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客栈门口,龙二三人买好了马,风驰电掣也已经恢复了过来,虽然精神依旧有几分萎靡,明显腿脚已经有了力气。
有客人从客栈里骂骂咧咧的进进出出,香怡冰轻柔的抚摸着风驰的脑袋,自腰间掏了纸包,取了片糖喂它,问老顽童:“真的能走么?”
每每想起来昨日清晨,风驰浑身痉挛的倒在地上的模样,她就狐疑只一天的时间,真的可以么,尤其是说这话的人是老顽童,那不着调的老家伙,很难不让人怀疑啊!
老顽童顿时怒了,这简直是对他专业操守的,最大侮辱!
他跳着脚,吹胡子瞪眼:“老人家说能,谁敢说不能!丫头放心吧,他们是中毒,解了毒自然是可以的,老人家的话你还不信么?”
香怡冰摸摸鼻子没说话,心里想的却是,这老家伙和小云都是一个级别,越保证,越是感觉没什么可信度。
身边的风驰将糖卷到嘴里,拿头亲昵的拱了拱,舔着她的手指,她轻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感觉到两边一人一马传来的幽怨气息。
一人,自然是岭南王,这人的吃醋能力越发的诡异,连一匹马的醋都吃!
一马,就是某男身边的电掣,瞅瞅香怡冰,再瞅瞅岭南王,极人性化的眼中,尽是选错了主子的委屈。
大袖一拂,岭南王瞪一眼这反水儿的。
“出发!”
这句它听懂了,收回哀怨的目光,以蹄刨地,等他上马。
赶路的日子过的极快,而再快,也快不及谣言的流窜。
开始那些牲畜的死百姓们虽然疑惑,却并未想到其他的方面,这就是古代的坏处,通讯不够发达,交通亦不发达,直过了有几日之后,当谣言四起,他们才知道并不是只有自己生活的城镇无缘无故死了牲畜和作物,原来大陆上的每一个城镇里角落里,甚至每一个偏僻的村落里,都有同样的事发生。
而听着那发生的时间,估计接下来也不会停止,从这之后,百姓们陷入了恐慌。
不是瘟疫,不是病死,不是中毒,没有大夫能解释那到底是什么,而同一时刻,开始有人疯传卫女皇吸血的消息,连带着当初那些用来混淆的谣言,尽都拿出来加油添醋,一时传的有声有色,吸血,采阳补阴,为了长生不老。
对于这些,香怡冰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尤其她更加的明白,这还只是个开始!
燕南锡的一番作为,不会仅仅止于这里,若是连这些怀疑的声音都听不下去,她也就不是那杀手之王了!
一路上纵马疾驰,即便是唾骂声怀疑声响在耳侧,她也听之任之完全无视,反倒是众人极为担心,一路小心的观察着她的神色。
这日,天渐渐的暗了下来。
众人在一个山村里借宿,自然,以香怡冰现在臭气熏天的名声,是绝对不敢露出真颜的,一路上都是女扮男装化装成商旅,否则,村民还不怕女皇进村儿吸血么?
龙一塞给村长一小锭银子,一个六十余岁的小老头,看上去极是朴实,惊惊惶惶的收起这一生没见过的银锭,小心翼翼给安排了住宿。
香怡冰漫步在这村子里,身边岭南王搂着她,淡淡的月光照下来,洒下点点清辉,蝉鸣声极有韵律的叫着,不禁让她回忆起六年前的那次,同样是在一个小山村里。
整个晚上,听着隔壁房间床板儿吱呀吱呀叫,岭南王抓狂炸毛的情形。
噗嗤一声,她笑出来,转过头倒退着走,戏谑的瞅着面前的人:“那晚的月亮,圆不?”
岭南王也笑了,想起那一整夜的对月泪流,再看看香怡冰难得调皮的模样,眼中染上些许幽深,一把逮住她纤细的腰肢,手下柔软而有弹性的丰盈触感,透过双掌传递到心尖儿,撩拨起某男的兽欲腾腾……
将香怡冰扣在怀里,他缓缓的靠上前,抵着她的鼻尖,危险的眯起眼:“媳妇,这会儿可没有血玉挡道了!”
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香怡冰朝着远方看去,眨眨眼道:“没有血玉,有人。”
“什么人?”
岭南王转过头,这里已经能看到村尽头。
一家简陋的院子门口,老妇对着月光编着篮子,身边放着一堆堆的竹条,长满了茧子的手指灵活的一扭一缠,手中的竹篮就高起了一层,六七岁的瘦弱小童认真的看着,拍着手一个劲儿惊叹。
岭南王悻悻然松了手,无语的撇撇嘴。
香怡冰歪着头,笑眯眯飘去个戏谑眼风:纸老虎。
某男挑眉,咬牙:等着晚上收拾你!
