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米仓山风云录

第十九回 县长土匪委任状 新娘婊子判决书

2018-11-13发布 10828字

通江解放了!到处是歌声,到处是红旗,到处在锣鼓喧天。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嘿啦啦啦啦,黑啦啦啦,黑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花篮的花儿香呀,听我来唱一唱呀,唱呀一唱。

在那一代人的记忆中,这些歌声就是解放的旋律,这些歌声引领着一代人走进解放的时代,翻身作主的时代。

就在全县人民欢歌阵阵,彩旗飘飘热烈庆祝解放的时候,关守忠得到一个报告,说是包括伪县长邢志贤在内的通江县伪县政府的十余人在几天前就神秘失踪了。

蹇学恭老先生带着几个附近山民来见关营长。山民举报说,邢志贤一伙人进了穿云洞。

关守忠立刻集合部队包围了穿云洞,炸开洞门一看,早已人去洞空。

关守忠立刻命令:“组织搜索,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些国民党的余孽找出来。”

蹇学恭对关守忠说:“你就是挖地九尺也把他找不出来。”

关守忠说:“他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蹇学恭说:“洞内暗河邃道错踪复杂,号称延绵数百里,贼人一旦从洞中遁走,实在无可奈何于他。”

关守忠问:“有何良策?”

蹇学恭说:“只有枕戈以待,等他从哪里冒出来就在哪里消灭他。洞中存粮毕竟有限,没有了补给,他在下面是呆不了多久的。”

关守忠只好收兵回营。回到城中,建立新政权,维持新秩序。并且派人时刻监视着穿云洞的动静。

邢志贤一伙确实是进了穿云洞。不过他们现在已不在穿云洞了。听说解放军进了通江,他们已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地面,现在活动在本县大山深处的芝包口一带。邢志贤、麻龙神联络当地反动乡长靳廷方的地主武装,正式组成了“川东北反共救国军司令部”,背靠巴山老林,准备负隅顽抗。

邢志贤亮出了在绥定受训时熊专员颁发的委任状,自己坐了第一把交椅,当了司令。麻龙神和靳廷方被邢志贤任命为副司令,跟随邢志贤一起逃出来的郑定星,汪令民都当了营长。邢司令、麻副司令、靳副司令。一个个沐猴而冠,弹冠相庆,总共有千来人的队伍。邢志贤成天吹嘘说,台湾要空投武器、食品、军衣、军被,让大家提起精神来,要在这米仓山上大干一场。

这时,有一个人的日子最难过,他就是周飞虎。他一心要想杀死的人现在当了司令,红得像辣子响得像炮。眼看麻龙神现在也保不住他了,副司令哪里管得了正司令呢?万一邢司令旧恶不泯,随便找个茬儿都可以把他拉出去砍了,现在的邢司令要杀他周飞虎不如宰个鸡。他想到这些不由背心发凉。思来想去,他觉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那天夜里,三更时分,他脚底板儿擦油----溜了。

这支所谓的“反共救国军”是三股势力拼凑在一起的。麻龙神在五马寨时只有七八十人,占了穿云洞后劫持溃军二百多人。麻龙神手下一共有三百多人。靳廷方的地主武装有六七百人。邢志贤带来的是他在县政府里的心腹、死党只有郑定星、汪令民等八九个人。这就让靳廷方心里有了想法。他原本想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倒搞得好,一个是土匪,现在要和我靳乡长平起平坐,一个是光杆司令,现在要对我靳某人发号施令,他越想越窝火。

他想来想去,觉得问题出在那张委任状上。于是他决定要看看那张委任状的真假。

靳廷方头天晚上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规定了行动暗号:如果委任状是假的,他把雪茄烟扔到地上为号,他的人一拥而上,火拼了这个冒牌货司令。如果是真的,他就给邢志贤敬上一支雪茄烟,大家就不准乱动。

