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北澜誉轻轻将他扶起,月影婆娑,若谷白净的面容宛若新月一般,额头上缠着的白纱布尤其显眼,将他那张原本就白净的面容衬托得更苍白了,北澜誉瞧着,不由得担忧地问他,“你这头上是怎么了?为何破了?公主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公主没有出事,”若谷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囊呈给北澜誉,低眉道:“昨日墨王吩咐我在公主的杯中添些药粉,我放药的时候被清心殿的素雪撞见了,她以为我要谋害公主,便用花瓶砸破了我的脑袋,这药粉奴才检查过,只是因为学艺不精,并不能看出是什么,便想着交给太子处理。”
手中的布囊不过是他半个手心大小,北澜誉放在鼻尖上轻轻嗅了嗅,隐隐闻到了一些临末子的味道,却是不能完全闻出来到底是些什么,“墨王与公主近来如何?”
“墨王与公主各居偏殿与主殿,平素鲜少来往,形同陌路,少有的几次碰面应当也是不欢而散,奴才好几次看见公主气冲冲地从偏殿出来,偏殿有穆侍卫守着,奴才并不能随意过去。”若谷仔细地将事情娓娓道来,尔后便不再多言。
听完了若谷的话,北澜誉不禁凝眸沉思,墨若旖与墨绯璃的关系倒不似传闻那般和睦,本来宫闱之内这种面和心不合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是北澜誉觉着奇怪的地方,就是墨绯璃为何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那只小狐狸的事情是如此,如今这些药粉亦是如此,让他看不清他究竟是疼爱墨若旖还是想要害她,本来安排若谷在墨若旖身边就是为了防止苏玉婉的爪牙伸到清心殿,如今看来,似乎连墨绯璃也有些古怪了,他沉思了良久,一垂眸便看见若谷还垂着眉立在他跟前,他微微叹了叹气,道:“你万事小心些,往后若是还有这么危险的事情,就不用去冒险了,为了拂铃,你也得惜命一些。”
若谷素来手脚快,若不是冒险留下了这一点药粉,是不会被那素雪撞见的。听见“拂铃”二字,若谷素来温顺沉静的面容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乌黑的眼眸抬了起来,望着北澜誉,囧囧的眸光与他瘦削虚弱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北澜誉不禁想起了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模样,即便是挨着板子,被打得遍体鳞伤,他的一双眼眸仍旧是亮得惊人,仿佛有着顽强不可磨灭的生机。
“殿下,”若谷忽然跪了下来,向来平静的声音此时透出了几分哽咽,“奴才不想出宫,奴才愿意常伴殿下身侧,只求殿下一件事情,求殿下为我父亲平反,洗刷冤屈。”
他的父亲因为受贿入狱,又在狱中畏罪自杀,天下人都信了,可是若谷不信,他的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可是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叫,都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杜侍郎出事的时候北澜誉年纪尚轻,且案情是直接交给大理寺卿断案,审理的时候并未给北澜渊过目,后来文书封入了刑部书阁,他也没有机会去翻阅,如今被若谷这么提起来了,他不免有几分不知所措,第一个反应便是想先将他扶起,可是若谷却像是铁了心一般,执意不肯起来。
“求殿下为我父亲平反,洗刷冤屈。”若谷低声重复了一遍,低哑的声音宛若挣扎的困兽,若不是再无退路,他本不愿这么麻烦北澜誉。
北澜誉叹了叹,最后还是退了一步,“我且帮你看一看,你起来吧。”
得到了这一句应允,若谷脸上才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感激地朝北澜誉叩了三下头才起来,“奴才谢过太子,往后奴才一定尽心尽力替殿下照顾公主。”
“嗯,”北澜誉望着他白净而瘦削的面容,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莫要让公主起疑心了。”
夜凉如水,北澜誉脸颊上的细汗皆化为了冷珠,夜风拂过,引起阵阵凉意,若谷凝望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提醒一句,“殿下,夜里凉,披上衣服吧。”