她转过脸,十分阿q精神的当没看见,微风徐徐吹拂在面颊,感受着小村落里难得的静谧悠远,望着那小小的女童,不禁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小歌谣。
某男不愿意了,瞧着这瘦不拉几的小女童,反驳:“媳妇,咱闺女长大了,铁定更好看!”
香怡冰也撇嘴,这男人,全天下的姑娘都没他家的漂亮,千好万好不及闺女好,天大地大闺女最大!
瞧着她醋意盎然的模样,岭南王立马表忠心,举手发誓:“天大地大,媳妇最大!”
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她也懒得搭理这男人明显的嘴不对心,前面的小女童看见了两人,怯怯的停止了拍手的动作,老妇眯着眼睛瞧过来,在孙女的搀扶下蹒跚站起,一出口像是读过书的:“两位有礼,村长已经打过招呼了,乡下地方简陋,还望客人不要介意。”
香怡冰和岭南王并未托大,客气笑道:“多谢老人家。”
“哥哥,你长的真好看……”女童眨着眼睛,羞涩的朝香怡冰看了看,小声道:“是妞儿见过的最好看的哥哥。”
香怡冰笑弯了眼眸,朝岭南王得意的眨眨眼。
某男望天,这招蜂引蝶的。
小女童自然感受不到,某个男人诡异的醋意,伸出瘦弱的脏兮兮小手,在身上打满了补丁的褂子上使劲儿擦了擦,将两指擦的干干净净,才小心翼翼的拉了拉香怡冰的衣襟,笑眯眯:“哥哥,妞儿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香怡冰被她拉着,不愿意拂了孩子的好意,朝岭南王眨眨眼,跟了上去。
望着前面跑远的身影,一双鹰眸中染上丝丝温柔,也许连母狮子都没发现,来这里六年多的时间,她变的越来越柔软,越来越温情,尤其是有了小兔崽子和小歌谣之后,对待孩子总是不自觉的温暖了起来,像个母亲。
旁边一束含着笑意的视线,身为战神的男人自然感觉的到。
他转过头,看着老妇投来的慈祥目光,一双沧桑的眼睛仿佛什么都看的懂,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就听老妇和蔼笑道:“客人夫妻二人,感情定是极好的。”
香怡冰只换了身男装,并未刻意易容,眉目间依稀还有着女子的柔美,但凡有点眼力价的都能看的出,更何况这吃盐比他们吃米还要多的老人,岭南王点点头,也未隐瞒,老妇一边引着他朝茅屋走,一边以过来人的姿态教育道:“小娘子看上去就是极温柔的,男人是火,女人似水,客人要好好珍惜啊……”
剑一般的眉毛挑了挑,唔,温柔……
这些年听惯了对他媳妇的评价,尽是彪悍,这乍一变成温柔,还真有点接受不了。
温柔的母老虎?
某男立马打了个冷颤,一巴掌把脑子里大大的“温柔”二字,给拍飞了。
拍完又郁闷了,竟然温柔的受不了喜欢彪悍的,难道是受虐受久了,开始犯贱?
忽然,茅屋的后面一声稚嫩的哭叫传来。
是方才的那个孩子!
“妞儿!”老妇踉踉跄跄的,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岭南王带起她,运起轻功一瞬赶到了后院,说是后院,也不过是茅屋后面,以篱笆圈起的一块地方,地方极小不过三丈见方,零星养了几只鸡,而此时,那名叫妞儿的孩子正蹲在地上大哭着,颤抖的小手怜惜的抚摸着一只已经死了的芦花鸡,哭的不成样子。
而芦花鸡的旁边,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只死鸡,已经僵硬了。
见老妇赶来,妞儿抬起一张哭的脏兮兮的小脸,扑进了她怀里,呜咽:“奶奶,妞儿早晨才喂过阿花的。”
香怡冰和岭南王对视一眼,恐怕毒是昨夜中的,瞧这样子大概到了下午才毒发,而这会儿,估计下毒的人早已经转战到其他的地方去了,更麻烦的是,这个村落里不会只有这一家。
果然,小小的村落,听见孩子大哭声赶来了不少的村民。
听见家里的牲畜死了,纷纷回去察看,这一看不要紧,一个村子三十几户人家,就有十七家死了牲口,鸡鸭猪牛羊,还真是一种都不落下……
整个村子哭成一片。对于这些村民来说,养的牲畜就是他们一家子糊口的来源,这会儿却全死了,怎能不崩溃?
