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连虎悄悄地把单晴瑶带到围城旁的一个小清泉旁时,单晴瑶的思绪依旧震荡在悲喜交集之中。
“是真的吗?嫂嫂真的没死吗?”
“王兄把她带来时,我真的很惊讶。我问了她一些只有青丘女毕落才知道的事,她都了如指掌。其实她是不是青丘女毕落,王兄最清楚。如果王兄认定她就是青丘女毕落,那是绝不会错的。”
“嫂嫂活下来了。”单晴瑶难以置信地喃喃。
“青丘女毕落跳下氏置水,却以轻舞的身份活了下来,是天命不绝。而小雪儿和仙芝的遭遇也是天命。生生死死,天意叶测。既是天意,她俩的生死根本不是你的错。”
单晴瑶心头又酸又暖,轻靠在他的肩膀:“天命?天意?”她苦涩一叹:“就如,我是命定的皇后?”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月起腾龙,凤栖梧桐。天地尊荣只是开始,凤栖梧桐才是结局。”
单晴瑶轻笑,笑中却满满的惆怅:“所以,你买下了月湖,建起了桐院,又在这建起了凤栖城。我天命如此,你不仅是要与丹干争,更是与天斗。逸郎,何苦!”
“我从小就循规蹈矩,步步为营,从来没有为一样东西执着,因为在我心里,所有东西都有个价值,可以买卖,可以替代,无需执着。直到遇上了你。”
单晴瑶无奈一笑:“以前在月氏,这种执迷不悟的人,我们会说是中了蛊。”
滕连虎在她唇上一吻:“你就是我命中的蛊!”
滕连虎看见从她衣裳中滑出的玉佩,他拿起细看,转到背面,在玉的左下方刻着个“楚”字。
“这玉佩是谁给你的?”滕连虎的脸色微变。
“是侯爷。他说他父王楚王爷找到了块好玉,刻成几块玉佩,就送一块给我。”
滕连虎的轩眉霎时拧结。
“怎么了?”单晴瑶看见他脸上涌起的深沉,急问。
“你在他的别府住了半年!”
“嗯,他的别府里有温泉,对我身体很好。”
“他,对你如何?”滕连虎幽深地问。
单晴瑶愣了愣:“他是和亲大使,自然对我很好。我好了,他就可以向文帝请功。”
滕连虎望各天上飘过的浮云:“你在府中过生辰时,他送了什么贺礼?”
单晴瑶狐疑地看了看他:“他刻了一个我在竞艺会单手跳舞的冰雕,做了碗长寿面和一个长寿包给我吃。”
滕连虎的眼眸猛烈地震动一下:“全是他亲手做的?”
单晴瑶怔愣地点点头。
滕连虎脸色沉冷:“靖侯爷,名叶寒,字,青云。你身上的青玉云佩绝不是块新玉,而是一块戴了很久的玉佩。”
单晴瑶瞠目结舌:“你,你是说这玉佩是靖侯爷自己的?可是,他知道我心里只有你,而且,还有丹干,他……”
滕连虎沉凝片刻,轻抚她的脸庞道:“我管不了,也不愿去管他的心思。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单晴瑶双手环绕他的腰身:“我的心里不会再有别人。”
两人默默相拥,过了好一阵子,滕连虎在她耳边轻语:“想游泳吗?”
“在这?”
“我已下令,不会有人来这里。”
单晴瑶霎时扬起灿然笑容,脱掉外衣,中衣,就要跳下水时,滕连虎一手拉住她,为她解开了内衣。单晴瑶骤然脸色绯红,扭捏地呢喃:“在,在这吗?”
