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46年到1952年,米仓山的青杠林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青杠林里的耳棒放了一茬又一茬,青山未老,人世沧桑。我们故事里讲的这一批米仓山人,在这段动荡的岁月中,都按照自己的方式活跃在这历史长河的一瞬间里,枯者自枯,荣者自荣,生者自生,灭者自来,沉者自沉,浮者自浮。他们有的走到了自己的归宿,有的正在走向自己的归宿。每个人最后都像这茫茫夜空中的一颗流星,曳着一缕长长的莹光,消逝在这万古长空里。
2016年九月,家住古都西安的冯老板送自己的儿子到一所高校去报名,一位宋老师接待了这父子俩。谈话间得知这位宋教授祖藉是四川通江老官镇人,冯老板说:“我的祖藉也是老官镇的,孩子他爷爷就是在老官镇出生的。”
经过交谈,这冯老板的父亲叫冯小财,冯老板的祖母叫月牙儿。而这位宋教授的爷爷名叫宋宪章。一说起来,彼此都知道,都是老官镇的后人。
冯老板叫冯继喜,他说他爷爷冯喜财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光荣牺牲,父亲冯小财,母亲黎氏,二老都年逾古稀,不愿离开故土,现在还住在核桃树乡。奶奶说那里还有黎奶奶的坟,得有人在那里守护。冯继喜初中毕业后就打工搞建筑,后来成了大老板,在西安买了楼房,把祖母月牙儿接来了西安,月奶奶今年已九十一岁高龄了。
宋教授是搞写作的,他曾听爷爷讲过关于月牙儿的故事,对这些故事很感兴趣,于是要求要去看望月奶奶,冯继喜老板表示欢迎。
在一个星期天,宋教授来到了冯继喜家。一百六十平米的大房子,装修十分雅致,陈设堪称豪华,比宋教授的家还阔气。
月奶奶满头银发,身板硬朗,精神矍铄。听说是宋家的后人来访,她十分高兴。谈了许多往事,时而感伤,时而兴奋。
她问宋老师:“你爷爷还健在吗?”
宋老师说:“老人家活了八十六岁,1996年去世了。”
月奶奶问:“解放后他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宋老师说:“我们爷爷是个很识时务的人,解放后他走了一条自新的道路,所以他的后半辈子,过得还算可以。”
宋老师的爷爷宋宪章,在土改政策宣传队里干得很出色,县区乡领导都认可他的工作。后来政府面向社会招收小学教师,宋宪章荣幸地被录用了。他主动要求到米仓山腹地的深山里去任教。他到了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里,叫猴子坪的地方。那里祖祖辈辈没有过学校,猴子坪五十多户人家,没有一个识字的人。宋宪章在猴子坪,破天荒地从零开始办学,荜路蓝褛,从不灰心。后来把全家从老官镇搬迁到了猴子坪。这位宋教授就是在猴子坪出生的。宋宪章在猴子坪干了四十多年,直到他去世的前两年才离开讲台。几十年间从猴子坪考出去的大中专学生就有五十多人。
月奶奶问:“文化大革命中,你爷爷挨过整吗?”
宋老师说:“因为猴子坪太偏僻,那里不曾有过红卫兵,所以他也不曾受到过什么冲击。活到八十六岁正病而终。”
月奶奶还没有忘记俞明的媳妇,她问:“那位蔡小姐呢,还健在吗?听说她后来再没有嫁人,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哟!”
宋老师说:“八十年代我父亲曾回过一次通江,也到了老官镇,那时听说那位蔡老师一直在通江教书。那以后就再也得不到她的音讯了。”
其实,这蔡老师早在上个世纪1988年就退休了,一直活到九十一岁高龄。她教过的学生有几千人。在她临终之前,学生齐集床前,问她还有什么遗愿,她摇头,表示没有什么遗愿。然后招手把几个最贴已的女生招到床前,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交给她们。女生们一看,那张纸是蔡老师写的一份报告,请求党组织批准让她死后安葬在俞明的坟旁。女生们掉泪了,男生们沉默了。
在整个入殓和发丧过程中,没有人说一句话,抬丧的男生们,没有人指挥,没有人引路,全靠大家的默契,不知不觉就把灵柩抬到了俞明的安葬地。那里早有学生挖好坑了,学生们悄无声息地把她葬到了俞明坟旁。
然后点上香烛,学生们一齐跪拜,有一个男学生喊道:“蔡老师,您安息吧!是我们批准把您葬到这里的。”
月牙儿还向宋教授打听了许多人,宋长亭、池素娥、宋彪、向嫂、向思潘。。。。。。
宋教授说:“月奶奶,我想听听您的故事,您这一生,很不容易,我觉得颇具传奇色彩,我想把这些素材写成一本书,书名就叫《月奶奶的传奇人生》,你看怎么样?”
月奶奶听了不住摇头,说:“人生就是这样,是是非非,善善恶恶,不管什么样的人生,都有做对的和做错的,不管什么样的社会,都有行善的和作恶的。宋教授,你就好好教你的书吧,别来写这些,写出来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宋老师很震撼,没有想到月奶奶能说出这一番话。言语不多,却让这宋老师觉得有振聋发聩的作用。宋老师总结成了两句话,写在他的采访本上:
青史是非终有定,红尘善恶永无休。
赵默 2018年11月15日完稿于新疆昌吉市海棠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