“都是卫女皇!”
哭声阵阵中,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忽然大骂:“我那日进城里,就听人说,城里也出了这档子事,怎么知道,连咱们村子里都碰上了!”
不明白的村民,忙问:“怎么回事?”
青年一把抹去眼角的泪水:“城里人都在说,这前些年的战事都是因为她才挑起来的,甚至那卫女皇为了长生不老,专门吸人血,还养面首采阳补阴,你们说说……这样的事是不是有违天理啊!”
村民大惊:“那不是妖怪么?”
砰砰!村长拿着拐杖,砸出地面两个深坑,苍老而朴实的脸上含着怒意:“可别瞎说,谁不知道那女皇爱民如子?”
“不是瞎说,村长,你没进城,里面都传遍了!”
那青年恨恨的望着西方,仿佛能看见卫的皇宫,恨不得冲过去杀了那妖孽一般:“外面都在传,要不是真的,怎么城里无缘无故的死了那么多的牲口,我听人说,不止是城里,好多的城都发生了这样的事,连别的国家都一样,那么多的地方,那么多的牲口,没灾没病的就猝死了……”
“这还不是她触怒了上天?”
村长也没了话反驳,毕竟这事实摆在眼前。
“这是天谴啊,老天发怒了啊!”
“听说那女皇是个好皇帝,怎么会……那上天这是什么意思呢?”
“可不是警告她,不能再吸血害人?还是……还是……上天要收了她?”
众人七嘴八舌,越说就越是离谱,到最后,有人抱着死去的牲口,大声哭喊:“妖孽啊!如今这世道是越来越乱了啊,一年一年的战乱就算了,这会儿妖孽当道,咱们哪里有好日子过啊!”
自始至终,香怡冰和岭南王淡淡的看着,并未发表任何的言论。尤其是香怡冰,在她的眼前大骂妖孽当道,她的唇角还挂着悠然的笑容,仿佛说的根本不是她一般。
一声声的哭骂声响彻这小小的村落。
就连村长都已经半信半疑,转身问岭南王:“客人,你们是城里来的,真有这事么?”
不待他说话,香怡冰已经挑了挑眉毛,淡淡道:“卫女皇吸不吸血还说不准,如今都是谣传,不过这个小哥也没说错,外面的确死了不少的牲口。”
刚刚赶来的龙一等人,听见这话齐齐一趔趄,差点一头栽进土地里。
龙二三人一脸见了鬼,无语的抽着嘴角,小王妃啊,你这么说,村民们不就更相信了么?龙一的扑克脸也瞬间破功,眼皮子一跳一跳。
四人走上前来,听着耳边村民们一声一声的谩骂,那恨不得将卫女皇扒皮抽筋的恨意,心里尽都不是个滋味,这些村民没有直接受过小王妃的恩惠,山高皇帝远住在这穷乡僻壤,只能听一些城里百姓的风评,再加上一个村子里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言辞过分一些也情有可原,可是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辱骂自己的偶像,依旧咽不下这口气。
闪电是最沉不住气的,大喝一声:“你们……”
刚说了两个字,已经脑后一凉闭上了嘴,香怡冰一个眼风扫过去,止住了他的反驳,看着百姓瞧过来的眼神,道:“今日我等来此借宿,正巧碰上了这等事,小小心意也算帮大家渡过难关。”
她又取出一锭银子,塞进村长的手里。
老村长抖着手,连称不敢:“客人,你们先前给的就够多了,哪有住一夜就给这么多钱的……”
香怡冰没再多说,若是刚才那是锦上添花,此时却是雪中送炭,她相信老村长也只是客气客气,这关系到一个村子的生计,她们又明显不是穷苦人家,没有必要再推辞。
果然,老村长收起了银子,村民伏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香怡冰和岭南王对视一眼,朝给他们安排的茅屋走去,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龙一,和一脸郁卒的龙二等人,闪电瞪着眼睛,小小声咕哝着:“跪跪跪,跪你妹啊!刚才骂的又那么起劲儿……”
香怡冰摇摇头,一直忍受着他没完没了的碎碎念,直到进了屋里。
房间很简陋,又极小,一床,一桌,一个凳子,甚至连个椅子都没有,五个高大的男人站进去,已经差不多容满了,不过倒是干净整洁的很,雷鸣点上蜡烛,瞬时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屋子。
浅浅的昏黄光晕中,闪电不忿道:“王妃,你刚才怎么……”
岭南王摆摆手,撇嘴道:“那个情形,即便解释又如何?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子,不到一百口的人,在整个大陆上又有什么用?他们这会儿正激动着,要让他们相信女皇不是妖孽,还不得费尽了唇舌。而就算真的他们相信了,相比于整个大陆上百姓的质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几人叹气,自然也明白是这么回事。龙一想转个身,看了看这逼仄的茅屋,放弃了。