“在水里,这水很温暖。”滕连虎把她抱入水中。
单晴瑶的脸红似最莹润的桃花,滕连虎心神荡漾地要去抱她,她一个闪身游走,娇呼道:“追上我再说。”
两道水带在清泉中划开,没过多久就聚为一条。轻云飘来,遮住骄阳的羞涩。光芒从云缝中透出,像是按捺不住窥视人世间最简单,最直接,却也最真挚的欢愉。
晚膳时,滕连虎,单晴瑶,玉子扬和轻舞四人坐在案几前一同用膳。上一次的同案共食,已是近两年前。四人经历了生离,死别;容颜改了,身份变了,真情依旧,真心不渝。
晚膳后,单晴瑶和轻舞一起去陪少猷睡觉,滕连虎与玉子扬则去书房与陆皓,杨龙英议事。
轻舞握住单晴瑶的手:“妹妹,你不要再回楼兰了。四哥和夫君一定会有法子把你留下来的。”
单晴瑶凄苦深叹:“他们没有法子!我想过很多法子,诈死?失踪?被掳?我能想到他们早就想过了。若不是丹干甘心放我走,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我翻出来,甚至会用大唐和大月氏子民的安危逼我出来。更何况,如今,我还有翰儿。他才几个月大,我怎能抛下他不管?”
轻舞痛心道:“你与四哥……”
单晴瑶胸口拧痛:“逸郎为我付出太多太多,我今生今世都算不清,还不完。我唯一能做的是这一辈子,心里只有他一人。”
“丹干,对你好吗?”
单晴瑶面容透出痛楚,丹干为她所做的一切,她无法视而不见:“或许,我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只是,他身为帝王,总会有比我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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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滕连虎问:“笼城那边有什么动静?”
杨龙英道:“丹干已经知道夫人被袭一事。已派出重兵向西边急速奔来。不出三日就会来到。”
滕连虎身子一震,脸庞涌出压抑不住的苦意:“三日?”
杨龙英道:“总门主,你带上夫人快走吧!就算丹干是楼兰北地王,总有地方是他找不到,管不住的。”
玉子扬看向滕连虎,字字坚定:“二弟,如果你决定带我的爱走,我会倾尽国力相护。我的爱受的苦难太多了,我不想她再受苦。”
滕连虎沉思半晌:“我的爱如果走了,在王庭的石触,毋代,丹甘一定没有活路,而大唐与大月氏的平安必不复在。我的爱不会同意的。更何况还有祁翰……”
玉子扬揪心地看着他:“我的爱若回了王庭,你们何时才能再相见?”
滕连虎沉默不语。相见,何期?
玉子扬暗暗微叹,问:“于阗贵主在笼城如何?”
杨龙英道:“祁翰以太子的身份参加笼城祭天看来是激怒了于阗贵主。除了必须要出席的仪式,任何宴席,聚会于阗贵主均称病不出席。连带呼洐太后的两个儿子北地王逐鞮和右谷蠡王逐鞬也称病在宴席中提早离场。”
玉子扬冷冷道:“丹干封祁翰为太子就应该知道呼洐氏族会有此反应。呼洐氏族如今的兵力非同小可。北地王逐鞮,十二万,右谷蠡王逐鞬,十万,于阗贵主八万,这三十万兵力若倒戈攻向丹干,丹干实不容易抵御。”
滕连虎道:“呼洐氏族虽有三十万兵力,丹干的北地王军队就有二十万,加上同胞兄弟左谷蠡王叶洪潇的十五万,以及丹干母族兰氏的五万,丹干的亲兵兵力就已有四十万。丹干敢封祁翰为太子,直打于阗贵主一记耳光,他必然已拉拢了另外两个王族,须卜氏和丘林氏。这两个王族各有五万兵力,加起来,丹干手握五十万大军,呼洐氏族的三十万兵力就不足为惧。”
陆皓道:“探子回报,乌孙那边似乎有军队调动。”
滕连虎霍然唐了:“怪不得于阗贵主敢如此唐着不给丹干面子,原来是他拉拢了乌孙。乌孙有二十万兵力,若全力相挺,于阗贵主与丹干就旗鼓相当。”
玉子扬看向滕连虎:“二弟,若我们暗中支持于阗贵主,丹干几面受压,说不定真的能推倒他。”
滕连虎摇摇头:“丹干既然要以祁翰逼于阗贵主造反,他必然早有安排。说不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陆皓点头道:“总门主所言极是。大小月氏的兵力加起来虽有二十万,但大部分士兵都是新兵,没有经历过战事。真在沙场上兵戎相见时,恐怕会散乱成沙。这些士兵少说要磨练几年才能成气候。”
玉子扬深深叹息:“几年?三年?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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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连虎回到房中时,侍女回报单晴瑶去了瞭望台。
夜朗云疏,繁星斑驳。点点流光,撒在无尽的夜幕中,如辽阔的星河。一弯淡淡的下弦月像星河里的小船,笼在璀璨星辉中,不知要划向何方!