第二天早上,靳廷方把他的人集合起来,说是要请司令训话。并说让邢司令带上委任状,让弟兄们开开眼界。也让弟兄们了解了解司令的背景。

邢志贤如约而来,并且带上了那张委任状。

先由邢志贤向弟兄们展示委任状,他展开那张委任状,面向队伍,双手举过头,在队列前来回走了一趟。嘴里喊着:“这是蒋总裁亲笔签署,由绥定专署熊专员颁发的,委任本县长为川东北反共救国军司令。从现在起,我邢某人将与弟兄们同甘共苦,在这米仓山上,轰轰烈烈大干一场。”这时靳廷方从邢志贤手上接过委任状,拿到一边去仔细审视。铜版纸,顶端印有十二角星徽,正文的字是石印的,”邢志贤”三个字以及年月日的数目字是毛笔填写的。那纸版,那压在邢志贤半身相片上的钢印,都让靳廷方找不出半点纰漏来。靳廷方傻眼了。他觉得这是真的,那蒋中正三个字,让他不寒而栗,心中庆幸,幸亏我老靳没有轻举妄动。

他把那张委任状恭而且敬地卷了起来,他的手在颤抖,一不经意,嘴角上叨的半支雪茄掉落在地上。

顿时,几十个人一拥而上揪住邢志贤。

弟兄们七嘴八舌地嚷着:“把这个冒牌货拉出去砍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去他娘的司令吧,懵人。”

“。。。。。。”

靳廷方慌了,高声喊道:“弟兄们误会误会,快放开邢司令。”

这时麻龙神带着他的三百多人荷枪实弹冲了过来,把操场团团围住。靳廷方不住地对着麻龙神喊话:“都住手,都住手。误会,误会呀。”

这时,靳廷方的人先退下,随着靳廷方一声口令:“立正——”

队伍重新站好了队。他喊道:“让邢司令继续训话。”

惊魂未定的邢志贤没有再给‘弟兄们’训话,而是走上前去质问靳廷方:“靳副司令,这是怎么回事?”

靳廷方一时还编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来解释这事,嘴里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误会,误会,这全是误会。”

邢志贤一看麻龙神的队伍已包围了操场,胆子也壮起来了,他大声地呵斥靳廷方:“这个误会你解释得清楚吗?哼!”

这时麻龙神冲进了场,他提着手枪,走到靳廷方面前。一脸怒气地逼问靳廷方:“姓靳的,你这是在搞什么鬼?你得给老子有个交待。我们到芝包,是你邀请来的。现在这样对待我们,老子的几百条枪可不是吃素的。”

靳迁方不住地陪小心:“哎呀,麻副司令,你息怒。麻哥,等我收了操,把队伍带回去,查一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然后,我去找你,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麻龙神最后威胁了几句:“这件事还没有完,要想玩花花肠子的话,等着瞧。不是吓唬你,我的几百人里头半数以上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老子要对付你姓靳的,是文不借笔,武不借刀。我在邢司令那里等你。”然后转过身去对他的兵喊道:“弟兄们,回营房,准备开饭。”

麻龙神回到司令部,邢志贤一脸阴沉坐在太师椅里,一语不发。

麻龙神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邢志贤慢条斯理地说:“这个姓靳的心里有鬼。此事不可等闲视之。”

麻龙神说:“他说他一会儿给我们一个交待。我们得有所准备,他说得明白,也就罢了,说不明白的话,我们先把他狗日的给干掉。”

邢志贤一摆手说:“哼!不可轻举妄动。当今立军之始,又大敌当前,千万不能内部起哄,出师未捷,自己先乱了阵脚,那是绝对要不得。我们自己心中须有数,对这个姓靳的,须加防范。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他闹僵。既谋之于大则当忍之于小。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麻龙神说:“懂了,看他怎么给我们一个交待,能给台阶就给他个台阶让他下呗。”

邢志贤会心地笑了:“哼,麻老弟就是聪明。”

这时靳廷方和两个喽啰绑着一个人押了过来。

邢志贤站起身来问:“靳副司令,这又是要干什么?”

靳廷方指着被绑的人说:“情况搞清楚了。就是这个家伙,他,范松娃,煽动士兵哗变。说要把委任状枪到手另立山头。”转身对两个喽啰命令:“拉出去毙了。”

邢志贤手一扬说:“且慢。靳副司令,这仗还没打,先杀自己的士兵,这不吉利。叫他好好反省,戴罪立功吧。押回去,押回去。先关他几天禁闭再说。”

靳廷方一抱拳说:“谢过司令不杀之恩。”命令手下说:“把他押回去。”

靳廷方告辞要走,邢志贤一招手说:“靳老弟,坐下来。我们聊聊。给靳副司令看座。”

靳廷方以为这折戏演完了,没想到还要让他坐下来聊聊。他心里有些惶惑,于是只好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

麻龙神抢先问了一句:“那个范松娃是哪里人?在你这儿干 了多久了?”

