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落无声局局迷，今生难尽人世惑。

月无言轻瞥了一眼秋歌那焦急面庞，语气缓缓：“听说你阅书无数，特别是些鬼怪杂谈，你极为喜爱，可有此事？”

秋歌挑眉，点了下头，算是应答。

“你可有闻冥山那位妖仙姥姥？”

秋歌听到这个名字，微微皱眉，感觉煞是熟悉，一时却是想不起来。自己看的妖鬼奇谈虽多，却也只记得有点儿名气的。

“我不知，这位姥姥，该是没什么名气，没被记录在书中吧！”

“恰恰相反，在妖界，这位姥姥名气是一等一的高。可因了她修的是邪术，不大招各界人士喜爱，就连那些个握笔写文的，无一界愿意写她那些事儿。”

秋歌不以为然：“换作我要是厌弃她，就在书中好好坑她几笔，那不就得了。”

月无言笑笑道：“这就是她遭人厌弃的缘故，她为巫妖，也就是行巫术之道。虽是个小妖，巫术这门被有了天赋如她的人修去，自是了不得。故而六界中人将她骂了个遍，也不敢实打实的挂着她的名号去得罪。”

秋歌蹙眉，问道：“你是说，郁言的病和这人有关系？”

“若他身上的毒真为朱雀所种，以他的性子，就算朱雀解不了这毒，他怕是也会好好去计较一番。”

月无言说的这番话倒是没错，郁言不是爱与人计较的性子，但是胆大去沾染他的人，他自是不会放过。

说到这里，秋歌也信了几分。

郁言，从来对朱雀都是嗤之以鼻，却并没有杀掉她。

“那位巫妖姥姥，最擅长的是改变一个人的记忆，以此为交易，换取各种珍宝。”

“据我所知，他曾送这位姥姥大把奇珍异宝，换取消除记忆的方法，亲手消去了自己的记忆。”

“郁言这人，最重不过愧疚感，秋歌你觉得，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会让郁言那样处事淡然的人，做如此痛苦的交易。”

秋歌依然沉默，半晌，她的声音缓慢无力：“说说臭狐狸的病是怎么回事吧！”

月无言笑了笑，转身负手朝殿上走去，黑红的袍子拖在地上发出声响，风起，这声音便淹没在了一墙紫藤的飒飒声中。

“即是巫术起的病，又何来的好，郁言被朱雀种下的毒，据我所知，很久之前在南海医仙那里治的便差不多了。而他自己，却还在以此病为借口，掩饰自己与巫妖的交易。”

“那交易虽清除了他所想掩埋的记忆，可是每个人所想遗忘的，往往是极为沉重的事情，一段沉重的回忆，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如何能彻彻底底的遗忘掉呢？他自己怕是也清楚此事，依然选择忘却那些事情，所以才会在记忆一次次被勾起时，痛苦到朱雀那小小寒毒倾入体内。”

此话叫秋歌回味半天，才理解开来，抢忍难过，再次确认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臭狐狸他每次寒毒复发，其实都是那段被他自己选择遗忘掉的记忆再作怪。也就是说，臭狐狸他心里装着一个不愿提起却无法忘却的人。”

月无言不再做回答，秋歌自己心里也已明了。

秋歌已不敢再去细想，郁言每一次寒毒发作的起因，但是月无言其中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当然她也不会同月无言说，南海那位医仙，说解不了郁言毒，自是解不了。

所以，郁言，大抵是心绪引着寒毒——寒毒未解，心病也在。

“按照你刚才的话来看，你知道臭狐狸一直在掩饰着这件事情……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情——他所想掩饰的事情，我待他身边这么久，甚至是和他相处更多的我的师父，都不曾发现。”

月无言的身子大半隐入黑暗之中，不知此时此刻何种神态表现的脸也面对着那片紫藤。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说道：“因为他想忘掉的那人，是我的师父——神女，鹓雏。”

说到最后那个名字，他一字一顿，说得极为沉重。

似是心受到了什么感应一般，秋歌下意识朝他手的位置看去，袖口处他那纤长的手，正紧握成拳，关节处微微泛白。

月无言忽地转身，常年温和笑着的脸上，竟失了淡然，升起悲怆。

他一挥袖袍，快步向下，面向魔殿殿门，颤着嗓音道：“我这一生，就爱过两个人，一是云儿，后来，是鹓雏。云儿用尽了一生去爱那个人，却是未换来任何结果。我好不容易放下云儿，为鹓雏所动容，甚至有想放弃我的宏图大业，只为她安好……可是一场大病，让她忘掉了我，忘掉了我和她的一切，然后那人所欺骗，毁掉了自己！”