他道:“王妃,那么如今怎么办,燕南锡的目的是要将您妖魔化了,咱们知道可是百姓不知道,尤其是这天下间无缘无故死了的牲畜,就算是咱们解释是寄元草,那种生僻的东西,估计百姓也不会相信的,毕竟……”
毕竟,这死的都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
就比如先前他们住的那间客栈,一下子死了十几匹马,他们是没追究,却总有客人要追究,这赔出去的就是一大笔银子,说不准那掌柜的未来的三年早起贪黑,都是白干。
再比如这个村落,本就穷苦的很,靠就靠着这牲口为生,若是没有香怡冰给他们的银子,这一个村子的人都要陷入饥荒。
以点看面,以面看全。
这天下间又会有多少这样的事,燕南锡这是一招釜底抽薪,彻底断绝了百姓们的希望,让他们即便不信,也要把这恨意转嫁到她的身上,家里死了麦子牲口的,恨!家里没死的,恐慌!整个五国都处于一个恐慌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你,而这等时候,他们不能不信,也必须相信,在这怪力乱神的落后时代,妖孽,天谴,这等东西对他们的影响太大了。
若是卫女皇死了,会不会从此以后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安居乐业,才是所有百姓们最希望的!哪怕只有一瞬的希望,也要试一试。
而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朝廷给出了补助,补偿了百姓们的损失,这恐慌已经深入人心,这谣言已经在他们心里埋下了种子,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
更有甚者,若是皇室的态度是维护,极有可能引起民间的动乱,这方方太平的日子,就要到头了,而燕南锡也断定了,秦必然是维护她的,他们不可能杀了香怡冰以平民愤,而在这个时候,百姓的抗拒只会越来越深,到时燕国出兵,便是一支正义之师。
打着除妖为民的旗号,来一场正义之战!
香怡冰轻轻的笑起来,那个城府深沉的男人啊,这一箭何止双雕?
越是想,她越是要为燕南锡喝上一声彩,先前的谣言被她压下,他再借着这个谣言更上一层楼,很好,这样的对手,让人兴奋。
谁能想的到,在外面声声唾骂恨不得淹了这卫女皇的时候,她正在为了一手导演出这些的敌人喝彩,瞧着她眼里的神色,龙一和龙二三人齐齐退后一步,脚跟儿挨着脚跟儿,屁股贴着墙,力求离着现在看上去危险的小王妃,要多远就有多远。
剑眉一挑,岭南王问道:“媳妇,你有办法了?”
四双耳朵悄悄竖了起来,虽然他们不知道爷为何这么问,但是小王妃是谁?爷的媳妇,必定是爷最为了解。还有是谁?他们的偶像,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能难道她。即便如今的情势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乱的惊心,他们也相信……
彪悍的小王妃,必定能解决!
柳眉飞的高高,香怡冰诧异:“你怎么知道?”
说完,自己先笑了,这六年来并肩携手一路走过,没有人比他们更亲密,这亲密不只是行动上,也是心的贴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所想所思。
她摩挲着下巴,点头道:“有办法了,还是方才那些百姓提醒了我,妖孽啊……既然燕南锡要把我妖魔化,那么……”
她卖了个关子,没再多说,反倒是抱起双臂,慢悠悠的倚在墙壁上,昏黄的烛火一跳一跳,影影绰绰的火苗投入她凛冽的眼底,那双凤眸中的光芒明明灭灭,幽亮的人不敢逼视。
已经多久了,没见过小王妃这种斗志昂扬的彪悍劲儿了,自从有了小主子之后,小王妃就渐渐的变的更柔和,便是杀人也极少表露出从前那种骨子里的,冰冷的嗜血的煞气的模样。
而如今,又再次见到了!
但凡看见这一幕的,岭南王,龙一,龙二,闪电,雷鸣,无一不在心里为燕南锡开始祈祷,他们已经不担心了,脑子里只有七个字飘出来:燕南锡,好自为之。
正幸灾乐祸着,就听香怡冰含着笑意的嗓音,透着无与伦比的猖狂和傲然,淡淡道:“总是处于被动,也是时候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