黄福松和胡国庆就不同了,他们是这家茶楼的常客。
这家茶楼刚刚开业的那一年,黄福松在从南县建设局局长的位置上升任云塔地区环保局局长。为了报答自己的老朋友、同样从云塔地区建设局局长位置上荣升地区政协副主席的胡国庆的“提拔之恩”,黄福松投其所好,经常邀请酷爱喝茶的胡国庆到这家茶楼喝茶、聊天。为了避嫌,不至于让两个人的出现太过招摇,惹得别人说三道四,黄福松甚至让这家茶楼的老板把位置最为偏僻的一个包间留作他和胡国庆的“私人包厢”,不允许任何人占用。黄福松是地区环保局的局长,在环保几乎成为“国策”的大形势下,别说是一个个体户,就连一些政府机关、大型公司都很怕他,所以,他黄福松几乎没有费多少口舌,更没有花多少钱,便在这个位置优越、环境优雅的地方有了一个几乎免费的、除办公室和家之外的另外一个私密场所。每当休息日或工作之余,黄福松就会约上胡国庆来此小酌,喝茶聊天,说一些只有他们两个才能说得“私房话”,聊一些官场上的是非曲直。一来二往之间,这个小小的茶楼包间成了链接黄福松和胡国庆二人之间的纽带。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根纽带越来越紧,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这个老家伙,为什么还没有来呢?”提前来到茶楼等了快半个小时的黄福松抬手看看手边,心里暗暗的嘟囔着。
今天是周六,吃过午饭后,黄福松便给胡国庆打了电话,说好两个人来茶楼喝茶。一来今天是周末,在过去几年的时间里,只要一有闲暇,他们两个边相约到此,喝茶聊天打发无聊的时间;二来是涂料厂的事情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黄福松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的和胡国庆聊一下,尽快把问题解决了。
放下电话之后,黄福松便赶到了茶楼,他知道,对于他黄福松的邀约,一般情况下胡国庆是很准时的。但今天的情况却出乎黄福松的预料,在包间里等了足足一根烟的时间,还是没有看到胡国庆的影子。以往的时候,一听到黄福松要来茶楼喝茶的建议,跑的最快的就是胡国庆,嗜茶如命的他往往是第一个先来,泡好茶等着黄福松。像今天这种情况,黄福松还是第一次碰到,所以,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百无聊赖,黄福松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包间。三年前和胡国庆在此聊天并作出建一家涂料厂的决定的场景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三年前,也就是黄福松升任地区环保局局长的第二年的一个周末,他和胡国庆如约来到茶楼喝茶。黄福松清楚的记得,那一天,胡国庆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坐在茶台旁的藤椅上的时候一脸的倦容。
“主席大人,今天是周末,您老人家手里拿着个本子算哪回事?加班啊?政协的工作性质尽人皆知,哪来的这么多事竟然让您忙的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一边拿着茶壶给胡国庆倒茶,黄福松一边和胡国庆开着玩笑。
习惯性的翻着眼睛看看黄福松,胡国庆苦笑着摇摇头:“老黄,你可是地区环保局的局长,云塔目前的形势你不应该不知道吧?新来的地委书记把今年定为‘云塔基础建设年’,计划开工的建筑项目大大小小上百个,这可是云塔有史以来最大的‘动静’啊!所以,连素有‘养老院’之称的政协也跟着忙了起来,今天看规划,明天过方案,连休息日也没有了,可把我们这些老家伙累坏了。唉……”
“哈哈哈哈,这个情况我能不知道吗?哪一个项目离得开我们环保局的参与?前段时间您约我来喝茶,我一直说没时间就是在忙这些事。现在,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该您们这些领导把关签字了,忙一点是应该的。哈哈哈哈!”看着胡国庆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的样子,黄福松一边说话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老哥累成这个样子,不但不安慰一下反而说风凉话,你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敌人?”接过黄福松递过来的香烟,胡国庆屁股都没抬,而是假装生气的看着他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知道胡国庆并没有真的生气,所以,黄福松一边拿出打火机帮他点烟一边禁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黄局长,看来你今天的心情非常不错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情呢?拿出来分享一下?”端起茶盅喝了口茶,胡国庆微笑着眯起眼睛看看黄福松。
“当然,胡主席就是我黄福松的福星。自从认识您之后,在您老人家的关怀下,我黄福松工作顺利,生活快乐,天天就像活在蜜罐里一样,心情能不好吗?所以说,如果把我的好事情都拿出来与您分享的话,那可就多了去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哈哈哈哈!”接过胡国庆的话,黄福松再一次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这张嘴呀!”听了黄福松的话,胡国庆也开心的笑了起来。不管黄福松的这番话是不是发自内心,但他胡国庆听着心里特别的舒服。在他的心目中,如果没有自己的强力举荐和支持,他黄福松不可能有今天。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去看,黄福松这些年对他也确实不错,该不该送的东西都送了,该不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只要是他胡国庆一句话,黄福松一定是照单全收,竭力去办,没有一点怨言。从整体而言,这个黄福松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所以,看着黄福松站在自己面前那副毕恭毕敬、笑容可掬的样子,心里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还是让他开心的笑了起来。
“刚才来的时候,我的心里确实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把您约出来喝喝茶,聊聊天。说实话,几天不见您,不跟您聊一会儿,我这心里总像缺了点什么似的。”给胡国庆的茶盅里倒上茶,黄福松坐在藤椅上看着胡国庆继续说道:“但是,听了你刚进门时说的那番话之后,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想不想听一下?”