单晴瑶躺在瞭望台,看着唐月星辰,静谧天穹,往日种种,不断在脑海回放。
滕连虎爬上瞭望台,躺在她身旁,把她轻搂入怀:“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时候在宫里的屋顶上看星星时,景色与此时的一模一样,但感觉,早已不同了。如今,我渐渐明白知晓父王为何会如此溺爱我,放纵我。他让我永远拥有最开心的回忆,依靠着这些回忆,再苦的日子也能泛出点甜意。”
滕连虎轻吻她的额头:“这两年来,我每晚都看着月亮,回想起你的一切。想得实在受不了了,就乔装跑去王庭,偷看了你几回。”
单晴瑶身子一震,惊愕地看向他:“在阏氏册封大典时,山丘上的银影真的是你?”
滕连虎点点头:“我听到你吹起的‘迢迢牵牛星’。那时我就早已下定决心,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无论你身在何处,我也要造起一座鹊桥把你接回来。”
单晴瑶的眼眶泛起了浓雾:“我生下翰儿后,在帐中看见的身影也是你?”
滕连虎凄凄道:“我收到石触的急函,知道你难产。那时候就想,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我就冲去把丹干杀了,再去月亮上找你。”
单晴瑶的泪水淅沥而下:“你答应我,以后再不要做这样子的傻事。”
滕连虎揪心道:“太迟了,恐怕我这辈子都会傻下去。”
单晴瑶深深地吻住他的温唇。唇齿相印,泪水相融,星空下放纵的痴缠。这一刻的心意相通,情爱交织,抚慰了几百个夜里的锥心牵挂,泣血怀恋。纵然前路艰辛难行,终要以真情,遇山劈山,遇海填海。
单晴瑶睁开眼时,滕连虎又在痴痴地凝视她。
单晴瑶看见他眼中的血丝,心头揪痛:“你,又没睡好?”
这几日出其不意的相聚本来就是偷来的时光。相拥相亲虽是梦寐多时,但如此短暂的相聚犹如饮鸩止渴。求之不得,令人痛不欲生;得而不能拥有,却令人万劫不复。
滕连虎强牵起笑意:“我今日带你去一个地方,要骑马。”
单晴瑶点点头。滕连虎拿过梳子为她梳头,再为她盘起了发髻。单晴瑶在铜镜中看见他专注地为自己绾发,心头沥沥淅淅地下起春雨,温暖中带着轻寒,甜蜜中泛起酸涩。
两人纵马向西,快骑了两个时辰后,去到一个大城池前。城墙上挂着“西城”。
守城门的卫兵一看见滕连虎的令牌,立即恭敬地行礼放行。
入城后,两匹马缓行在马道上。马道两旁有些小商小贩,商贩后面就是错落有致的帐篷。马道上人来人往,有月氏人,也有羌人,时而出现了些汉人。
穿过西城,再前行半个时辰,又看见另一座城池,城墙上挂着一块夺目的牌匾:“凤栖城”。
这座城比西城大上一倍,比起西城更繁盛。城中不仅有帐篷,更搭建了许多楼房。马道两旁的商贩更见规模,有酒楼茶馆,布行银号。
“这凤栖城是我最早建起的,因而聚居的人口最多,城内的通商也最频繁。”
单晴瑶环视四周:“这城中人数最多的似乎是羌人。”
滕连虎点头:“我也有些始料未及。原以为惯于游牧日子的羌人不会愿意留在一地。建起凤栖城,羌人不断涌入。羌人体格比月氏人和汉人更魁梧,思想却比起汉人单纯。我招了许多羌人入卫队,再以羌人领队。羌人卫队比起月氏卫队更坚韧也更服从。”
城中有些羌人看见滕连虎,立即跪地伏拜大呼:祁连。
单晴瑶狐疑地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滕连虎微笑道:“我教了羌人许多他们从未想过的事,也用药物治好了几位德高望重的羌人首领,如今羌人会称我为祁连,是‘天’的意思。”
前行不久,就看见一座府邸,府邸的牌匾上写着:梧桐殿,牌匾的四周雕满了各式各样的梧桐花。
“我们就住在这。我先带你去看湖。”
绕过梧桐殿的围墙,再前行半刻钟,穿过城门离开凤栖城,又前行小半个时辰,就来到“北城”。穿过北城后,举目所见是一片辽阔宁远的碧湖。湛蓝晴空下,万顷琼浆,波光潋滟,如世上最清和剔透的翡翠。
“前方的小湖叫耳海,是淡水湖。城中的用水都是从这取水。远处的湖便是青海湖,它是盐水湖,湖中鱼获甚丰,湖水可以制盐。有了盐,钱币就不成问题。这也是为何我可以在一年多里建起六座围城。”
长安的桐院,青海的凤栖城。三年前力挺大月氏复国,到如今建起小月氏,纵然自己不能留在他身旁,甚至连一言半语也不能给,他也无怨无悔地付出一切。
单晴瑶泪光闪闪,动容道:“逸郎,我要怎样才能回报你所做的一切?”
