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李弘益除了忙于公务、想办法对付山东世家的同时,他也利用难得与家人长聚的时光,享受着人生难得的快乐。
母亲张氏的身体还不错,老人家喜欢热闹,经常去变场听变文、听戏曲、听相声。张氏崇尚佛家,但是对于李弘益推行的抑制宗教的政策,从来不发表自己的任何看法。这是老太太有自知之明,站在国家的角度来看,李弘益的这些做法都是对的,况且李弘益又不灭佛,民间百姓信仰也从来不强制干涉,所以她信归信,大概也只是一种精神寄托而已。
天子李柷自婚后,又纳了两个妃子,虽说并不像他的父亲、祖宗一样,手握无上的皇权,但李柷也想开了,从他的曾祖父唐懿宗开始,皇帝就荒淫堕落,说一句难听一点儿的话,大唐也到了该亡的时候了。
若非李弘益拼死出力,将大唐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他这个皇帝当真未必能够坐得上,而且李弘益以及内阁诸人,都不是嚣张跋扈的,相权大过皇权,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要李弘益本人不篡位,那么大唐再存在个一两百年,应该也不成问题的。
所以早熟的李柷安安静静地当好盖章用印的那个人,每天除了观政和有限的处理政务权力,就是读书、学习、练字、画画。大约是想到自曾祖父以来,大唐连续三代皇帝都是爱好玩乐,打马球、好声乐,却把大好一座江山败坏如斯,所以李柷的个人爱好就相对简单也更文雅了许多。
他时常与李茂贞的儿子李从严等人一起,讨论绘画技巧,甚至组织了一批画师画匠,将大唐立国以来的画师、绘画风格、绘画技巧等归门别类,打算写一本书,专门品鉴评定大唐有名的画家,一如司空图品鉴唐诗一般。
他这么做,内阁诸大学士都乐得如此,只要皇帝不闹事,安静地待在皇宫里,想做什么都可以,反正户部也不会出钱的。倒是韦庄有时受天子召见,劝谏一两句,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李弘益闲暇时,便与在长安的老友们小聚,自温宪、杜荀鹤等相继去世后,他恍然意识到,或许他认识的一些人,外调为官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对于李弘益来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对子女的培养教导。他常年不在家中,家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了索梵微去处理。好在李弘益对女色的要求不高,到现在依旧只是一妻一妾而已,家宅相对就安宁了许多。
只是他离多聚少,对子女就不能够言传身教,却导致对子女尤其是儿子的教导,着实不够。大儿子长期陪伴在母亲身边,索梵微又是个家教甚严的,却导致老大、老二两个儿子,过于稳重,少了少年的跳脱,多了几分迂腐的老气。
唐朝的妾生子,都是要嫡母来养的,李弘益家同样也不例外。好在索梵微不是妒妇,老二儿子本身性格就像母亲康妙妙,便是纠正也还不算太晚。
于是每到周末,如果有空,李弘益便将曹用行、李存孝、慕容阎昆、张琏等人的儿子们都集中起来上课。他也不讲那些大道理,比如讲战事,就从细节分析,借着地图、地形,如同讲故事一般。讲民事,也是同样,带着一帮少年,去乡间、去工坊,一面看一面说。
李弘益没有教育儿童的经验,但他始终觉得,身处其地亲自感受一番,要远比读百遍书来得深刻。
就在李弘益忙碌着的时候,转眼乾兴四年就来了。自当年出兵潼关之后,李弘益就一直有意,尽管看似朝廷每年都在用兵,但是规模基本都保持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比如对卢龙的用兵,主要是河南道为后勤,要考虑到百姓们恢复生产、对税务徭役的承受能力,所以这些年河南、河北以及河东道,已经开始缓慢地恢复着,相比安定多年的关内道等地,或许不如,但总归是有了许多好转。
曹用行到达徐州后,驻兵符离,他听取了刘知俊以及徐州军情司都尉的汇报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当年刘知俊跟随慕容阎昆大军南下,砀山一战击败寇彦卿,再加上不久之后开封城破,导致徐州等地,伪梁残军逃入山泽为匪,这两年刘知俊的主要任务就是剿匪,平定地方。
总体看来,刘知俊做的还不错,这让曹用行很是满意。而地方治民官,则以俘虏、山贼等为基础,雇佣农闲时的农夫百姓,将官道修缮了一番,并且开始逐段地翻修道路,以混凝土铺路,又广设驿站、巡逻队,出行也方便了许多。
