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最怕的状况是怎样的吗?”余快微微侧头对南过说道。
“大概,是在所有人面前被老坛活活打死吧!”南过有些讥诮的说道。
余快发笑,笑声从他的鼻腔里很有节奏的传出来,他掏出一支雪茄,用精巧的雪茄剪刀剪掉了封口,这支雪茄剪他也是今天才从魔樟木的箱子里翻出来,是他从前在西伯时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物件。剪开雪茄,收好剪刀,然后余快在身上摸了个遍,也没找到一根火柴来。
“借个火!”余快对南过说道。
“你自己不会点吗?”南过有些愤懑的说道。
“你哥我是炼金系,转化火焰虽说不是难事,但终究没你那么得心应手!”余快斜眉歪眼的笑着说道。
南过有些生气,他还记得余快用手指在皮靴上擦出火来的样子,现在他却这么说,这摆明了是在使唤便宜人。不过生气归生气,他还是打了个响指,释放出一小缕火苗来给余快点烟。
余快将点燃的雪茄抽了一大口,然后美滋滋的把烟雾吐了出来,表情惬意的令人眼馋,看上去就像是那些烟被他喷吐出来的同时,也带走了他等量的忧愁和烦恼似的。
“总听人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惧,其实啊,生生死死也就那么回事,我在西伯为教廷效力的时候,生死一线的险境我经历过许多次,就连类似于灵魂出窍的体验都曾经有过。所以被人杀掉的状况对于我来说,真的不存在太多恐惧。”
“那你怕什么,老婆被别人拐跑吗?”南过坏笑着问道,一脸的不怀好意。
余快抽着烟,嘴唇嗫嚅两下,神情认真的说道:“这种事的确可怕,但我拥有应对这种事情的力量和方法,所以老婆的事情,也算不得恐惧。”
南过点点头,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想了想继续说道:“莫非你怕的是,哪一天一觉醒来,你所拥有和掌握着的力量全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吗?”
余快微笑起来,用燃烧着的雪茄在空气中画了个圈儿,“越来越接近本源了,这确实很可怕,只不过,我的内心没有那样脆弱,只要给我时间,我从来不缺乏从头开始的勇气。老实跟你讲,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蹉跎光阴,虚度岁月,大半生一事无成,甚至过活得相当凄惨,我讨厌那个麻木懦弱混吃等死的自己,所以当一切都以另外一种形式从新开始的时候,我比任何人活得都更认真。”
南过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却丝毫也没能发现可以跟认真两个字沾边的地方,“那你究竟怕什么呢?”
余快吐出了一个烟圈,带着些许解脱般的口气说道:“我怕谣言。”
南过有些语塞,他本想下意识的说一句:谣言有什么可怕的!但他想了想之后,又准备说一句:谣言谁不怕啊!可是最后他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余快睨着他,继续说道:“谣言猛于虎,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或许以你现在的阅历和身份地位,还体味不出谣言的可怕之处。当初我在西伯京都的时候声名狼藉,差不多学院周边的每一个妓女都号称接过我的生意,曾经还有各种肤色的几个小孩子当众抱着我的大腿喊我爸爸,学院里不论哪个女人丢了内衣,哪怕是打扫卫生的女佣或者看图书馆的老阿姨,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我。还有一次,一个女学生哭哭啼啼跑来指证我,说我曾经强暴了她,然后冲出来十几个拥有世袭爵位的贵族子弟同时围殴我,那一次我被打断了腿,但也有两个倒霉家伙被我揍得奄奄一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仅仅入学两个月不到,我就被京都魔法大学除名了,履历上被记了重重的一笔,我在魔法上的求学之路就此终结。”
“你人缘可真差!”南过说道。
余快云淡风轻的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事情的起因,我入学的时候太风光了,学院的冰山美人格莱瑞曾对我露出过笑脸,就是她的一个微笑,让我成了学院中所有男人的眼中钉。”
“后来呢?”南过追问道。
“后来还能怎么样,我走投无路,只好加入了教会,而且进了最最臭名昭著的宗教裁判所,像个疯子一样拼命学习神圣魔法,一步步向上攀爬,然后借用职务之便,把当初刁难过我的那些人一个个的烧死,包括那位冰山美人。可即使我能够杀了他们,却杀不死谣言,恐怕在所有人眼中,我始终都是一个精虫上脑且嗜杀成性的罪人。”
“这些都是真的吗?”南过看着他深沉的目光,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余快沉默了片刻,目视前方说道:“有一点点的夸大和艺术加工成分,但也是基于真实事件改编的,至少,格莱瑞对我微笑的事情是真的!”