胡国庆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慢慢的端起茶盅,悠然的喝起茶来。
“就像您刚才说过的那样,今年是云塔地区‘基础建设年’,仅仅是已经立项并且进入实施阶段的建设项目就达50多项,建筑面积达到了惊人的千万平方米。如此大规模的基础建设,这在云塔历史上是第一次。云塔地区的‘建设年’得到了省政府的大力支持,而云塔地区包括省内各大建筑商、开发商更是兴奋异常。在各项目招投标中,甚至有几十家来自全国的开发商踊跃参与。可以说,云塔地区的‘建设年’这块大蛋糕已经吊足了所有与建筑相关的企业的胃口。”说到这里,黄福松故意停下话题,然后故作神秘的冲着胡国庆眨眨眼睛,然后接着说道:“主席,在这种千载难逢的机遇面前,我们就这样袖手旁观,看着别人大把大把的挣钱而无动于衷吗?”
“我们?你小子在想什么孬点子?”听了黄福松的话,胡国庆楞了一下,把刚刚端起来的茶盅重新放回到茶台上,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黄福松接着说道:“我是政协副主席,你是环保局局长,虽然面对的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挣钱机会,但是,作为国家公职人员,一个局级领导干部,我们能干什么?辞职下海搞建筑去?你会舍得你局长的乌纱帽?想干你去干,我可不愿意淌这摊浑水了。我都快到离休的杠杠了,再撑上两年就可以离休享受晚年生活了,还是老实一点吧!”
说完话,胡国庆重新端起茶盅刚放到嘴边却突然又放了下来,然后皱着眉头看看黄福松,然后把头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道:“你可要想好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坚定信念,决不能乱搞。近些年国家加大了环保工作力度,你们环保局成了香饽饽。‘基础建设年’一开始,必然会有太多的企业求到你的头上。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可千万要把持住自己,现在是什么形势你比我清楚,别因为几个钱……”
“哈哈哈哈哈,主席,您在说什么呢?”不等胡国庆把话说完,黄福松便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什么人您应该非常清楚。如果我是那种想以邪门歪道挣钱的人,这些年的机会太多太多了。但是我干了吗?没有。现在在整个云塔地区领导干部中,说我是唯一的清官可能有些夸张,但我绝对不是贪官。所以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犯错误。现在国家的防腐倡廉形势多么的严峻?有多少比我的职位高、权力大的领导在这段时间里丢官罢职进了牢房?我就是再傻也不会顶风作案,给自己挖坑往里跳吧?”
“那你的意思是……”听完黄福松的话,胡国庆一边点头一边不解的看着黄福松问道。
“您看啊,现在的形势是这样的!”见自己的话勾起了胡国庆的兴趣,黄福松便把手中的茶盅放在茶台上,然后站起身来走到胡国庆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然后接着说道:“这么多项目的开工建设,建材的需求量必定大的惊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如果能建一家与建材相关的厂子您觉得怎么样?比如说,我们因地制宜,利用咱们云塔市特有的资源优势投资建一家涂料厂,把生产的涂料直接供应给开发商。我的胡主席啊,云塔地区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基础建设年啊,这个市场有多么的庞大还需要我说嘛?还有,凭借着您我在整个云塔地区的影响力,咱们生产的涂料还愁卖不掉吗?您说呢?”
说完话,黄福松把一支香烟递到胡国庆的面前,然后有些神秘的冲着他挤挤眼睛。
接过黄福松递过来的香烟,胡国庆没有说话。思忖片刻之后他才忧心忡忡的说道:“你的主意倒是不错,如果真的把这个涂料厂建起来,仅仅凭借‘基础建设年’的庞大市场,钱绝不会少挣。但是你想过没有,咱们两个都是国家干部,而且在云塔地区来讲都是职务不低的领导干部。如果咱们两个投资建一个涂料厂,那种负面影响你能承受的了?国家公职人员不能经商,这是中央三令五申强调的,在现如今中央反腐倡廉抓的这么紧的形势下,我想,还没等我们挣上钱,我们两个可能就被纪委找去谈话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说到这里,胡国庆的头摇的像货郎鼓一样的欢。
“我的主席啊,在我的印象里,您是一个足智多谋,富有远见卓识的老领导,但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为什么变得如此的愚钝?”看着胡国庆摇头晃脑的样子,黄福松有些着急的往他面前凑了凑,然后接着说道:“我们两个投资办的厂就必须由我们两个出面管理吗?我们能不能找一个自己人出面代替我们管理?还有,如果您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厂子是我们两个办的?管理的人不是我们,别人又不知道厂子是由我们两个人投资办的,这种闷声发大财的事情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做?主席啊,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还有,说句您不喜欢听的话,您现在已经到政协去了,手上也没有了实权,再加上马上就要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在位的几十年里您清正廉洁,两袖清风,手里一定没有存下多少钱。如果真的退下来,凭您那点退休工资,怎么能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如果我们投资办一家涂料厂,在现在的形势下,一年挣的钱有可能会超过您一辈子的收入。一不是受贿,二不是贪污,钱挣得正大光明,即便是将来退居二线了,拿着凭自己的能力挣来的钱享受晚年,谁能挑出一丝半毫的毛病?”