乾兴四年一月中,曹用行引兵南下寿州,在杨渥手下那支规模不大的水师的协助下,渡过淮河,进驻寿春。徐温大惊,一咬牙,竟然舍了濠州,将西面的兵力收缩至滁州一带。
对于徐温来说,他不得不如此,淮南缺乏骑兵,偏偏曹用行带来了至少一万骑兵,这意味着一旦大唐骑兵冲了起来,他完全没有任何抵挡的手段。
而且关键的是,徐温自前年就向钱镠求援,甚至不顾颜面,表示淮南愿意奉钱镠为叔父。可惜钱镠也不傻,他看的出来,朝廷灭伪梁之后,天下再无敌手,若是自己与徐温联合,江东再也不复钱氏,于是选择了沉默,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等到李存勖也归顺朝廷,并且消灭了卢龙,钱镠知道自己的唯一选择,就是投向长安,于是派出顾全武,领兵攻润州。
润州北临长江,实际上也正是因为有长江,钱镠一直以来才被杨行密压着打。而杨行密手下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却因为杨渥出逃而分裂,徐温手上的水师虽然依然强大,但已经不比当年了。
最关键的是,洪州秦裴早早投向朝廷,导致全师朗和谢彦章跨江相对,将大江上游都占据了,徐温的水师也不敢轻易出动,只能在扬州防备着钱镠。
这一次钱镠一出兵,就将扬州水师都吸引在了丹徒、瓜洲一带,动弹不得。而且徐温手上的兵力,主要集中在和、滁、濠州一线,现在腹背受敌,简直难受得要死。若非长江下游依旧控制在自己手里,只怕徐温都要被压力逼疯了。
徐温将濠州兵力收缩,曹用行顺势进驻庐州慎县,于是杨渥不得不前来拜见,而全师朗也难得地从含山县北来。
曹用行见众将都已经到齐,只有谢彦章因为在宣州长江以南未至,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吾自长安来时,内阁及元帅要求,只给我一年时间,平定徐温,光复淮南。以吾看,一年太久,战事不可拖延。徐温如今只有三州半之地,半年之内,吾要见着徐温的人头!”
见到朝廷诸将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杨渥心里发苦,他曾经见识过全师朗所领昭信军的实力,当真可以说是天下精锐。他父亲杨行密组建了一支五千人的黑云都,皆穿黑铠,战力强悍。但是随着他与张颢、徐温撕破脸面,黑云都也跟着分裂了,如今他身边只有两千旧军。
所以杨渥其实一直都在暗自抱怨,朝廷明明已经有了实力,却偏偏出工不出力,让自己与徐温硬抗打消耗战,这是他最为不爽的。可惜他当初选择投靠朝廷,实际上不过是想要利用朝廷而已,李弘益却也不傻,自然也不愿意耗费朝廷的人力物力,却把嫁衣裳送给杨渥。
见到杨渥不反对,曹用行指着身后挂起来的巨型淮南地图,说:“荆州横江军冯将军已经顺流而下,祁连军慕容将军已经入濠州,下定远,淮南军驻全椒,开道军、义胜军以刘将军为主,兵发清流县,两相合围,先把滁州拿下。全将军与冯将军自历阳攻乌江,然后直下江宁。宣州谢彦章部,出当涂,自陆地攻江宁。镇东军顾全武部也会配合在丹徒发起攻击,牵制徐温水师。尔等的作战任务,都明白了么?”
诸将皆大呼:“诺!”曹用行大声说:“元帅先灭伪梁破开封,晋王又定卢龙破蓟县,北方同袍连番大捷,咱们南兵也不能示弱,攻入扬州夺下江都,在此一战,将士皆当用心,戮力向前,听清楚了吗?”
乾兴四年三月,朝廷两万余大军连同杨渥部万余大军,自三面将滁州州治所在的清流城团团围住。然后清流守城军士第一次见到了朝廷的攻城方式。
只用了二十日,清流城便被攻下,徐温部战死八千余,被俘虏一万三千余,其余残部狼狈逃往永阳,却在半路被慕容真海领骑兵拦截,拼死战了一场,又丢下数千具尸体,然后逃向了扬州境内的六合县城。
徐温也是真的急了,原本他在和州的历阳附近,靠着水师牵制全师朗部,此前全师朗未参加战团时,徐温的水师纵横大江,杨渥根本不敢抵抗,若非洪州丢失,谢彦章领骑兵入江南,他在长江的优势是极大的。
但是没有想到低调了数年的冯行袭,突然带领船队顺江而下,只大船就有三十余艘,皆是楼船,白帆遮天蔽日一般。这是冯行袭窝在荆州多年,一朝发力,真正向江南人士展现出了朝廷的实力。
五月下旬,曹用行也急了眼,亲自至六合城下督战。淮南水系发达,河流众多,挖掘地道爆破攻城,数次挖掘,地道都被地下水涌出,人不能入。眼看带队的温韬有些酥手无策,曹用行大怒:“没有了火药,难道我大唐便不会攻城了么?”
于是批甲下马,手提横刀,亲自带队,大呼:“有卵子的都跟老子冲啊!”他身为大唐军方的二号人物,如此身先士卒,激得刘知俊、温韬、令狐泰等众将,都派出亲卫精锐都,跟随扛着云梯冲城。
鏖战两日一夜,曹用行身中数箭,最终杨渥的黑云都拼死攻上城头,牢牢占据了城墙一角。然后越来越多的朝廷士卒涌上了城头,六合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