没等靳廷方答复,邢志贤先接过话去:“呃,那是靳副司令的内务 ,问它则什?这事就这么结束了,接下来的事,就由靳副司令自己去处理好了。”邢志贤半躺在太师椅上,摆出一副上司的架势来。接着说:“靳老弟呀,这带兵啦,要恩威并施。该严的时候要严,该宽的时候要宽。但凡知兵者,惜兵也。”他忽然记起这靳廷方是个大老粗,于是问:“呃,我说的这些你听得懂吗?”

靳廷方心想:你装你娘的什么蒜,你他妈啥时候带过兵?猪鼻孔挿葱,装你娘的什么象?哪里弄来他娘的一张啥求委任状,在老子面前来摆谱,什么‘知兵者,惜兵也’,什么 玩艺儿?

但是,人家现在是上司,不敢造次。于是答道:“司令讲的道理太高深了,我哪能全懂?不过还是从中悟出了点什么来。司令今后对下级说话还是要浅明一些。我们这些书念少了的人哪能跟司令您比呀?”

邢志贤听出来了,他这是在奉承。于是哈哈大笑一阵之后说:“不,在这动乱的年头,还是要你们这些武棒棒哦,在刀枪相见的战场上,之乎者也有什么用哦?”

靳廷方心里想:你他妈知道就好。嘴上却说:“哪里哪里,今后还要司令多多提携。”

邢志贤一抱拳:“彼此彼此。”

靳廷方说:“那,司令您歇着,在下告辞了。”

邢志贤一扬手:“去吧去吧。”

靳廷方走了,邢志贤从太师椅里站起来,两手交叉于身后在屋里踱步。他心里在想:这个姓靳的还真是不如麻龙神那么好对付。麻龙神出身低微,土匪一个,只知道大块肉,大碗酒,大斗分金银。能结交上我这个七品县印,已经觉得占了高枝了。这姓靳的可不一样,曾经当过芝包乡的乡长,曾经富甲一方,啥样的鸟都见过。是这一带的土皇帝。在芝包,他是老了天下第一。现在却来了个司令,要屈尊他只能是天下第二了,他心里能舒服吗?

这时麻龙神进来了。邢志贤忙坐回太师椅,麻龙神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把身子倾斜到邢志贤的肩膀上悄声说:“搞清楚了。和你猜想的基本一样。”

邢志贤催促道:“快说,说得具体点。”

麻龙神说出了他了解到的实情:靳廷方绑来作替罪羊的那个范松娃,是个残疾人,又聋又哑。平时是给伙食上挑水的。是个只会挑水的人。

麻龙神说:“假如司令同意拉出去毙了他,那就中计了,他杀人灭口,死无对证。现在问题就明白了,只要把范松娃叫来 ,让那姓靳的自己说说,这样一个人能煽动哗变吗?这不明摆着的吗?就是你靳廷方主谋的嘛。”

邢志贤说:“麻老弟,你又错了。我叫你去查个明白,是要做到我们自己心中有数。并不是要把姓靳的搞得下不来台。我们已经给他台阶下了。这事到此为止,再也不要提起。让他把我们当作傻子,那才好呢。”

麻龙神说:“知道了。”

邢志贤说:“笼络,这就叫笼络,你懂吗?”

这时候,一个喽啰进来报告:“报告司令,岗哨上抓住了一个女人,她包袱里携带了好几百个大洋,还有许多金银首饰和珠宝甚至还有不少金条,口称她是从绥定来的,要见邢司令,有重要的事当面对你说。”

邢志贤一听,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命令道:“快,带她进来。”

那女人被带了进来。她低着头走到邢志贤面前跪下,口称:“民女叩见司令大人。”

邢志贤听声音已经断定就是她,说道:“现在是民国,不兴行跪拜礼了,起来吧,站着说话。”

