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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付之东流

2019-01-16发布 4320字

“我被他救活过来的那一天里,简直是丑态毕露。”羊角髻声音低靡,整颗头下垂得更深,“从始至终我都像个失心疯一样哭闹不停,他就安静的守在我身边,像是哄婴孩入睡那样温柔的安抚着我,你不知道,他当时看着我的眼神有多专注,看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那时那刻,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他和我。”

刘莲嘴角弯弯,羊角髻所描述的那种感觉,她也体会得到。说穿了,女人不像男人那样薄情,是因为她们可以将某一段美妙至极的记忆封存心底,随着时光流逝,那段记忆非但不会失色,反而能一次次的焕发异彩,让她们鼓起勇气,走过生命之中一个又一个的劫难。

“就在那种时候,你猜我对他说了什么?”羊角髻抬起头说道。

刘莲目光下垂,静静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你躺在他的怀里,却对他说,‘为什么你不是他’,大概,再没有比这更伤人的话了吧。”

一道光晕在羊角髻的双眸上打了个转,她笑了笑,继续问道:“那你再猜猜看,听了我的这句话之后,他又对我说了什么?”

刘莲无声地摇头,想了又想才开口说道:“在那种刚刚历经了生死的关头,他竭力救回来的人,躺在他的怀里,却心心念念的想着另外一个人,甚至都不屑于遮掩一下那份念想,如果换成是我,不当场丢下你拂袖而去,都已经算是天大的气量了,我实在想不出,他是如何回应的你。”

羊角髻用鞋尖又开始在地上勾勾画画起来,她淡淡的说道:“当时他说,‘我就是他,我变成现在的模样来守护你’。”

刘莲有些觉得义愤填膺,想说一些心里的话,只不过,她很快就泄了气,有些落寞又有些伤感的问道:“所以你才开始怨恨自己了吗?”

羊角髻用鞋尖在地上戳出了个小坑,暖实的绣鞋左右晃动,小土坑便被拓宽了不少。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所带给我的呵护与关爱,却在心里思慕着另外的人,并且,我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和他分享着我与那人之间的温存记忆。”羊角髻抬起脸来望着天空,用力的吸了下鼻子之后说道,“是不是有些恬不知耻,天底下怎么就会有我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刘莲静静的站在一边,不发一语。有时候,主动去选择辜负一个人,同样需要莫大的勇气。

两个人相顾无言,阳光在两道街墙之间缓缓偏转,砖墙上投下来的暗淡阴影一点点的吞没着一个人,却也一点点的释放着另一个人。

“你喜欢他吗?”刘莲忽然间对她问道。

羊角髻神色怔忪,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那我换个说法!”刘莲微笑着说道,“他讨你喜欢吗?”

“他不令人讨厌,有的时候确实很贴心,可他对你的温柔与呵护,就像是学塾的学生在完成功课一样,做得有些刻意,那种感觉,仿佛是有什么他不能违背的人曾经指着我对他说过,‘你要对她好’,所以他就对我这么好!”羊角髻的心思有些乱,说起话来好像也没了章法。

刘莲微笑起来,似火般朱红的双唇抿成了一线。

“少当家,在你挑剔他的种种不足之前,你应该先想想,他今年才多大年纪!”

羊角髻张口结舌,她心中的那些抱怨再也说不出半句来。

“关于情事,女人先天就比男人懂得更早,以你的眼光来评断他的举止,这本就差着段数。”刘莲笑如春桃眼波潋滟,她上下打量着羊角髻的身段,看得有些肆无忌惮。

迎着她的眼光,羊角髻靠在墙壁上,显得格外镇定从容。

“你不妨想想自己,当你站在心上人身边的时候,你的言语应对和举手投足,都能做到尽善尽美毫无疏漏吗?除非你对一个人彻底死了心,否则你在他面前就绝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坦然自若。”

羊角髻的眼神迷离,恍惚之中,她回想起了那个小心翼翼笨手笨脚、做起任何事来都显得扭捏造作的自己。站在那个人面前时,她总是想展示出最佳的一面,可每每都事与愿违,因为这样那样意想不到的原因而让自己陷入窘境。

