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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得不说的故事

2018-12-17发布 4100字

院主的笑容僵了僵,完全没有了继续夸耀自己手艺的心思,他放下根雕坐在榻上,慢慢拆开了吴大隘刚才送来的那封信,信封中仅有两页纸,字迹密集,而且潦草不堪,但即使有人看得懂那些夸张的行草,也无法解读出其中暗含的内容。院主拿起雕刀,沿着先纵再横的固有顺序将信纸裁成长短不一的纸条,然后按照月份时辰的数目进行二度排列,这样就能获得发信人想传达的信息了。

院主皱着眉看了半天,无奈的叹息着说道:“这字也写得太草了,看得我头疼。大隘,你来看看!”

“给您送来之前我看过了!”吴大隘老实的说道。

院主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他,信纸上这种特殊的加密手法,即使知道解读规律的人也很难在裁剪排列之前看懂实际内容,但吴大隘却是个例外,他虽然心思鲁直憨厚,可思维中的逻辑条理和计算能力却优于常人,就算他只去过一次的地方,也能在多年之后清晰的回忆出那个地方的立体结构,对他而言,能够读懂未经破解的加密信函或许还真算不得什么难事,可也就是这样一个记忆力超强的人,院主花了三十来年也没能教会他察言观色和说客套话的本事,也不知该说这个人是脑子不好还是脑子太好。

“消息上说的什么。”院主问道。

“这是第二批谴去阶牯城的人手发回来的消息,您猜对了,那座城底下确实有个很大的地窖。”

“有多大?”

“很大!”

院主无奈的笑了笑,谆谆善诱的说道:“形容一下究竟有多大,有咱们玺投房这么大吗?”

“我不知道,信上只是说很大。”顿了顿,吴大隘继续说道,“但是根据传回来的具体测量数字,以及瞎子在城外监听半月的结果,我推测,那个地窖至少能装下十个玺投房这样规模的庄园。”

“那就不该称之为地窖了,应该称为地下宫殿才对。”院主笑着说道,“可若是当真挖掘出那样大的一座地宫,为什么地表的阶牯城没有塌陷呢?”

“阶牯城临近滨海,表层是不宜种植的碱性沙地,向下半里到一里的纵向深度,便是一整块巨大无伦的岩盖,厚度大约在三至五里以上,越过那层岩盖,最下面的空间应当比较容易挖掘,而且也不会对地上建筑造成任何影响。”

“是啊,或许那座地下宫殿并非人力挖掘,而是自然形成的也说不定。即便不是自来就有,雇佣上千百个民夫,挖上十年八年也能成型,若是利用大成的奇异术士,或许一年半载便可完工。”

“院主,您觉得那个人在暗中大批量的打造铁宫车堡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地底阴冷潮湿,不适合长久存放铁器,养护不当便十分容易出现锈蚀,而且铁宫车堡被人驾驭便能行走飞腾,任意找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都能藏匿,甚而直接在某个无人区域内建成一座车堡营地,那样一来岂不是更加妥当,何苦大费周章在城池底下搞一个地宫出来?”

“如果在偏远地区建成一座营地,为掩人耳目,必定会距离阶牯城十分遥远,双方传递消息便会出现不小的延迟,如此一来,阶牯城那位城主每次想调度车堡大军岂不是都会很麻烦!”

“这世上除了驿马飞鸽之外,总还有其他的通讯手段,而且那阶牯城中不是还设立着一座武阁吗,那里面怎么也会收纳着三两尊车堡才对,一方面可以拿来护卫城池,另一方面也可用于传递讯息。”

听到这种推测,吴大隘豁然开朗,他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计算,脑海中浮现出赦守全省的地形地貌,然后逐步扩大到相邻的津汼,再继续放大至整个松阳道,乃至与松阳一河之隔的燃山摹杰,但是当他推演到这里时,却只能无奈的放弃。