北澜誉却置若罔闻,不知是在想着什么,眼眸直直地出了神,直到若谷走了很久,小宋子上前披衣,北澜誉才缓过神来,朝小宋子吩咐道:“回头去把那些雪水倒了吧。”
“殿下,那些雪水......”不是您最宝贝的吗?未完的话语凝在喉头,小宋子望着北澜誉冷肃的面容,识趣地垂下了头,在心里面叹了叹气,心道:定然是那璃公主不来了。
月色浮沉,夤夜如墨。
宛若一团雪白的大绒球般的小狐狸从窗台窜入,熟门熟路地朝床榻发方向跑去,它的小爪子刚刚掀开被褥,一股无形的内力便将它打下了床榻,它“喵喵”地呜咽了一声,无比委屈地仰着一双水汪汪的银色眼眸望着床榻上的人。一只修长如白玉般的手微微掀开了帷幔,拉开了一条缝隙,墨绯璃垂下长睫,一双缎墨般幽深漆黑的眼眸静静望着地上这只几次都想跳上自己床榻的小狐狸,淡淡地说道:“如若再犯,我便炖了你。”
那肉嘟嘟的小狐狸似乎是听明白了,更加委屈地叫唤了两声,它扬起爪子,讨好一般将爪子上的东西递给了墨绯璃。
借着那淡淡的月色,墨绯璃看清楚了那是一根颜色素净的木簪子,簪子的一头镶嵌着几颗细碎的红色碧玺点缀着,看起来格外轻灵雅致。
“给我的?”墨绯璃蹙眉问它。
肉嘟嘟的小狐狸“喵喵”地叫着摇了摇头,短小的肥爪子使劲儿将那根木簪子塞到了墨绯璃的怀里,指尖与那木簪子相触的刹那,墨绯璃的眼前便出现了一道水镜,水镜清浅,浮在半空之中,片刻的模糊之后,镜中便出现了墨若旖戴着这根木簪子的模样,场景变换,映照着是他离去之后发生的事情,墨若旖与苏觅儿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去找北澜璟,与北澜璟一道去了太医院,北澜璟走后,墨若旖一个人在太医院等了好一会儿,之后便去了宫门,零星的霜珠落在她的发梢上,墨绯璃看着墨若旖去踢脚下的小石头玩,去数花瓣消磨时间,一直等到天色暗了下来,北澜璟才出现,直到水镜渐渐散去了,墨绯璃也没有缓过神来,连那小狐狸儿跳上了床榻也未察觉到。
墨绯璃雪白的里衣微微敞开一些,露出了一小块肤色白皙线条精壮的胸膛,那肉嘟嘟的小狐狸儿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一双水汪汪的银色眼眸骨碌骨碌地转了转,最终还是受不了诱惑忍不住伸出爪子想要攀上去,可惜就在那小狐狸儿将要摸到的时候,一股内力再度将它掀翻下来,身上的肉叠在了一起,那小狐狸儿栽了个大跟头,整个圆滚滚的身子都陷入了被褥里,好不容易从被褥里翻出来,它可怜巴巴而又幽怨无比地望着墨绯璃。
那个木簪子已经落到了墨绯璃的手上,素净的木色与他手指上白玉般的肤色相映生辉,他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一双缎墨般幽深的眼眸比那透亮的星辰还要璀璨,“你是觉得我很想看见她,所以特意给我看看吗?”
那小狐狸儿像是听明白了,连忙点点头,两只肉嘟嘟的爪子扒拉着墨绯璃的衣摆,似乎是在邀功。墨绯璃节骨分明的长指轻轻按在它的脑袋上,似抚摸一般来回扫了两下,缎墨般漆黑的眼眸难得浮起一丝和悦的神色,只是那一丝和悦,很快便沉入了幽深的墨色之中。
连一只狐狸都看得出来他心里面在想什么,也不知是喜是悲。
那小狐狸儿得到了安抚,一双水汪汪的银色眼眸舒服地眯了起来,抱着墨绯璃的衣摆“喵喵”地欢快叫了两声,恨不得直接在床榻上滚两下。墨绯璃望着它欢欣不已的模样,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了墨若旖三岁时第一次见这小狐狸儿的情景。
那一日荷花开了满池,她嚷嚷着要去看荷花,三岁的稚儿识字不多,但是墨若旖却是能说会道,一众嬷嬷最后拗不过她,又怕她出事情,便给她放了个小长榻在池水岸上,让她坐在上面看,可是年纪小小的墨若旖就已经学得很狡猾了,趁着嬷嬷去取小外衫的功夫,便爬下了小长榻往那水池走去。水池不过三十米深,碧绿的荷叶衬托着粉白的莲花,在夏风里摇曳盛放,墨若旖正看得入神,冷不丁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团雪白的东西,撞得她一头栽进了池水里,幸好她的双手拽住了池水岸边的水草,并没有沉下去,她从水里探出了头,那雪白一团的小东西像是什么的幼崽,刚出生不久,短短的雪白毛发尚盖不住那粉嫩嫩的肉,显得可怜极了,仿佛是知道了自己做错了事情,它蹲在岸边睁着一双颜色漂亮的银色眼眸望着她,一人一狐相望了很久,直到他赶来将她抱出水面,命令嬷嬷将那只狐狸幼崽拖下去杖毙,怀着小小的人儿忽然就笑了,墨若旖还穿着湿哒哒的衣裳,跳下了地,细软的手指提起那狐狸幼崽的脖子,笑着朝他说道:“皇兄,我喜欢它,就留下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