说到这里,黄福松竟然抬手拍了拍胡国庆的肩膀。这在以往他是万万不敢做的。虽然两个人的关系情同兄弟,但毕竟职务的差别还放在那里,所以,在胡国庆面前他黄福松不敢太过放肆。
似乎被黄福松的一席话说动了心,胡国庆微笑着点点头:“你小子不愧是做生意出身,把握机会的能力就是比我强得多。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建一个涂料厂而不是其他?你的理由是什么?”
说完话,胡国庆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把一支中华烟递到黄福松面前。
接过胡国庆递过来的香烟,黄福松一边拿起打火机帮他点上烟,一边冲着他神秘的笑了笑:“主席,您还记不记得去年的时候我们查封了一家环保不过关的涂料厂?老板姓徐,是来自外省的一家企业?”
胡国庆点点头:“嗯,记得。不过我听说这个徐老板好像是因为债务问题‘跑路’了。你们环保局开的巨额罚单不也是变成了一张白纸了?你好像跟我说过这件事。”
“是的。虽然罚款没收上,但是我们没收了他所有的设备,现在还放在那里呢。如果我们想办一家涂料厂,这些设备、厂房略加维修就可以投入生产。至于钱吗,象征性的拿一点顶替原来的罚款交到我们局就是了,毕竟这是我们环保局的事情,我说话还能不算数?”接着胡国庆的话,黄福松一脸轻松的说道。
“那涂料厂一旦建起来谁来管理?你不行,我更不行,我们两家的家属也不行。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一旦暴露,咱们两个的乌纱帽全完蛋,所以一定要慎重啊!”听了黄福松的话,胡国庆先是点点头,然后又一脸严肃的对黄福松说道。
“这件事情我早就想好了!”欠欠身子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弹烟灰,又端起茶壶往胡国庆的茶盅里倒了些茶水,黄福松似乎早有准备的接着说道:“前几天您还跟我说过,您有一个外甥刚从监狱放回来,您不是正在为他工作的事情发愁吗?您的这个外甥不是咱们云塔人,知道您们这种关系的人除了我和您的家人之外,几乎没有外人知道。让他来帮我们打理涂料厂是不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不过我这个外甥刚从监狱放回来,平时也不思进取更没有管理企业的经验……”
“胡主席啊,咱们要的是一个替咱们看厂子的人,并不是管理厂子的人才。说白了,他就是咱们挂在外面的一块牌子,实际的管理者不还是您我吗?所以说,他的能力大小无所谓,只要有这么个人在,不给咱惹事就行了,您说是不是?”不等胡国庆把话说完,黄福松便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看着他说道。
…… ……
正当黄福松聚精会神的沉浸于对往事回忆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欠欠身子往外看了一眼,他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想到:“唉,当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找了张潇这个混蛋管理涂料厂?好好的厂子因为他的管理不善和吸毒成瘾而被他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甚至到了快要倒闭的地步。更加严重的是,这小子整天打着我和胡主席的旗号在云塔市为非作歹,把本来是极为保密的一件事搞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搞得地区纪委都要调查我和胡主席利用职务私自办厂的事情了,这可这么好?”
想到这里,黄福松气的站起身来,把手中的茶盅重重的放在茶台上,然后咬牙切齿的在心里狠狠的骂起胡国庆的外甥张潇来。
“我滴天哪,大礼拜天的都这么堵,今后还怎么出门?”正在这个时候,胡国庆推门走了进来。他一边说话一边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对着正站在窗前想着心事的黄福松说道:“哎吆,我的黄大局长,如此的聚精会神,是不是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呢?”
见胡国庆进来,黄福松赶紧转过头来,一边给他递烟一边说道:“主席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等着急了吧?实在没有办法。在家和老婆吵了一架,出门又碰上堵车,一肚子的火!”接过黄福松递过来的香烟,胡国庆一边点火一边微笑着说道。
“堵车很正常,可跟老婆吵架就不正常了。您跟嫂子是一对恩爱夫妻,这在我们朋友圈里是出了名的。如果连您们都吵架的话,我们这些人怎么办?还不要闹到离婚啊?”端起茶盅喝了口茶,黄福松和胡国庆开起了玩笑。
胡国庆苦笑了一下看看黄福松:“没有跟你开玩笑,是真的吵架了,都是因为张潇这个王八蛋,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不会是因为我们要撤了他涂料厂厂长的事情吧?嫂子她……”
胡国庆没有说话,只是冲着黄福松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