滕连虎轻吻她的额头:“只要你让我遵守对你许下的承诺,就够了。”
单晴瑶踮起脚,在他的唇上深深一吻后,泪中带笑道:“我们出湖钓鱼好不好?湖中有个小岛,我们去那烤鱼吃。”
两人坐上一艘木船,划船出耳海。去到耳海中央,在船身两旁放下鱼杆。烈日当空,两人躺入竹篷中,斜视篷外万里碧空,轻云飘渺。nm
“兄弟哥和三哥哥的孩儿出世了吧?”
“对,两个孩子只差了十日,兄弟的是女孩,小名叫苑儿,三哥的是男孩,小名叫洛儿。”
“爹爹,二娘,兄弟哥和三哥哥一定开心极了。”
“爹最宽慰的是三哥终于可以定下性子留在安华马帮。有兄弟三哥一起照看安华马帮,我就可以安心留在这。”
单晴瑶微微叹息:“三哥这只没脚的鸟终于不再乱飞了,你却跑到青海来建起小月氏。”她紧握他的手:“杨龙英说你在这一年多来为了小月氏,日夜忙碌,每日也只是休息两三个时辰,这样子怎么行?”
“刚起步建围城时的确有太多事要顾及,我恨不得每日有一百个时辰。如今内围城的东西南北城已建好,每座城选出了城主。有他们帮忙,我便可轻松些。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单晴瑶看向连绵不断碧波山峦:“这里真美。千山万水,你为小月氏选了一块沃土。要我一辈子留在这我也愿意。”
滕连虎心头霎时紧绷,他深吁口气:“我的爱,丹干已派出大军前来青海,两天后就会到。”
单晴瑶面容骤变:“两天?”
滕连虎凝视她的双眼:“我带你走,去一个丹干找不到的地方。”
单晴瑶的脸色由震撼,到喜悦,到惆怅再转为晦暗。她默默地垂首,靠在他的胸怀,沉默良久。渐渐地,滕连虎感到胸膛中的颤与栗,冷与热。
“对不起,我,我不能走。我走了,翰儿怎么办?还有蝶君,邱平蝶,石触,林大夫,丹甘,他们怎么办?丹干一定会发狂,他会毁了这刚刚才建起的小月氏,甚至会毁了大月氏。我在云中郡,看见在那儿的百姓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我若走了,丹干一定不会再让大唐太平。逸郎,对不起,我不想世上因我而起战火。”
虽然这是他早已预知的答案,滕连虎胸口依然涌满了刺痛与苦涩。这就是她尊荣天下的宿命,大情大意的重负,如影随行。
滕连虎轻抚她颤抖的身子,声音嘶哑:“是我对不住你,我没办法把你留下。我一定会让丹干甘心地放你走。相信我!”
单晴瑶抬起头,泪眸凄凄:“逸郎,你娶郑薇为妻吧!我不能留在你身边,就让她来照顾你。”
滕连虎苦苦一叹:“我的爱,我的心里容不下别人。”
单晴瑶俯在他的胸膛抽泣着,滕连虎轻扫她的背,似在抚平她的痛,抚慰自己的伤。
两人在船上相拥着,不知觉中竟睡着了。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单晴瑶睁开眼时,辽远天际,漫天红彩,绯影斑斓。对上滕连虎清和柔情的目光,恍惚间,竟不知道此时此刻,身在何方?此情此景,是幻是真?