那女子站立起来,二目含情,闪烁着泪花,看着邢志贤。

邢志贤一看,果然是她。

她是谁?她是前书中池道士寻仇回龙桥一节里的那个新娘子——唐月儿。其实她的本名叫唐玉儿,她的那位父亲唐金华,不姓唐也不是她的父亲。唐玉儿自已都说不清自己是哪里人,十二岁被人拐来卖到营山县城的一家窑子里。十五岁开始接客,因为窑子里的鸨儿姓唐,就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唐玉儿。接客不久就来了一位自称姓朱的做绸缎生意的嫖客,虽然年纪较大,已经四十出头,但颇得玉儿赏识。一来二去,二人如胶似漆,后来两人商量索性逃出了那家窑子,逃到江口做起绸缎生意来。去年进货时,遇到洪水暴涨翻了船,一船绸缎打了水飘。二人为了生计出来寻找活路。来到老官镇白鹭溪边租了一间民房暂且栖身。适缝媒婆四处为俞哲夫寻找小妾,又听说男方失去的爱妾叫月牙儿。于是二人假办父女去应聘,并且将唐玉儿改名唐月儿,以迎合男方的欢心。经媒婆一牵线,一拍即合。得了大洋两千元。本来商量好的,过门以后再伺机逃跑。没想到池志平帮了她们一个大忙,让她在娶亲途中就逃脱了。二人拿着白白得来的两千块大洋,经江口、石桥河一路逃到了绥定。唐玉儿在一家名叫香君院的妓院里接客,那姓朱的整天吃、喝、嫖、赌、抽大烟。由一个生意人堕落成一个社会渣滓。

邢志贤在绥定受训期间,没有携带五姨太随行,寂寞难耐的时候,就到香君院去消遣。在那里遇上了这唐玉儿。也就是五姨太在家被鬼吓得屁滾尿流昏死过去的时候,她的丈夫邢志贤正在唐玉儿的怀里享受温柔。邢志贤也把那张新得到的委任状在唐玉儿面前显摆了一番,并且向唐玉儿承诺:“如果玉妹妹哪天有什么难处,就来找哥,哥给你摆平就是。”

绥定解放了,查封了妓院,唐朱二人无处存身,带着些钱财逃到了通江。她们经江口,云台,刘坪辗转来到了过街楼小镇,就在镇上租了个门面干起老本行,做绸缎生意。

过街楼附近有一处地名叫松林子,住着一户姓张的大户人家。这家有个二少爷名叫张雪松。这张二少爷本来是在成都上学的,因为时局动荡学校停课,就跑回家来了。在大城市混了几年,现在回到乡下家中,颇觉无聊。在家,不愿听那位封建意识浓厚的老父亲成天叨叨。一出门来。前后左右除了松树还是松树。加上他二十出头年纪,正是青春涌动的时候,让他寂寞难奈。

那一日风和日丽,张雪松骑着他从成都带回来的洋车来到过街楼要散散心。无意中邂逅了绸缎庄里的女老板。郎才女貌,一见钟情。很快就勾搭成奸,而且这张雪松书也不想念了,下了聘的未婚妻也不想要了,父母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唐玉儿对她那位姓朱的老公也逐渐反目成仇了。唐、张二人山盟海誓,此生非对方不娶不嫁,定要做夫妻。

唐玉儿和张雪松的奸情,不胫而走,没有几天就传到张老爷子那里去了。老爷子气急败坏,说是要按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把张雪松绑到张氏宗祠前的大木凳上去打板子。族人们纷纷来求情,说是念在雪松读书用功,考上了省城里的重点大学,为张氏族人争了光,这板子就不打了,蒲鞭示辱,跪在祖宗牌位前罚跪一柱香,以示惩诫。然后派两个族人拿着张老爷子给的板子,寸步不离,时刻跟在二少爷后面,不放他再去过街楼。这老爷了给的板子就像钦赐的尚方宝剑,老爷子交待,二少爷若再有赿轨之行为,你二人就用板子给我打。规矩虽是定得严,两个族人即使拿了尚方宝剑也不敢用嘛。不但没有起到监管作用反而帮着二少爷望风。二少爷溜进绸缎庄中和唐月儿鬼混时,两个拿板子的族人就在外头给二少爷站岗。让两人在屋里玩得更加尽兴。

这事不知咋的,又被张老爷子知道了。老爷子带着一帮族人冲进绸缎庄,张、唐二人一丝不挂,正在行云作雨。被老爷子抓了个正着。老爷子用衣袖遮住眼睛,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喊:“给我打,给我乱棒打死。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老爷子坐在绸缎庄的门口放声大哭:“列祖列宗啊---家里出了这样一个畜牲呐。真丢人呐---。我张述古作了什么孽呀----,老天如此惩罚我呀。”哭着,哭着,老爷子晕倒在地上。族人连忙将老爷子抬到诊所抢救。

