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绯璃像是思忖了片刻，最后才将目光移开了，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墨若旖寻思着他这是打算睁一眼闭一眼了，扣在他手腕上的五指才松开了，就在她细软的五指离开衣袖的刹那，墨绯璃举着酒杯的长指似乎是顿了顿，微微洒了些酒水出来，却无一人看见。

乐师拨弄琴弦的动作渐渐轻了，曲调缓缓变得低柔下来，身穿霓裳羽衣的少女腰肢扭动水袖翻飞，白皙小巧的玉足踏着鼓点落在了坐席之前，她骄傲地仰起头，原本盈盈得意的笑眼蓦地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怔怔地望向了前方，惊艳之情在她的眼底一点点涌起，刹那间便倾覆了满眼。

墨若旖顺着苏觅儿的目光望去，赫然看见了正在垂眸喝酒的墨绯璃，后者对于那道狂热又羞赧的目光浑然不知，一张比那红色彼岸花还要极盛的面容仍旧是清心寡欲的冷然，不曾抬眸看过那少女一眼。

坐席上的其他人似乎也发现了一些端倪，纷纷朝苏觅儿望去，苏崇楼一连喊了好几声，苏觅儿才恍然惊醒，琴声已经停止了，她顺势盈盈一拜，娇软清脆的声音高声喊道：“觅儿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叩见墨王，墨王福寿安康。”

“起来吧。”北澜渊捋着胡子慈爱地摆了摆手，示意宫人上前侍奉苏觅儿落座，等苏觅儿落了座以后，他抬手指了指还在抱着宫女调戏逗弄的墨祁㬚，神色略微有些僵硬地为二人引见道：“觅儿，这位是东墨国的㬚殿下，墨祁㬚，㬚殿下，这是本朝宰相苏爱卿的宝贝孙女，闺名唤作觅儿，自幼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刺绣舞艺更是一绝，深得苏爱卿的宠爱。”

言下之意，便是暗示墨祁㬚看在未来长辈的份上，稍微收敛一下子自己的孟浪，莫要让苏崇楼觉得太轻浮了。

也不知墨祁㬚是听得懂还是故意装傻充楞，听完了北澜渊的话之后，他倒是稍稍放下了勾着宫女下巴的长指，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望着对面的苏觅儿像是在回忆些什么，顷刻之后他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动听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一些，笑意如风，“我说那些话怎么听着耳熟呢，当初本殿下逛怡香苑的时候，那秋娘妈妈也是这么跟我介绍白莺姑娘的，说起这白莺姑娘，”墨祁㬚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眉头紧锁，一副沉浸在浓浓的思念之情里面无法自拔，“当真是想得紧啊。”

苏崇楼气得一杯酒直接撒了一桌子，连带着苏觅儿的脸色也难看了很多，当着众人的面，墨祁㬚将苏觅儿跟一个青楼妓子相提并论，生生打了苏崇楼一个响亮的耳刮子，落了苏觅儿的面子不说，甚至还表现出对那个青楼妓子的喜欢之情，当真是孟浪又愚蠢，可是即便是这样，墨绯璃还未发话，众人也不敢非议什么，面面相觑着。苏崇楼望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北澜渊一眼，满腔怒火到达了极点，正欲拍桌而起之际，一声浅浅的轻笑声蓦地响起了，像是憋了许久，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般。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容颜宛若初雪一般清丽剔透的少女眼眸弯弯，细软的五指微微抵在嘴巴上，似乎是在克制着笑意，她的眼眸仿佛剔透漂亮的玛瑙琉璃，又像是浅浅流动的清溪，无奈她额上那一抹颜色过于鲜红的月牙形印记气息诡异，众人眼中的惊艳在一瞬之间便蒙上了一层畏惧和惊恐，硬是撇开了目光，可是即便是有那印记在，她的面容仍旧美得令人看上一眼便觉得惊心动魄。

墨若旖笑了几声，止不住上扬的嘴角才微微垂了下来，像是有些受不住墨祁㬚的不正经一般揶揄道：“小皇兄，觅儿姑娘是宰相大人的孙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还不赶紧跟宰相大人赔个不是。”

她的声音温浅轻软，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呵斥恼怒，更多的是两兄妹之间说玩笑话的语调，墨祁㬚经她这么一提醒，倒真的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连忙举起酒杯隔空朝苏崇楼敬酒道：“苏大人见谅，本殿下给你赔个不是。”

语毕，不待苏崇楼说些什么，墨祁㬚便将那杯酒仰头喝个干净，苏崇楼心里头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偏生墨祁㬚给的这个台阶又是这般敷衍，但是若真的计较起来，他心思百转千回，抬眼望了一下神色淡淡的墨绯璃，若是只有一个墨祁㬚倒还好，偏偏出来解围的是墨若旖，墨绯璃有多纵容溺爱墨若旖，光从为了她将东墨的国师挫骨扬灰的事情便可见一斑，连北澜渊都不敢去触碰这个逆鳞，他若是不懂得思量，那便真的跟墨祁㬚这个草包一样愚昧了，苏崇楼一忍再忍，最终还是选择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一张老脸的脸色再也热不起来了。