滕连虎温柔地微笑,轻吻她粉唇:“饿了吗?钓到的鱼都跑了。”
“那怎么办?”
滕连虎从木船旁拿起一块木炭,撕下衣角,在衣角上写上:鱼,玉罗门岛。单晴瑶会意地笑起,拿过木炭,在鱼和玉罗门岛中加了个“酒”字。
滕连虎笑着从衣怀中拿出一只竹哨,向天空吹奏。不一会儿,一个鸽子飞来,滕连虎把衣角绑在鸽子脚上,鸽子急飞而去。
滕连虎拿起船浆,向湖中的玉罗门岛划去。
岛边的石滩上树立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玉罗门岛”,玉罗门岛并不大,岛中只有一座凉亭。
上了岛后,天几乎已全黑了。滕连虎拿起火种,点燃了凉亭旁的火把,又点起了篝火。
“处密说沃尔坦手下的将士不会活着回王庭。”
滕连虎点点头:“但凡看见你我一起的人,不愿降服的,一个也不能活。”
单晴瑶急忙拉住他的手臂:“除了处密!他不会出卖我的。”
滕连虎看向单晴瑶:“你这么有把握?”
单晴瑶坚定地点头:“他是邱平蝶的心上人。我答应过邱平蝶,一定会想法子让丹干废了她,他们就可以一起离开王庭,双宿双栖。”
滕连虎轻嗯一声:“怪不得石触说处密常对他善意提点,原来是因为邱平蝶。此事你一定要小心,若有人察觉了他俩的事,后果堪虞。”
单晴瑶深深叹息:“我会小心的。若小雪儿和仙芝没死,邱平蝶早就已经离开王庭了。如今,不知还要等多久。”
“小雪儿和仙芝的死是太后和呼洐姿下的手。她们在马的饮食中下了五石散,又在小雪儿要去抓的那只兔子身上下了迷香,那些中了五石散的马一闻到迷香就是发狂。这种阴险的法子想必是上官庭的主意。”
单晴瑶星瞳一震:“又是上官庭?”
“上官庭本是压注在丹干身上,原以为丹干登基后必会支持乌孙称霸西域。因为你,丹干默许大月氏夺下骏王令,又因你而严惩了云雀。丹干要借大月氏牵制乌孙,不想任何国家称霸西域。上官庭看明白知晓后,改投呼洐氏族是意料中事。”
单晴瑶紧攥拳头:“小雪儿和仙芝的仇我一定要报。”
滕连虎握住她的手:“别急!无论是太后,呼洐姿还是上官庭,丹干一定容不下。毋代发出的密函提到丹干的母后是被□□折磨三年而病逝,我推想下毒的人一定是太后。要报仇,无需你自己动手。”
一艘船向玉罗门岛划来。侍从把鱼,肉,酒,等一大堆食材放在凉亭上的石桌上后,悄然离开。
单晴瑶烤鱼,滕连虎烤肉,边喝边吃边烤;你喂我,我喂你,欢言笑语,酒香情浓。
吃饱后,两人又躺回船上,一边喝酒一边看漫天星光在天河潆洄。煌煌星河映在湖中,湖光闪烁,天上人间,竟似缠绕难分。
单晴瑶喝下从滕连虎口中渡来的酒,柔声问:“我们一起酿的葡萄酿不知道味道如何?”
“葡萄酿放得越久就越酣醇,我们以后一起去打开它时,它一定会是人世间最香醇的酒。”
四道柔光交集,眼波流淌,荧荧熠熠,让点点繁星黯然失色。
身姿交缠,木船随着纵-情的律动摇晃,晃碎了一湖平静。娇-吟重喘,震破了星幕的寂寥。波晕荡漾,醉语飘扬,世间旖旎,天人共醉。
单晴瑶被一声声似吼似歌的声音唤醒。滕连虎身穿上中衣坐在船头,晨光的红晖映照,更显他的俊朗英姿。他转头看向单晴瑶,她眼眸似水,粉腮欲滴。纵发丝凌乱,不减她诱人仙靥。
滕连虎走入竹篷,拿出梳子为她梳理发丝,挽起发髻。
“那些是什么声音?”