“资料太少了,我计算不出来。”吴大隘说道,脸上丝毫不见气恼和挫败的神情。

院主笑了笑,从榻上站起身来,踱步行至墙壁上悬挂着的几副工笔画前,那些画像上所绘制的,正是一尊尊不同样式的铁宫车堡,由左至右,画中的铁宫车堡从最初时的六仞余高,一点点逐步变化,成了最后那高逾十仞一黑一银的两尊车堡,图画上为了直观表现车堡机体的高度与大小,每一副上都画了同等比例下的常人、牛马、树木、楼阁与城墙,这就显得那些车堡看上去简直是擎天立地的神明一般。

院主看着那些画,目光最后停驻在那一黑一银的子母双堡上,当他每次认真的注视着画像时,都由衷的感到自身太过于渺小。

过了良久,他平静的说道:“所谓的车堡营地,也不过是咱们临时起兴的一个推测,连影都没有的事情你又何必算得这般细致。至于铁宫车堡的资料,天下多少人都在眼巴巴的看着,可谁又能看出更多门道来?那种四五层楼高的钢铁巨人,本就不应是这天地间该有的东西,如此巨大的体魄,如此沉重的手脚,到底是被怎样的力量在驱动着,又是以怎样的方式被人支配着,除了那位城主,以及那位盛奇士大人的遗孀之外,恐怕世间再也无人知晓了。自打第一尊铁宫车堡在这片天地间登场开始,逼疯了多少绝顶聪明的傀儡技师与机关匠人,这东西太超前了,根本不容当世之人理解。”

“院主,您是否对这铁宫车堡过于重视了,咱们早就经过了多方印证,奇异术确实能对车堡的机体造成损害,既然有制约这种机关傀儡的方法,就应该不足为患才是,您又何必如此留意。”

“大隘,你也算与那位城主见过面了,觉得他为人品行如何?”院主顾左右而言他。

“长相俊美,算是我生平仅见的美貌男儿,气度儒雅谈吐俱佳,颇有亲和力,善于和人打交道,我只是与他匆匆的见了一面,也只能看出这些。”吴大隘说道。

“看看,简直就是怀春少女最理想的梦中情人了!”院主有些为老不尊的笑了笑,然后望着那些车堡的画卷叹息着继续说道,“可也正是这位翩翩佳公子,儒雅美少年,造出了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征伐利器,别人来要,他付之一炬,别人来抢,他狠辣还击,如此决绝心性,不得不让人投鼠忌器,生怕将他逼得太紧,使一切都难以转圜。”

院主盯着一副高达八仞的车堡图画仔细打量,这尊车堡曾经在河东白炀边界的大山深处出现,玺投房收到消息后,立即遣派大量人手过去查访,有幸在一处地势险要的山洞中回收了部分残骸,车堡上机巧联动的部件无一例外都被销毁得干干净净,残存部分只能拼凑出一副八仞高的巨大躯壳,就像个被人从容吃光了的螃蟹。

“此外,对于这位风采无双的城主,许多人大概都忽略了一点。”院主伸手摩挲了一下面前那副画卷的纸面,淡然说道,“这些年,恐怕没人计算得清,他利用铁宫车堡活捉了多少个巫女。”

巫女,对于任何一个国度来说都是不小的隐患,巫女食人饮血,这是人们痛恨巫女的根源所在,也是人们将之与传说中的妖魔鬼怪联系在一起的原因,但这也就更加容易令人畏惧。所幸的是,畏惧与仇恨总是相伴而生,低等阶的巫女需要抓人来吃,但人们也有侥幸抓住巫女的时候,巫女一旦被抓,无一例外的下场凄凉,不是被活活打死,就是被活活烧死。巫女入道之后修炼十年,舍弃肉身进入镇灵级别,可惑人神智,对于这一类巫女,普通人已经无法构成威胁,但却难敌任一类别的前期术士。

吴大隘略加思索,眉头稍稍蹙起,他看着院主的背影问道:“您难道是说,阶牯城的铁宫车堡,与巫女有关?”