墨若旖坐在墨绯璃身侧，倒是感觉不出他有什么举动，直到墨祁㬚敬了酒，苏崇楼冷哼了一声，墨若旖脑子里面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松了一些，墨绯璃动人却冰凉得无半分温情的声音才缓缓响了起来，

“舍妹顽劣，还请苏宰相海涵。”

此话一出，苏崇楼那张冷得都成了冰块的老脸顿时裂开了一条缝隙，越裂越大，紧接着，他起身诚惶诚恐地朝着墨绯璃拜了拜，“墨王言重了，老臣不敢。”

墨绯璃这话，显然是对他刚刚对着墨祁㬚摆架子的举动很不满，苏崇楼一身硬骨，唯独对着这个征战四野，年纪轻轻便沾了一手血腥的残暴帝王硬气不起来，连带着腿肚子忍不住发了颤，好在墨绯璃没有追究下去，北澜渊上前周旋了几句，气氛便渐渐缓和了下来，歌舞过后，便要举行赏花大典了，赏花大典可以随意走动，但是没有人敢走到墨绯璃这一桌前来。

墨若旖瞧着来来去去也是看些花儿什么的，兴趣缺缺之余，目光便渐渐四处望了望，这一望，便看见了苏觅儿含情脉脉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墨绯璃看，眼角含春，就算是最刺骨的霜雪，在她眼里也化为了一滩滩春水，来来回回地荡漾着，墨若旖心里忽然就很佩服起这个苏觅儿来，方才墨绯璃这般不给面子她的爷爷，她竟然还能毫无畏惧地盯着墨绯璃痴痴凝望，俨然一座望夫石。

等等，望夫石！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墨若旖溪玉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倏地亮了一下，抬手便去扯了扯身侧还抱着个宫女吃点心的墨祁㬚。

墨祁㬚想着做戏做全套，哪怕觉得怀里的这个宫女不那么水灵了，还是耐着性子抱着，那小宫女见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墨祁㬚怀里也没有人置喙什么，加之对方又是个英伟不凡的美男子，若真能攀上这个高枝，以后的日子还愁什么，想到这一点，当下心思就变了，从最初的推推搡搡变得黏黏糊糊，双手直接扒拉着墨祁㬚的衣襟了，墨祁㬚的耐心就要被耗光了，恰好此时墨若旖扯了扯他，他便顺势将那个宫女推到了一边，让她在一旁候着先不要上来，那宫女有些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一步三回头，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站着。

墨祁㬚如释重负地转头去看了一眼右手边离了两个席位的北澜奕一眼，瞧见后者神色如常地吃着菜肴，才安安心心地凑到墨若旖跟前问道：“怎么了？”

“瞧见了吗？”细软的手指扶着酒杯，食指微微扬起指了个方向，墨若旖轻声问他。

墨祁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触及苏觅儿那张脸，修长的羽睫顿时一垂，遮住了视线，有些恼怒地低声骂道：“长得不错又怎么样？本殿下一点儿也不喜欢，往死里说也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是，”瞧见墨祁㬚似乎还来劲儿了，墨若旖忍不住抬手招呼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能用脑子想想问题不，你仔细看看她正在瞧着谁？”

莫名其妙被打了一掌，墨祁㬚委屈又茫然地再度扬起了眼眸，脑袋顺着苏觅儿的目光侧了侧，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顿时睁得大大的，下意识地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喊了出来，“她，她竟然看上了大皇兄。”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简直不知死活！

“苏觅儿喜欢大皇兄，你就烧香拜佛吧。”墨若旖挑了块糕点一边咬着，一边低声跟墨祁㬚说着悄悄话，“等会儿苏家的人还得作妖，撮合你跟苏觅儿，苏觅儿那个眼高于顶的模样，也是看不上你，到时候你就借机把话题子引导大皇兄身上，让苏觅儿非大皇兄不嫁，寻死觅活的，这样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懂不？”

“懂。”墨祁㬚忙不迭地点点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语气染上了几分低落之情，“我还以为你屈从于大皇兄的淫威，不理我了呢。”

墨祁㬚的话宛若一颗小石头跌进了湖水里，在墨若旖的脑子里微微荡漾起了点点涟漪，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违背了承诺，出言教唆了墨祁㬚使坏，只是话说都说了，也不能收回去了，嘴边的糕点忽然失了味道，她意兴阑珊地放了下来，“我是不想理你的，可是谁叫你那么招人烦呢，早点解决了你就不烦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