说到这里，月无言有些强压情绪，但还是咬牙切齿道：“世人道我疯魔，却不知，我如今是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我师父归来……”

“秋歌……”他情绪平缓了一些，语气温和，“如果有可能，你把我师父还给我，我放弃我所有的计划，放弃与他的争斗，放弃与整个神界的争斗……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过分，但是，我已，无路可走！”

秋歌沉默许久，说道：“我依然无法信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体内鹓雏的神力，我也清楚，帝玄天自认识我起便一味照顾我提拔我，不过是已察觉我体内的力量……你与他的这场争斗，神与魔的又一次战争，怕是最终胜与败，皆在我一人身上。”

“我也越来越清楚，我秋歌向来都是个小角色，全靠师父的名气和臭狐狸的撑腰，没了他们，我什么也不是。我很清楚，我如今的这一切，都是体内鹓雏所给我的。”

“如今，我虽在神界，但是我所将做的，都会追随他。”

“魔君大人，你我缘分，今日便了却了罢，以后无论我是否效忠神界，都会与你敌对。所以，告辞——”

秋歌转身，低垂着头，大步流星至殿门口，月无言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秋歌姑娘你是否还未明白，那人从始至终，心都在神女鹓雏身上！你可知，你所做的追寻，终将与云儿一般，被辜负一生！”

“若是魔君大人您今日邀我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他不爱我……那就多谢了，因为几乎从来没人告诉过我，他爱我。”

加快步子走出这里，远处的魔殿在嶙峋怪石中巍然耸立，那里站立着一红黑的影子。清脆哨声响起，一道蓝光从这昏暗的天空划过。

冰鸟冲向头顶这片混浊之中的那抹微弱的光，继而自天际旋飞而来，落到秋歌身前，一改之前的温顺柔和，恭敬且肃然。

秋歌被这家伙这副模样惊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了她的脖颈，继而翻身上去。

待冰鸟飞上空中，秋歌看着这荒芜不见生机的魔界，目光落在那遥远的红影上，叹了口气，回过头，看向前方。

出了魔界，秋歌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该去哪里。

按照月无言所说的，现在自己到也不必过于担忧郁言的寒毒。

巫毒而已，随心而起。

秋歌低头自嘲地笑了两声，突然有些想念無岭客栈的梦香露。

可自己灵力失去大半，要是就这样回去，一路还不得折腾半条命去。

想来，还是去寻郁言比较好。

转眼来到舟广，秋歌寻到医仙岛进了去。

“哟，我这医仙岛才安静了几些时日，今日又一个个的闯进来来闹烦我。”一个在她听着十分欠揍的声音响起，秋歌挥挥手告别了冰鸟，顺着石板小路来到凉亭。

郁言果然在这里，旁边竟站着另外三个不速之客。

“你们三个怎么在这里！”秋歌惊呼，瞪大眼睛瞧着石桌上坐着的三小只。

小石头眨眨眼，一脸惊慌失措：“秋，秋歌大人，小石头……”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子茉轻轻放下了手里正在吃着的果子，笑呵呵说道：“不怪小石头啦，芸芸告诉我这里特别好玩，我就央求着芸芸带我来了这里，小石头也就随着照顾我们。”

“嘁，就这小妖，照顾本精灵还缺点儿修为，本精灵上刀山下火海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呢！”芸芸坐在桌子上翘着腿，手里抓着好几个果子，口齿不清的说着话，“本精灵想着某个老家伙一个人在岛上寂寞的很，来让这鸟不拉屎的岛热闹热闹，没想到竟碰上这等好事……这舟广地域的果子，也太好吃了！”

“您老人家大驾光临，还是我的荣幸了不成？还有，我岛上最不缺的可就是鸟！”笙湛竽说完，做出一个头痛无比的表情，揉着太阳穴不停叹气。

秋歌嘴角抽了抽，正要吐槽吐槽芸芸，郁言也悠悠开了口：“我倒要问问，你怎么在这里？”

“额……这个，这个，哈哈，你们那里太无聊了，我找花无声借了冰鸟就过来了，因为，因为我和芸芸一样，想我们的医仙大人了！”秋歌立马跑上亭子，站到郁言身后给他捶背，笑嘻嘻说道，“咱们医仙大人如此孤独，身为晚辈的我们就该多多来看望不是？”

郁言瞥她一眼，悠悠：“若是你何时听了我的话，怕是帝玄天都会对六界发善心了。”

“这话怎地听着这么熟悉呢？”笙湛竽笑了两声，打着哈哈道，“我记得以前六界传的最广的句话，叫什么你若如何，妖王都可成仙拜佛了。”

“啧，如今这妖王，倒真是成了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