张雪松今天被打得不轻,除了骨头没有被打断外,真可谓遍体鳞伤,因为有几个长辈在执棍,是动了真格地打。唐玉儿挨了几棒就昏过去了,打手们怕吃人命官司,所以没敢再多打。

张雪松被抬了回去,他母亲王夫人请了乡间郎中来给敷了些棒伤药,躺在床上养伤。

张述古清醒后回来,一进院子就被王夫人抓住衣领不依不饶,哭着喊着:“你咋就这么心狠呀,你把孩子打成这样啊。你对雪樟、雪梅咋就下不了这么狠的手呢?哦,他大妈生的就是宝贝是不是。松儿他虽不是大娘子生的,可他也是你张家的骨脉呀。你索性把我们娘儿俩打死算了,免得你总看我们不顺眼----老天爷呀。”

族里的妇女们过来七手八脚硬把这王夫人拖走了。王夫人还在一个劲地闹:“我松儿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老东西没有完。”

唐玉儿那边,她伤势不重,姓朱的给她买了些膏药贴上,休息了几天也就能下床了走动。在她的心里,根本没有在乎自己的伤痛,她惦记的是张雪松。成天哭哭啼啼,央求姓朱的到张家大院去探听张雪松的伤情。姓朱的就是不肯去。唐玉儿把鸦片烟藏了起来,以此来要挟姓朱的。姓朱的答应过足烟瘾就去。

过足了烟瘾,姓朱的出了绸缎庄。约莫一顿饭的工夫,他回来了。一进门就说:“哎呀,不好了,不好了。那张雪松他因伤势过重,医治无效死了。此刻他们正在葬丧。一会儿张家人就要来捉拿于你,咱们还是快跑吧。”

唐、朱二人连夜逃离了过街楼, 山径荒凉,夜露沾衣,天亮时逃到一座叫喜神滩的小镇上。镇子沿河而建,总共约有七八十户人家。中街上有一家客栈叫喜神客栈。夜奔通宵,唐玉儿又 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喜神客栈住了下来。经过一夜的霜露熬煎,当夜唐玉儿发高烧,一病不起。因此,在喜神客栈留连半个多月,唐玉儿的病情渐有好转。就在唐玉儿不知何处可以安身的时候,意外听到一个喜讯,说通江县的邢县长现在是川东北反共救国军的司令,目前在芝包口一带活动。这个消息让唐玉儿喜出望外。

唐玉儿决定去投奔邢司令。她忽然又觉得,带着这个姓朱的去投奔邢司令实在不妥。那等于带着个老公出嫁,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

她正在捉摸如何甩掉这个姓朱的男人,为此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午夜时分,忽然,客栈门外人声嘈杂,不知出了什么事。唐玉儿知道自己是在逃的人,凡事都小心谨慎。她立即趴在窗户上向外窥视,只见几个人抬了一个死人进来放在过道里的条桌上。当人们点亮灯盏时,唐玉儿在窗户后面看得清清楚楚。那个死人很像张雪松。这时她听见有人说:“这人鼻子还有气,没有死,还是活的。”

唐玉儿又惊喜又紧张,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不敢出去,一直在窗户后面关注着。有人烧了姜开水给那人灌了,不一会儿那人活了过来。

人们问他叫什么?

那人说:“我叫张雪松。”

问他是哪里人?

那人说:“我是过街楼乡松林子人。”

问他:“你到喜神来干什么?”

那人回答说:“我听说唐玉儿到你们这里来了,我来找她。”

唐玉儿一听,吓得差点晕过去。这张雪松不是已经死而且下葬了吗?这深更半夜的,他怎么到这里来找我来了?这不是活见鬼吗?她赶忙推醒身旁那个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男人。

那姓朱的梦魇般地说:“啥事情嘛?半夜三更不让人家睡觉。”

唐玉儿在他耳边低声说:“张雪松找我们来了?鬼,那是鬼。”

那姓朱的还没有醒明白,他模模糊糊地说:“你放心,他---不是---鬼,他没---有死。”

唐玉儿使劲掐了他一把:“你个死猪,你起来。张雪松抓我们来了。”

姓朱的猛地惊坐起来:“咹,张雪松?他在哪?”