“我呸,亏着我还听得这么投入。”南过一脸气愤的说道。
余快看着他,舔舔嘴唇不再说话。他刚刚所说的话真真假假,确实没什么深意,只不过他原本想说的却并非是这些,而是关于他一位小妻子的事情,那场谣言所掀起来的风波,曾几度将他置于死地。“我能够杀了他们,却杀不死谣言”,这句话才是他最最深切的体验,他无力保护自己的爱人,挣脱不开所有人对他的指责与咒骂,那段岁月,他简直举世皆敌,直到现在,他的那位幼妻还在魔法阵中沉睡。
他本以为这段经历已经过得足够久了,即使与人说说也没什么妨碍,只是在他提起声名狼藉这个词之后,准备说的那番话便悄然更改了方向。
两个人的交流陷入了僵持,他们沉默无声的朝着南门行去,话少了,走起路来也就快了很多,过了不大功夫,两个人就走进了南门碉楼。如今的碉楼之中满是监差狱吏,让人冷不防见了,就会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南门现在名义上的接引使还是辞贡阵,只不过他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本应该由他来做的一些日常事项,全都托付给了那一高一矮的师兄弟两人。
当满楼的监差狱吏发觉到余快走进来之后,全都放下了手边的事情,以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余快的脸,这些人都被余快削断了三根指头,但每个人损失的指头都有所不同,有的人被削断的是尾指小指,少几根也不影响拿刀握笔,但有的人被削了食指中指,不但严重影响了手掌的抓握能力,两个前期术士还因此而无法再捏决结印,彻底毁了修为。此外还有个性情暴躁的监差,直接被余快削去了两个大拇指,成了小半个废人。
“你笑什么?”余快对着身旁一脸贱笑的南过说道。
“我在意淫!”南过看着面前的监差们说道。
“娘勒个脚,没看出来你这鳖孙口味还挺重啊,对着七八个当差的意淫,这算什么?制服诱惑吗?”余快牙疼一般的看着他问道。
南过瞥他一眼,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我在想,如果哪天你被人封印了魔法力量之后,又被扔在了这帮人面前,你会有什么下场!”
余快呲着牙,倒抽一口冷气后说道:“你是不是对自己的立场有什么误解啊,莫非你还不知道,我当初是因为谁才对他们下的狠手?”
南过转了转眼睛,然后对着余快不耐烦的说道:“走了,还有正事呢!”
看着他理屈词穷的模样,余快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带着他轻车熟路的去了楼中的库房。库房在碉楼最深处,空间很大,采光也比较充裕,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各色物品,余快两人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拄着拐杖的辞贡阵在核对库存,他听到有人进来,便艰难的转过身,朝门口这边张望。
“北门门主大人?您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辞贡阵有些不解的问道。
“我的北门办事处修得差不多了,来挑几件桌椅摆设,原本只要让他一个人来就可以的,但你也知道,他这人脑子少根弦,他给我挑的东西肯定让人不合心意,所以我就自己也跟来了。”余快解释说道。
“你丫出门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明明是你求我来帮忙的好不好!”南过翻着白眼对余快说道。
“原来如此,那么二位就请便吧,家私陈设都放在西北角,您将看中的都挑拣出来,事后我找人给您送过去!”辞贡阵笑着说道,说完这些话,他便以手抚膺,虚弱的咳嗽起来。
看着辞贡阵的单薄身影,南过一阵摇头叹息,然后他拍了拍余快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这家伙,造孽呀!”
