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月开工资后,程逍欢的父亲按计划请俩位厂长和王段长来家吃了一顿饭。按以往的规矩,父亲请同事吃饭,程逍欢和母亲都是不上桌的,母亲在厨房里吃完了饭就躲进程逍欢的房间里去了,程逍欢却一直呆在厨房里,隔着窗户听着客厅里的声音。
程逍欢的父亲很健谈,无论跟什么人说话向来不卑不亢,而且一点不做作,言谈特别得体,既能让人尊重,又能令在坐的人都感觉到心情舒畅。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处室的职员,算不上领导,但两位厂长显然在言语间已把父亲看做朋友关系,至少没有职务高低之别,反倒是王段长像个陪酒的小角色,除了客气话一句不敢多言。更让程逍欢意外的是四个人吃完了饭都留下来打上了扑克,一直玩到十一点半才散场。这说明两位厂长给足了父亲面子,也是在用这样的态度告诉王段长:我俩都跟程逍欢的父亲关系不一般,他儿子在你工段,你日后该照顾得照顾,不然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通过这顿饭,程逍欢认识到父亲比他高明得多,不做趋炎附势的事情,一直靠着人格魅力赢得别人的尊重,因此他也打消了说(shui)服父亲去给王段长送礼的念头,甚至觉得这种想法让父亲很掉价。
这顿饭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之后王段长见到程逍欢时,不再像以往那样阴沉着脸,目光对视的时候总能看到他露出笑容。放料的岗位再缺人的时候,也不再只抽程逍欢替岗了,而是对马军说:“你今天去放料,下次再让程逍欢去。放料再缺人的话,你俩以后就换班去吧!”
“哦,行。”
马军很自然地笑了笑说。
程逍欢从中看出王段长是个擅于揣度别人心思的人,尽管程逍欢从来没说过,但他好像早就知道程逍欢心里想要什么,所以含而不露地决定让马军与他轮流去替放料。
程逍欢也觉得马军是个聪明人,他当时就应该能猜到这里面一定有事,但却从来不点破。换班去替放料,这无疑损害了马军利益,按常理而言,马军心里是极不情愿的,甚至是对他有很大怨气的,但马军却好像并没有当回事,还像从前一样对他有说有笑。
……
了解了单位那些从前不了解的事情后,日子就好像过得特别平淡无奇。上班除了偶尔和马军、汤继淘、阙志成寒暄几句,就基本上活在机械化的看岗和小说的情节里,回到家里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仍旧是看小说。
赵磊起初周六周日经常去程逍欢家,但也没有什么正事,就是在他家消磨时间,他慢慢觉得有些厌烦,用假装发困去搪塞赵磊,等赵磊走了之后就又来了精神看小说。赵磊也慢慢自知无趣,去程逍欢家的次数不再那么勤了。
程逍欢自从加参了工作之后就再没有找过一次康广亮,本想参加工作之后用一个月工资去请康广亮吃喝玩乐一番,一来是为了还他的人情,更重是想要回从前在他面前失去的尊严。但亲身体会到钱挣得太不容易之后,他把这份人情和尊严逐渐看淡了。
看着长满老茧的手指,夹着一块钱一盒的秋泉烟,同样是走上社会的人,他更不想再跟这个花钱如流水一样的亮哥再有任何瓜葛……
“既然亮哥拿我当亲兄弟,我也在此表个态度,以后亮哥就是我的亲大哥!吃大哥的,喝大哥的,欠大哥的情,我仗义!……”
程逍欢时常会想起年前在酒桌上与康广亮说得话,他还记得当时还伴着含而不落的热泪情绪激动地说说那番话的,可如今回忆起来却显然那么幼稚可笑。
康广亮也没有再主动找过他,这说明不光自己在变,康广亮的内心也在变,世界上可能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和事吗?
承诺、尊严、哥们感情……呵呵……在时间和境遇面前都是浮云!等你将来有一天财大气粗了,再去跟人讲这些吧!
……
日复一日没有起伏的生活中,程逍欢除了活在小说的故事里,更渴望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姜婉莹、周颖、叶梦琪的身影时常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知道自己不配,甚至觉得曾经那么深爱过他的周颖都不配。不配并不代表不想,而且想得发疯,他悔恨当初没有把姜婉莹拿下,悔恨与周颖分手,悔恨没有向叶梦琪表白,悔恨自己学生时代的自命不凡,错过一段又一段不至于让他此时感到那么孤独凄落爱情。
悔恨已经没有用了,再想挽回早已物是人非。他曾幻想过上网找个能谈得来的女孩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但却舍不得一块五毛钱一小时的网费;于是又设想去书店租书时,能认识一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异性,但又想到认识了又能怎样呢?自己连顿饭都请不起,又谈何了解和发展呢?
不知不觉、浑浑噩噩间转眼又到了一月份,冷瞬再次放寒假回来了。程逍欢并不像以往冷瞬回来那样高兴,因为实在没钱给他接风……
从前是学生时代,尽管兜里也没多少钱,但他还能为自己找借口来维持吝啬后的坦然。如今已走上社会,无论挣多少钱,都该请冷瞬吃顿饭表达一下心意,可他一个月只留一百块钱零花,三条秋泉烟是必买的,为了在外人面前要个脸,还要买三四盒蝴蝶泉,五角钱一天的租书钱也是必花的,刨去这些开销就仅剩下三四十块钱了。而请冷瞬吃饭,就必须把陆萍、康广亮、赵磊全带上,就算像上次那样在家按排一顿,就算每人只喝五瓶啤酒,加上几盘像样肉类菜,一百块钱之内都下不来。
给冷瞬和陆萍接风的人照例是康广亮,程逍欢自然也没办法推脱,但他整顿饭却吃得如坐针毡……
席间除了冷瞬、陆萍、赵磊之外,还有两个康广亮新交的朋友,程逍欢恍惚地听说这两个人是某某局的,但没记住他俩的姓名。当两个陌生人中有一个问到程逍欢在哪个单位上班时,他笑着说了句“X钢的。”笑得是那么不自信,和毕业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对方也只是“哦”了一声,没再和他搭茬。程逍欢也不想像从前那样刻意追求人前的存在感,他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甚至别人说什么都没有进入他的大脑,只想硬着头皮把这顿饭应付过去,此后尽量不再参与过样无法还清人情的饭局,更不想进一步认识那些不是一个社会阶层的人,生怕从对方不经意的态度和眼神中,察觉到对方内心对他的轻蔑。
那顿饭之后康广亮再叫程逍欢去吃饭,程逍欢说什么都不去了,再之后康广亮也只是礼节性的给他打个电话,久而久之也不再找他了。但康广亮有班的时候冷瞬还会经常去程逍欢家,尽管冷瞬从不问他为什么和康广亮疏远,但程逍欢知道冷瞬大概能够猜到其中的缘由,只是不想逼他说出来。
程逍欢问及冷瞬和陆萍的关系时,冷瞬明显带出不耐烦地说:“还那样,总干仗,时好时怪的。咱别唠她了,一提她就闹心……”可没过几天,冷瞬却失魂落魄地对他说:“陆萍得了不治之症,刚到XX市确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