“渔民出青海湖捕鱼时都爱高歌一番。”
“湖边的那些人在做什么?”
“他们把湖水引到盐田去晒盐。这里的盐品质上乘,能以很好的价钱卖给大唐和西域各国的王室。”
“那边绿油油一片又是什么?”
“是麦田。耳海是淡水,可以灌溉麦田。”
单晴瑶靠在他的胸怀:“逸郎,你是汉人,却让那么多月氏人和羌人过上和乐安宁,丰衣足食的日子。”
“王兄要我来青海,原意是不想我再落魄颓废。我要建起小月氏,一心只为要夺回你。我有很长一段日子每日心头燥动得难以自持。我恨不得立即把你抢回来。围城建得慢些,侍兵训练差些,我都会大发雷霆。直到有一日,一个六七岁的月氏孩子捧着一篮鸡蛋,对我说,他们一家人很感激我给了他们一个安稳的家。那一刻,我才恍然回过神来,我一心要以小月氏为夺回你的手段,这里的子民却视之为家。看着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稳安定地过日子,我的心平和了不少。家之所在,国之所依,才会是凤之所栖。”
两人静静地坐在船上,听渔民的高歌吆喝,看湖边晶盐似白雪,麦田如绿毯。天幕绚彩,湖面粼光,两人相依相偎,如偷下凡尘的神仙眷侣,沉醉在人间的美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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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凤栖城的梧桐殿时,玉子扬等人已在殿中等候。玉子扬让轻舞带单晴瑶入内梳洗,便与滕连虎,杨龙英,陆皓入了书房。
杨龙英道:“收到笼城来的急函,昨日有刺客暗杀丹干与太子。丹干与太子都没事,石触受了伤。”
滕连虎眉头一紧:“石触伤势如何?”
“急函没提。”
滕连虎问:“有没有抓到刺客?”
杨龙英道:“没逃走的刺客全服毒自尽,身上搜出丘林氏的令牌。”
玉子扬冷哼一声:“上次雪公主之事于阗贵主嫁祸须卜氏,追杀我的爱一事就嫁祸兰氏,这一次行刺又嫁祸丘林氏,看来于阗贵主是要用尽一切阴谋来削弱丹干与三大王族之间的信任。”
滕连虎淡漠道:“于阗贵主的计谋极可能算错了。雪公主一事,丹干唐知不会是须卜氏所为,也来个顺水推舟,收回须卜氏一半兵权,又废了须卜妃,把二王子祁信赶出王庭,遣回须卜氏。表面上丹干对须卜氏极是震怒,但这也是个拢络须卜王的极好时机。丹干只需要稍微暗示是于阗贵主出手嫁祸,须卜王的怒火必会转向于阗贵主。这一次,于阗贵主暗杀未遂,嫁祸给丘林氏,反而给了机会让丹干拢络丘林王。兰氏是丹干的母族,对丹干是忠心不二。三大王族若全部真心臣服追随丹干,于阗贵主纵有北地王逐鞮,右谷蠡王逐鞬以及上官庭的支持,也必败。”
玉子扬看向滕连虎:“二弟不是想借于阗贵主之手动摇丹干的帝位?”
滕连虎摇摇头:“呼洐氏不足以憾动丹干。王庭中,只有一人有可能。”
玉子扬眉头微蹙:“叶洪潇?”
滕连虎点点头。
玉子扬微微沉思:“叶洪潇一直活在丹干的影子下。但此人心浮气傲,自视甚高,成不了大气。”
“越是高傲的人越容易被煽动。他才智的确不足,但我不需要他成大气。只需要他在时机成熟时,出其不意地给丹干至命一击。我要的就是这一击!”滕连虎脸色沉冷如霜,目光却灼热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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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连虎带单晴瑶去了凤栖城的大街,在一家简单的店家坐下。
“别看这店不起眼,这家的牛肉面是我吃过的所有牛肉面中最出色的。”
店主看见滕连虎热络地打招呼:“滕小哥,你又来了。哟,今天还带了朋友。”店主上前来擦桌子时才看清单晴瑶的面容,霎时呆愣了片刻“滕小哥,这位是?”
