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鸿雁低头看着灯面上的字沉默不语,刘初容却小声说道:“姜公子,这诗句,怕是有些不妥。还是勾抹了去才好。”
百里成纪正端着笔打量自己写在灯面上的两句诗,心下想着初容小姐是否能在其中看出端倪,从而了解自己的心意。谁知道刘初容移步过来,便要求勾抹掉,不禁有些着急,随手将毛笔交给喜印,开口问道:“刘小姐可是觉得我哪里不妥?”
刘初容怔怔看着百里成纪,半晌才慢慢答道:“姜公子人品自然是极好的,可是这两句诗的作者有些不妥,若让有心人见了,难免不会让人抓了把柄去。”
“嗯?”百里成纪回头看向喜印,喜印小太监哪知道这诗什么出处,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百里成纪这才又看向刘初容,朗声道:“这安蓟地界,哪个敢乱嚼我姜……”喜印适时提醒道:“姜絨己。”
“我姜絨己的舌根。”
刘初容见其不解,也不在意这公子连自己的名字都需要下人提醒,补充说道:“公子家世虽然不怕这些,但这诗句可是唐末时与王仙芝共同举义的黄巢所写的,同样流传甚广的还有那首《不第后赋菊》。”说着看了看四周,已是日暮将垂,估摸着还要两刻钟才能看不清楚,但街道上已经有打了灯来回巡视的金吾卫。于是上千两步用裙摆挡住笼罩上的句子,又劝道:“还是早些毁了好。”
百里成纪左右为难,心下不想勾摸,但看刘小姐行为,显然也是在为自己着想,正要叫喜印把笔墨拿来,小妹百里鸿雁解围道:“刘小姐实是有些多虑了,这两句诗分明是兄长在期许前程,我们只看字面意思,寓意可是极好的。”
“这……”刘初容还有些担心,百里成纪忙说道:“初容小姐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刘初容这才不在多言,百利鸿雁朝百里成纪挑挑眉,百里成纪虚按右手,表示好处少不了你的,百里鸿雁这才给了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
这边三人争论间,街道上的花灯也在日暮西垂下明媚了起来,整个解心亭也开始叽叽喳喳热闹起来,往前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刘初容也不禁露出从没有过的神色,惹得姜公子根本没心思听河岸流水,岸上花灯。
“快看快看,有人起灯了。”这边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指着解心亭,独可以见得一盏孔明灯趁着才入的夜色悠悠升起。
起灯一说还是近年来才有的说法,不像之前那般,入了夜,大大小小的孔明灯一齐升起,尔是由近来风光最盛的年轻人率先起灯,其他人再行点灯。
百里成纪借着灯光眯眼向亭中心看去,怎奈除了乌黑的影子,什么都看不见,不由回过头问刘初容道:“刘小姐,我们也点灯吧。”
刘初容自是无不可,这边三个人将灯燃起放飞,姜公子没来由的问道:“刘小姐儿时定是漂亮极了。”
刘初容愣神不知何意,百利鸿雁趁机问道:“你这意思是说刘小姐现在姿色平庸了?”
百里成纪也不着急辩解,抬头看着络绎升起的孔明灯,笑道:“自然不是。”
谁也看不见已经红到了耳根的刘初容的脸色。
这边太子殿下站在解心亭最外围,那边解心亭中间风头最盛的二甲头名范嘉平正看完自己亲手放飞的已经看不见的第一盏灯,转过身拿起亭中石桌上的酒壶,为有资格聚在亭中心的每个人斟了斟杯中酒,这才举起自己那杯,与身边一心做学问的好友李四公子碰个杯,随即高举说道:“多承诸位抬爱,嘉平满饮此杯中酒。”
本来就算不是新科状元,也该是榜眼、探花来坐这起灯的位子,但新科状元郎正陪着看上去六十几许的老太监漫步在冀中道的大路上,榜眼、探花也在春节各自回了自己家族,众人便一道推举由范嘉平来为安蓟城年轻男女起灯。况且,就算不是二甲头名传胪,人家也是礼部尚书长孙不是。
那边安蓟城热闹喧腾,这边温咏言骑在马上,身子跟着马蹄左右晃动,前后左右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若不是每隔一段路便有几名官兵驻守,他真以为这怕不是进了哪个荒郊野岭了。
老太监张德义坐在马上闭目养神,身体浑然不动,跟随并行的锦红衣一个个也闭口不言,温咏言无奈只能时不时瞅瞅漫天星斗和浑圆的明月,聊表思乡之情。
黑夜里远远传来一声长唳,温咏言朝声音看去,就看星光下扇动着双翅的赤腹鹰由远及近,到得近前,之前那场战斗中架鹰的中年锦红衣横起右膀,赤腹鹰这才缓缓落在中年人的旁边。温咏言看着这个收起双翅还有半人多高的赤腹鹰稳稳站在中年人的臂膀上,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之前还饶有兴趣的问一问中年锦红衣是怎么能承担得起这般沉重的鹰身,直到后来看着中年人仅凭自己就将一根横亘在大路上的需要几人合抱才能圈起的大树整个抬起来扔到一边,温咏言这才意识到身边的这帮人都不能以常理度之。
赤腹鹰低下头,嘴里叽喳叫了两声,随即张开双翅,在众人头上低空盘旋飞行,闭目养神的张德义头也不回的问道:“怎么了?”
中年锦红衣答道:“属下不知,好像是有些受惊了。”
“去查查。”张德义话音一落,落在最后的锦红衣一扬马鞭,一人一马先于众人而去,不久隐没在黑夜中。
温咏言见众人又要回复刚才的状态,张口问道:“此地距离安蓟城还有多远。”
中年锦红衣看了看温咏言,一直也不明白大人为何如此礼敬这个二十出头才及弱冠的年轻人,但还是开口答道:“秉参议,最快也要明日傍晚。”
温咏言叹口气,心里盘算着回了安蓟城,还不知会落得什么责罚,看这情况,张德义这些人总是不能怪罪的,一行一千余人的精骑到得回返就只剩下这些人,那便只剩自己该要落罪了,毕竟仅仅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随军参议。新科状元如何了?当朝皇帝亲自正衣冠又怎么了?史书上才登仕途随即打入天牢的新科状元多了去了。
状元郎那边想着怎么才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跑了,但怎么想也逃不过这些人的手心。这边中年锦红衣以为参议大人心切,不由得说道:“参议大人宽心,此行专走大道,速度已经快了之前许多,去时虽然星夜兼程,但小路蜿蜒,总是绕了不少弯路的。”
温咏言砸吧砸吧嘴,以苦笑回之,再抬头看星光明月,一左一右两轮圆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