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妈妈要带我去哪里。我们走了好长好长时间,走了好多好多路。顺着前边的路望过去,远远地我看见一个村子,好些红砖瓦房从绿树丛中露出来,不知道妈妈是不是要到那儿去。
又走了几步,妈妈突然不走了。她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田埂上,把我的衣裳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也在妈妈身边坐下来。一坐下,我才觉得两条腿又酸又软,一点儿力气都没了。我们坐了很久,坐得实在不耐烦了,我仰起头,看着妈妈的脸。
“妈妈!”我低低叫了一声。
妈妈的脸绷得紧紧的,两眼呆呆地看着远处,好久也不动一下。不过,妈妈的嘴唇不再苍白,虽然还是紧紧闭着,但她嘴唇的棱角又跟以前一样分明,围出一个好看的轮廓。
我也望向远处,看见一棵杏树,杏树的好多枝条被折断,露出白森森的木茬儿。不用说,那一准儿是馋嘴的小孩子们摘酸毛杏儿时不小心,给折断的!又回头看妈妈,猜不出妈妈是不是在看那棵杏树,也猜不出她这会儿在想啥,但我知道,妈妈现在不像刚迈出家门时,那么气鼓鼓的了。但看着她那呆呆的目光,我心里还是像针扎一般地疼。
妈妈没听见我叫她。
“咕噜噜……”是我的肚子在叫唤。从早上到现在没吃一口东西,刚才走着路还没觉得特别饿,歇了一会儿,才觉得肚里空空的。我双手捂住肚子,生怕被妈妈听见这不争气的声音。妈妈也半天没吃东西,一准儿也很饿。我知道,妈妈身上啥吃的都没有。
路两边的田里种着土豆,墨绿墨绿的叶子挤在一起,叶子中间星星点点开着一团团白色的、浅紫色的花儿,好多土豆叶子下挂着一串串深绿色的土豆葡萄,圆滚滚的,我忍不住探着身子,揪下来一串,拿在手里玩。这土豆葡萄看着可爱,可不能吃,这我是知道的。去年,我没听妈妈的话,偷偷吃过一颗,差点没把我的舌头麻掉。所以我只拿在手里玩着,肚子再饿也不敢把它送进嘴里。
再看看妈妈,唉!还是那副呆样子。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吹来一阵风,田埂上的小草就微微摇晃几下,风一过,它们又静静站在那儿。这时,我注意到我旁边长着一棵蒲公英,椭圆形长叶子上的细细绒毛在阳光里闪闪发亮,那些叶子像几只毛绒绒的小手,托着一朵金色的花儿。
我盯着蒲公英花看,觉得它在跟我微笑,好像听见它在悄悄跟我说:“饿就吃了我吧!”
我朝它伸出手去。花被我摘下来,带着根长长的嫩绿的花茎。花茎是根细细的管子,折断的边上溢出一大滴乳白汁液。这是蒲公英的奶。妈妈以前说过,像蒲公英、苦菜、马奶草这些有奶的草,喂兔子吃最长膘了。
兔子能吃,我也一准儿能吃。我把花茎拿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点儿奶汁,一股淡淡的苦味沾满我的舌头。我把花茎咬在嘴里,嚼了几下,就不觉得那么苦了。花茎被我一点一点咽下肚去,手里只剩下一朵扁扁的黄花儿。我一片一片吃那些花瓣,花瓣吃完后,指间的蒲公英花儿变成一个半黄半绿的毛绒绒的小球。
“咕噜噜……”我的肚子叫得更响了,大概它也嫌这蒲公英花儿不好吃。
妈妈还是呆呆地不动弹,我心里害怕起来,鼓起勇气,拉了拉妈妈的胳膊。
“妈妈!”我轻声喊。
“哦。”妈妈扭过头来,她痴痴地看着我,又盯住我手里的花蕊球看。
“英子,你饿了吧?”妈妈微蹙着眉头,心疼地问我。
我摇摇头,站起来问妈妈:“妈妈,咱要去哪儿呀?”
妈妈朝大路的尽头望望,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爸爸真的不要咱们啦?”这是我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下了很大决心,我才问妈妈的。
“英子。”妈妈的鼻子抽动了一下,我以为妈妈要哭了,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但妈妈没哭。我想妈妈一准儿在心里哭呢!
“英子。”妈妈握住我的手,轻轻叫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妈妈……妈妈要去找活儿做,去挣钱,妈妈一准儿要把你的腿病治好!”
妈妈眼里闪着泪花。
妈妈牵着我的手,费力地站起来,说:“走吧!”
随着妈妈沉沉的脚步,我机械地挪动着双腿,左膝盖好像有根针在扎,每走一步就要疼一下。
“咱要去哪儿?”我又问。
妈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半天才低低地说:“去你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