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慕润住了两天的院,自我感觉不错。每天有护士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陈冬梅现场的陪护,医生也是时不时就过来看一下。
张慕润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不需要再住院了。实际上,他是不习惯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每天要应对医生护士很多涉及隐私的提问,不答复吧?人家的目的是为了给你治病;答复吧?每一次都觉得自己是在兜售隐私博取别人的同情。
再一个呢,跟进来的时候比,确确实实身体各部位都安康了。肚子基本上没有再发作那种绞痛,上吐下泻也都止住了。
所以他跟陈冬梅简单商量了一下,陈冬梅也同意他的意见。“医院再好,毕竟是医院,这里的气氛,这里的味道,都使人想起这里是医院。医院当然没有家里好。”
张慕润就说,“是啊。我们教研室有一位老先生,他经常给我们说,每隔一段时间,或者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他都会到医院,不是看医生,而是看那些看病的人。”
“一看到那些病人,因为治疗而经受的那些折磨,那些折腾,他就一切都想开了。既然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病好了就没有理由继续呆下去了。”
于是,他们就向主治医生提出来出院的要求。可是医生不允许。“你自己的感觉,往往是不靠谱的。你感觉病好了,实际上还有一些病毒并没有彻底肃清。也就是表面上的症状消失了,但是引起那些症状的病因却没有完全消除,还需要时间彻底恢复。”
陈冬梅和张慕润听主治医生说得言之凿凿,联想到人家那么敬业那么周到的医疗服务,就对人家的话奉若神明。既然人家医生都说不宜出院,在医院就得听医生的。
张慕润就又多住了两天。这两天仍然有专门治疗,仍然有医生带领一帮人前来查房。但是,张慕润自己的感觉,这一切好像都是在演戏。
就是自己没有任何病的陈冬梅,也有这种感觉。没人的时候,私下跟张慕润嘀咕,“该不是医院有意把咱们留下来多住几天,给他们的经济效益做贡献吧?”
张慕润本来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有陈冬梅总结得这样到位。现在陈冬梅这么一说,就觉得陈冬梅把自己心底里的想法都说出来了。
于是,两个人决定,再给医生说一次,今天就坚决出院。要知道光是病房费,一天就大几千呢!虽然说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也不在乎这点钱。但是,毕竟自己的钱也是真金白银。
可是,他们却找不到那个主治医生了。原来时不时就来病房晃一圈的主治医生,现在却哪里都找不到了。陈冬梅楼上楼下装作散步跑了好几趟,希望能遇见那个主治医生,可是都没能如愿。
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护士长。护士长还是笑吟吟的,“主治医生在外地有一台预约的手术,连去带回,可能需要三天左右吧。他不在,我们都没有权利给你们开出院单子的。”
陈冬梅跟张慕润碰了一个软钉子,他们还是有点不死心,“他是主治医生出差了,不是还有其他的医生吗?联系一下主治医生,代替他开一张出院单也可以啊。”
护士张脸上的笑容就一直那样挂着,你说她是职业的微笑,好像也不全是,因为你能看到她的真诚。
她真诚地说,“你们说的这个问题,我们早就想到了。可是,主治医生死活联系不上啊。想想也不能怪人家。那台手术,是半个月之前就预约好了的,为了这台手术,人家患者家属,提前买好了往返机票,麻醉师护士助理一大堆人都做好了准备,他是主刀,人家付出了那么多,他能不尽心尽力吗?”
“且不说人家患者家属付了巨额的手术费,只说他这个一把刀的名号,就不能砸了牌子啊。所以,自打上了飞机,他的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这也是他异地手术的习惯。”
“所以,不要说你们着急,我们更着急。整个科室的事情都堆在那里,就等着他拍板呢。”
陈冬梅说,“主治医生是出去挣钱了,人家不着急。可是我们多住一天,就要多付出大几千块钱呢,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般就花出去了,我们也都是工薪阶层,能不着急吗?主要是经济上承受不起啊。”
护士张很同情他们,“这个也怪我们提前没有做好工作,没有衔接好,不过你们既来之则安之,多恢复两天也没有什么坏处。至于费用嘛,我可以跟院方解释一下,可以适当打个折扣。”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又是这么好的态度,弄得陈冬梅跟张慕润一点点的脾气也没有。
同样没有脾气的还有护士,虽然主治医生不在了,治疗却是不能停顿的。护士照样给张慕润打点滴。至于用的什么药?张慕润就有点奇怪了。
张慕润就问了,当然陈冬梅也问了。护士笑嘻嘻地说,“主治医生之所以是主治医生,一个是人家医术高明,一个是人家什么都想在前头。出差之前,人家就把这几天的医嘱给开好了。”
张慕润不由得想,既然能把这些都想到,为什么不能把他的出院也想到呢?看起来,主治医生并不主张他这么早出院。
陈冬梅也能想到,既然如此,人家的医术是一方面,挣钱更是一方面。
不过,陈冬梅想到了另一方面。既然主治医生不在,还有药可用,护士说的话也未必可信。是不是存在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张慕润现在用的,并不是主治医生提前给开好的?
张慕润由陈冬梅的思路生发开去,也想到,这个药也许纯粹就是一种安慰性质的药。既不能治病,也不会致病。可惜的是,他也好,陈冬梅也好,都在医疗界没有朋友,哪怕是熟悉一点的人也没有,这种想法也就是想一想而已,并不能亲自去验证。
当然,这种怀疑是可以的。有了怀疑,就像是邻居偷斧子一样,怎么看那缓慢下滴的液体,都值得高度怀疑。
心中有了怀疑,张慕润就不想输那些液体了。他就对护士说,“我个人感觉病完全好了,不需要输液了。咱们把液体停掉吧?”
护士大吃一惊,“我们只是小护士,只是执行医生的医嘱。如果听你的话停掉液体,那是要砸饭碗的啊。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
陈冬梅就去找护士长,护士张仍然是那副招牌般的微笑。“别看我比那个小护士多了一个长字,但是仍然是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
陈冬梅跟张慕润商量了一下,人家说得也是实情,从程序上来说,确实如此。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也知道,事情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他们明明知道不妥,可是也无能为力了。
终于等到了主治医生回来。他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张慕润的病床前,搓着手说,“我是从机场直接回来的,在外出差,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个七床。”
张慕润不能不相信,陈冬梅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主治医生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一回,最后郑重其事地说,“现在才能说,你的病完全好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陈冬梅首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张慕润也很高兴,那种高兴就像是从看守所重新回到了校园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