余快斜眉歪眼的笑了笑,然后凑近南过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误解了,莫非你不记得,他又是因为谁才挨了我的打!”
南过张口结舌,额头上的青筋噔噔直跳,辞贡阵也好,南门的监差狱吏也好,南过觉得自己也就是根导火索而已,怎么到了余快的嘴里,他就成了罪魁祸首了呢?
“余老师,你真是甩得一手好锅啊!”南过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过奖过奖!”余快乐呵呵的说道。
两人在条理分明的诸多物件中穿行,没走多远,就到了摆满家居陈设的那个角落,南过在一张四方大椅上坐下,椅子干净得很,就连雕刻着瑞兽的木质扶手内侧也没有半点灰尘。
余快游走在成堆的大小花瓶瓷器中,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敲敲那个,也说不上是心不在焉还是性趣十足,闲晃了一周,他才将雪茄屁股咬在嘴里,拿起脚边一只不及膝盖高的瓷瓶托在手上,瓶子釉彩极美,晶莹剔透有若青梅,余快对瓷器的优劣好坏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这瓶子清新可人,估计大鹫会喜欢,于是看了看有无破损之后,便一把扔进了南过怀里。
南过搂着瓷瓶,突然看到了不远之外的一件皮裘大衣,那件裘衣挂在衣架子上,浅棕色,也看不出什么材质。
“姓余的,那边有件貂皮大衣你要不要!”南过对余快喊道,不过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才留意到一件事,最近这一阵子,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余快穿衣服的品味正常多了,只是普普通通的衣着打扮,根本不像从前那样每天都穿得稀奇古怪。
余快没理他,只是潦草拣选了几样桌椅什物和陈设摆件出来,之后便觉得意兴阑珊索然无趣,他走过来踢了一脚南过的椅子,南过就抱着青釉瓷瓶站起了身,跟着他一同走出库房,然后又离开了碉楼。
“你今天是来人家地盘上挑衅的吗?”
两人走在南街的大路上,南过对身边的余快问道。
“挑衅?”余快一口一口嘬着烫手的烟屁股,紧皱眉梢的说道:“你犯的着向一个挖蚂蚁洞的小孩子挑衅吗?娘勒个脚,这事儿你还真干得出来!你犯得着向一个……”
“闭嘴吧,我明白了,你牛叉行了吧!”南过没好气的打断道。
这时候,在脂粉楼做杂役的那个小姑娘朝两人这边迎面走来,余快一把丢掉手中烟头用鞋底碾灭,然后他就笑了起来,笑得一如夏花之绚烂。
“蒹葭呀,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余快热情似火的向着小姑娘问道。
小姑娘蒹葭白她一眼,没有半分准备搭理他的意思,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嘿,你干嘛去,怎么不理人呢?”南过没好气的对蒹葭问道。
蒹葭微微一笑,站定脚步对南过说道:“哪有不理你,掌楼让我去南门拿几匹绸布和一些酒器,吩咐得急,我也不敢耽误工夫。”
“这样啊,那快去吧,对了,用不用我帮忙?”南过问道。
“不用不用,没多少东西的!”小姑娘一边摇头一边晃着两只小手,模样憨态可掬,煞是喜人。
“快去吧,免得挨骂!”南过板着脸说道。
“那我走啦!”小姑娘对他挥挥手,然后便径直向南门碉楼赶去。
“慢些走,当心摔跤!要是有人欺负你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啊,我明天去看你!”余快对着小姑娘匆匆离去的背影殷勤叮咛着,他眉眼之间的笑容依旧那样绚烂。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远去了,余快才笑盈盈的转过头来,对身边一脸嫌弃的南过说道:“把瓶子给我!”
南过看着他,一头雾水的交出青釉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