“他很好,你也让我看清了他的好,所以我该如何去做?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陪他留在这种地方,而且我也无法带着他一起离开,我又能怎样,莫非如你从前说的,找个机会把他睡了,省得将来便宜旁人?”羊角髻说道。

刘莲仍旧在笑,眉目之间,艳若桃李。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让他知道你心里惦念着的人,这其实算不得坏事,这样好歹会让他在将来的某一天明白,你没有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他自己不够好。”

羊角髻的睫毛忽然湿了,她仰起头喃喃的说道:“又是一个冤家,何苦都来招惹我,如今舍了他,将来我若是过得不好,那岂不是更加的对不起他!姑奶奶本是无债一身轻松,怎么平白无故就欠了他的!”

刘莲当场拆穿的说道:“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们俩当初究竟是谁去招惹的谁!”

羊角髻双眼濡湿,却噗的一下笑了起来,“当然是他,怎么就不是他了,当初他明明都已经跑掉了,却又人模狗样儿的返回来自投罗网!”

刘莲跟着她一起笑着,仿似她已亲眼见证了那两人之间一幕又一幕的悲喜,从生死不弃到鸡毛蒜皮,点点滴滴里都是情谊。

片刻之后,羊角髻对着天空呼出一口气来,经过刘莲的开解,她心中那股对人对己的怨愤也终于得以消散,看上去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不少。

“别耽搁了正事,今天你找我来究竟想说什么?”羊角髻揉了揉眼,冷静的问道。

“还真有些煞风景啊!”刘莲看了看天色,似乎也觉得自己出来的时间太久了,她低下头,脸色郑重的说道,“那小子曾经去快活居找过我,是你让他去的?”

“前段时间比较微妙,我担心你有消息传不出来,所以才打发他去找你,怎么了?他对你不规矩?”羊角髻说到。

“我倒是盼着他对我不规矩!”刘莲稍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那次我推说自己在接客,根本没有见他。”

“为什么不见他?”羊角髻有些了悟,却也有些不解。

“找个恰当机会叮嘱他一句,让他今后也别再来找我。”刘莲舔了舔嘴唇,用更低的声音说道,“眼下的狗场暗流涌动波谲云诡,能跟北门扯上联系的人都会不得安生,已经有人对你动手了,你猜猜看谁会是下一个?”

羊角髻懂了刘莲的顾虑,点了点头说道:“是我欠了考虑,这还真得找机会与他说清厉害,咱们兼济不了更多人,至少要独善其身。现在我才有些想通北门与他打那一架的真正原因,果然还是有着亲疏远近,真心在乎和假装在乎的人,差别就是这么巨大。”

两个人简单又说了几句,然后便分头离开了,刘莲要返回快活居,羊角髻也拎起篮子走出小巷街墙,向北门行去。

徐行几十步,羊角髻突然看到大街前方围起了一堆人,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况且下个月年终大比的时候她就能离开狗场,这片小小天地中的男男女女再也不会与她产生任何交集,所以她能够对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报以冷漠。

走的近了,就能听到那群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有的是低声窃窃私语,有的是高声骂骂咧咧,所说的大都是杀人偿命之类给人撑腰讨公道的话。被这些人围着的,是一间临街的院门,就连墙头上都蹲着两个看热闹的,院子里面也站着不少人,看上去像是在里面闹出了人命,不光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化不开的血腥味,而且还能听到一个男人在院子里嚎咷痛哭。

羊角髻甩着手中篮子大步向前,对那边的热闹不理不睬,直到她听见人群里传出了一声“姓南的,杀人偿命!”,她的脚步才落地生根。

整个狗场里找不出第二个姓南的人来,羊角髻很有一种飞来横祸的感觉,她用膝盖想也知道院子里是一摊麻烦事,有心不去管,可良心上又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安。羊角髻的内心在天人交战,耳边是院子里的鼎沸人声,心中的理不顺的一团乱麻,最终,她还是没办法做到视若无睹,于是就挥起篮子,推开两个拦着路的人,径直迈步走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原有的一切都工工整整,就连闲置不用的瓦缸水罐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围了十几个人,羊角髻从几个人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只血糊糊的小手,那只了无生气的小手中,紧紧攥着一只筷子,筷子的一头被打磨成了个小铲子的模样,看起来用这样的筷子在土地上挖坑,应该十分好用。