“她是我的娘子。我的爱,这位是屠苏猎。”
单晴瑶盈盈一笑:“屠苏猎好!”
屠苏猎呵呵笑道:“滕小哥,你的娘子真是天仙似的,怪不得藏了那么久也不肯带出来。”
一位妇人端来了两杯水,看见单晴瑶,满脸惊讶:“哟,天下真有如此绝色佳人,与滕小哥真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啊!”
玉竹冲了过来,瞪眼挤眉地打量单晴瑶:“你是怎么做滕大哥的娘子?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看你娇里娇气的,一定不会做好吃的给滕大哥,滕大哥才会又瘦了。”
单晴瑶赫然怔住了。
“玉竹!”屠苏猎和妇人齐声大喝。
玉竹依旧紧盯单晴瑶:“我会做很多好菜,如果我是滕大哥的娘子,我一定把滕大哥养得白白胖胖的。”
单晴瑶哑然失笑。
玉竹道:“你若不会做菜,我,我可以帮你做。”
“帮我做?”单晴瑶好奇地问。
玉竹微微低头:“我,我不介意做滕大哥的二娘子。我可以做菜给滕大哥吃,嗯,也给你吃。”
单晴瑶和滕连虎霎时啼笑皆非。
“玉竹,快去煮面。”屠苏猎窘迫地大叫“滕小哥,小女真是太失礼了。”
玉竹瞄了瞄单晴瑶的身材,忿忿不平地呢喃:“这么瘦,怎么为滕大哥生孩子?”
妇人再也忍不住把玉竹拉走。屠苏猎羞愧地向单晴瑶赔不是:“小女胡言乱语,滕夫人不要当真。这面我请滕小哥和夫人吃,当是赔罪。”
说完急步走回锅炉旁,扭起玉竹的耳朵大骂起来。
单晴瑶看向滕连虎,托腮笑起:“看来上至公主,下至平民,都被你迷倒。”
滕连虎无奈地摇摇头。
饿了,加上牛肉面的味道的确很出彩,单晴瑶不仅把一大碗牛肉面全部吃完,连汤也喝光。
“真的是很好吃!”单晴瑶满足地放下碗。
屠苏猎走来,送上一碟卤牛肉:“来,请夫人尝尝这卤牛肉。”
“屠苏猎,你的手艺真好。”
“夫人若喜欢就常来吃。”
单晴瑶心头凄凄,微微一笑:“屠苏猎是汉人,怎么来了这?”
“我家原在北地郡。大唐邀月公主去和亲之前,楼兰兵三天两头就来抢劫,日子真的没法过。后来听来往的商队说青海建起了围城,急需各式各样的人才。我的厨艺过得去,既然在北地郡待不下去,不如来青海试一试。来了这一年多,这里的总门主建起一座又一座围城,城内的百姓越来越多,我的生意也越做越好。听说这总门主是位年轻的汉人,竟然有本事管住一大伙月氏人和羌人。”
单晴瑶看了滕连虎一眼,问:“你没见过总门主?”
“总门主如此尊贵,哪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能见的。”
“屠苏猎没想再回大唐吗?”
“我听同乡说自从公主和亲后,楼兰兵就不再来犯,在北地郡的日子也安稳了。但我在这的日子过得好,也就不打算再回去了。而且,大唐的和亲公主去到楼兰这种蛮荒之地,没几个能活得长久。那邀月公主也不知能撑多久。若邀月公主不在,楼兰指不定就故态复萌。”
妇人走来:“你别说丧气话。邀月公主原来就是月氏公主,与以往的娇生惯养的大唐公主不一样。而且所有月氏人都说月氏公主美若天仙,楼兰北地王宠爱得不得了。说不定月氏公主能长长久久地留在楼兰,那大唐人和月氏人都能过上太平日子。”
滕连虎脸色微黯,他轻握单晴瑶的手,柔声道:“走吧!”
单晴瑶怅然地深深一叹:“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上会背负那么多人的寄望。”
“公主!”一声大叫划过热闹的街道。
五名月氏人瞪大眼睛注视单晴瑶片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公主,真是你。公主回来了,公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