“或许有关,或许无关。”院主转过头来笑望着他,“各地巫女成灾,朝廷手中的修术练气士毕竟有限,就算加上咱们派往各地驻守的术士,最多也只能防御一些大城重镇,不过巫女们却更乐于在偏远乡村中掠食,朝廷管不过来,即便管了,也多是将为祸的巫女驱离本地为准,只能解一时之危。阶牯城的铁宫车堡这时就派上了用场,不但让世人觉得,这车堡就是为了针对巫女而生,并且还能名正言顺的将大量巫女活捉到手。若说阶牯城的那位城主对巫女没有任何图谋,我是不信的,可要仅凭这一点就说巫女与铁宫车堡之间有什么紧要联系,却又未免牵强。”

吴大隘闭上眼睛整理思路,看上去就好像正在将院主的这个推测装进脑海中的档案室里。

院主坐回榻上,将记录着信息的那些纸条与信封投进了炭盆里,只一瞬间便烧成了灰烬。

“院主,这几年国内的巫女数量越发增多,据传言是因为中高等阶的巫女都在寻找千宝匠人锻造的那三十六把名刀,若是联系上阶牯城活捉巫女的事例,您说是否会是那位城主在幕后运筹,将千宝名刀散布在了大厉境内的四方,以此引来更多巫女供他抓捕,此外还令他收买了人心。”

“应该不会。”院主语气肯定的说道,“这法子太笨了,不像他的行事风格,收集名刀散布四方,这举动谈何容易,几百年间,咱们大厉也只听说西北那边存了几把名刀,其余的全都分散在中土各国,这样大的范围,绝不可能凭借个人力量便轻易收集得到,而且走漏消息的风险也过大,如此多数量的名刀,只需有一把被人查到流出的源头是阶牯城,这个布局便前功尽弃。”

吴大隘微微垂首,有些生硬的转回了刚刚的话题,“院主,属下还是觉得,您太过留意阶牯城和铁宫车堡了,机关傀儡,终究是假借外物的小道,根本不足以匹敌锤炼自身的修术练气,咱们与其将目光局限在松阳那一城一地,还不如放眼天下,寻出更多适合踏上修术一途的根苗,就如北齐等几个大国那样创立门派,延续师承,更系统更完善的培育出精英术士,如此一来岂不是最好出路?目前大厉境内有能力效仿那种体制的组织,首屈一指的便是咱们玺投房,以当下的时局来看,即便马上就开山立派也不会有太多阻力。”

院主笑了笑,他不用猜就知道这番话绝不可能是吴大隘自己的想法,想必是玺投房中那几个心思活络的小家伙又开始不安分了,在他们眼中,自己一把年纪思想僵化,可不就是个固步自封、不思进取的老顽固吗。自己也年轻过,锋芒毕露的那段岁月里,也曾觉得事事力求稳妥保守的老头子们全都是不可理喻的老糊涂,可是随着年纪越高,能看清的地方也就越远,磕磕绊绊迈过了一道道的坎,他最终还是活成了自己当初最为不齿的模样。

“大隘,你果真觉得有了师承门派就是好事了吗?”

“凡事一体两面,有优势的东西自然也会有其弊端,可是北齐、隆东和谷这三大国创立各路修炼门派由来已久,每一梯次的高端术士都从未断档,这种力量储备实在令周边邻国睡不安寝食不知味,咱们大厉如若没有三始大宗师坐镇,恐怕早已让北齐吞并了去。”

院主的笑容依旧,他拿起雕刀与半成的树根,开始继续耐心的雕凿,少顷之后,他吹去根雕表面的一层木屑,举起来对着吴大隘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驾鹤西游!”吴大隘笃定的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院主的脸色黑了一下,然后才恢复神情继续问道:“我是在问,我手上这东西是什么!”

吴大隘思忖片刻,回应说道:“是一只鹤!”

“是吗?”院主呵呵的笑出了声来,看着手中的根雕说道:“可它分明是一段树根啊!我以我的想法和见识为它重塑形态,让它变成了一只鹤,可是在我下刀之前,它又何尝只能是一只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