一个嘶哑的男人声音在哭嚎着,一会儿哭着媳妇,一会儿哭着儿子,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羊角髻向前走了两步,凭借着自己高挑的身材,终于能将人群里面的情形看个大概,一个中年汉子此时正光着上身跪在地上,他的面前横陈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小的那具,是个只有三四岁大的小男孩,被人一刀斩断了脖子,身首分离,小小的头颅被人拼在尸身上,眼耳孔窍里都是殷殷的血迹;大的那具,是个眉目清秀的俊俏少妇,嘴角与咽喉上都有明显的淤青,衣衫上有被人大力撕扯过的痕迹,下半身盖着一件男人的棉衣褂子,从褂子边缘露出的一点缝隙上能够看到,少妇的下半身应该是不着寸缕一丝不挂,而且那件遮羞的褂子已经被血染透了,从染血的浓度上可以看出,小妇人的下体有伤,十有八九便是她的致命伤,被人一刀插在那种地方丢了性命,想必这年轻妇人死了也不得瞑目。

羊角髻下意识的将自己两条腿夹紧了些,然后她继续向人群深处看去,就看到了南过正呆呆的站在小院屋子的门口,手里抓着一把血淋淋的菜刀,裤子上沾沾点点满是血水,羊角髻一看到他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就知道他现在还处于神游物外的状态之中,事情超出他的理解能力范围之外,他就会不分场合的开始发愣,直到他犯够了傻,脑子才能从新恢复运转。

羊角髻准备拨开人丛去到南过的身边,管他是喷口凉水也好,还是扇两巴掌也好,总之要把他的魂儿先招回来再说其他。就在她将手搭上前面一人的肩膀时,她忽然看到有个家伙躲藏在人群中,此时正用一只手臂粗细的铁匣机弩瞄着南过的方向。

“干嘛?”

被羊角髻拍到肩膀的人愤愤转过头来,本是准备大发雷霆一番,不想撞入眼帘的却是个美貌女人,肚里的火气瞬息之间就消去了大半。

羊角髻没空理他,抬起腿来就去摸靴子里的匕首,不想伸手却摸了个空,看了眼脚上的棉布绣鞋才想起来,前两天自己的长裤襦裙以及那双羊皮小靴都被南过拿去洗了,衣裳倒是早已干透,可自己那双小靴却还晾在自家院子里呢。

既然没穿靴子,匕首也就藏不到腿上,可自己究竟顺手将匕首放在哪里了呢?

也来不及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羊角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口中大喊一句“都他妈给我闪开!”,然后她看准那个手握机弩之人的侧肋便飞起一脚。

不料那人反应极快,直接调转手中机弩,对准了近在咫尺的羊角髻。羊角髻飞在半空的足尖向上一点,刚好将对准自己的箭尖踢得向上偏移,只听见嗖的一声,短箭激射而出,羊角髻慌忙矮下身形,寒光闪闪的箭镞几乎贴着她的眉心飞掠而过。

就在羊角髻还未来得及感到庆幸的时候,却听到前方传来阵阵机括连响,疾目横扫之下,发现那人手中的铁匣机弩箭尖闪亮,再次对准了她的心窝。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羊角髻与那个人之间凶险的攻杀还未能引起更多人的注意。那把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铁匣机弩明显是可以连续激发出箭支的机关弩具,而此刻的羊角髻招式已老,不但踢出去的那一只脚都还没来得及落回地上,而且刚刚躲避箭镞的姿势已经让她失了平衡,整个身体都在向后倒仰着下坠。

在这种危急时刻,羊角髻本能的在心中吟唱虔歌,只可惜玄池气垒仍是死水一潭毫无回应。扑通一声,羊角髻摔在地上,对面闪耀着森森寒芒的箭镞也已经对准了她的咽喉,距离实在是太近,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注定躲避不及。

“妈的,居然栽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