两人惊恐万状,吓得瑟瑟发抖。这时几个人扶着张雪松摇摇晃晃走了进来。指着唐玉儿说:“她就是你要找的唐玉儿吗?”

张雪松满身泥水,像是刚从土里爬出来似的。看见唐玉儿,他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唐姐姐,你丢下我―――跑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呜呜----你好狠心哟―――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呜呜----从现在起―――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别丢下我-----呜呜----”

唐玉儿被吓得缩成一团,哆嗦着问:“你是――人还是――还是鬼?”

张雪松心中纳闷,我怎么是鬼呢?于是不住给唐玉儿磕头:“唐姐姐,别这样,我是真爱你的,你就别撵我了。我就是死了做鬼也要跟着你。”

唐玉儿一听他这么说,大喊一声:“呀----他是鬼----鬼----”便一头栽到地上,昏过去了。

人们赶忙端了些姜汤过来给唐玉儿灌了下去,过了一阵,唐玉儿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她看见是那张雪松把她抱在怀里在给她灌姜汤,“呀”地一声挣脱了张雪松的手要逃走,可是没走两步又摔在地上昏过去。

这张雪松确实没有死,是那姓朱的为了拆散这对狗男女撒的谎。

自从唐、朱二人从过街楼消逝以后,这张二少爷就成天失魂落魄,昨天中午时分,一个邻村人对他说,他看见唐玉儿了。原来这个人从镇龙观背包谷回来,投宿在喜神客栈,确实看见了唐玉儿了。

张雪松得到这消息后,就冒雨连夜奔向喜神滩。一路上泥里水里,让这个公子哥儿吃了不少苦头。到半夜才走到喜神客栈门前,他已经是筋疲力尽,当场昏倒。

这三个人,一会儿你死,一会儿我活,折腾了一夜,天亮后,唐玉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张雪松说:“唐姐姐,我真的没有死。”

唐玉儿说:“那天我让这姓朱的去探望你的伤情,是这姓朱的回来 说你民因伤势过重死了,说你家下在为你下葬。我怕你们家人来找麻烦,就仓皇逃跑了。”

张雪松说:“那是姓朱的龟儿了撒谎。”

唐玉儿问那姓朱的:“是不是你龟儿子撒的谎?”

那姓朱的说:“我就是受不了你们那酸劲儿,我就是要分开你俩。咋呢?我就是撒谎了。”

唐玉儿一个耳光搧过去,在姓朱的脸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姓朱的并没有动,他等着挨第二巴掌。可是唐玉儿没有打第二巴掌,而是指着门外喊道:“你给我滾出去!”

唐玉儿结清了客栈的账,捥上张雪松说:“我们走,雪松,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瘟神。”唐、张二人走出客栈上了路。

唐玉儿改变了主意,不去投奔邢司令了。她对张雪松说:“我还有本钱,我们到巴中或南江地界去,租个门面做绸缎生意,我们再也不分离了。”

张雪松一听高兴地说:“我也不再去上什么狗屁学了,我也再不回家了,就跟着唐姐姐浪迹天涯。”

唐玉儿听见张雪松说出了如此体已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她说:“小松,我的小冤家。你唐姐姐是风尘中女子,能得到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如此的真爱,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一定要好好伺候你一辈子。”

张雪松迎合道:“有唐姐姐,我的人生就是幸福的,如果没有唐姐姐,我的人生就是痛苦的。”

二人正在甜言蜜语,表达不完的爱,诉说不尽的衷肠。后面大声嚷嚷着:“等着我,老子要跟你们一起走。你现在想抛弃老子,没有那么好的事。当初是朱老子我把你从窑子里救出来的。等着我----”

是那姓朱的追上来了,二人觉得太扫兴了。张雪松说:“这个瘟神,老子恨不得宰了他。”

唐玉儿一听“宰了他”三个字,颇有同感。心想:是的,要是能杀了这个瘟神,那才解恨。

张、唐二人在前面走,姓朱的在后面跟,前面的走得越来越快,他在后面越跟越紧。不觉进入了绿树参天的长林沟。这里前后二三十里没有人烟,树木遮天蔽日,虽然时令已是寒冬,但一走进这长林沟,就觉水气氤氲,温暖如春。这可是自古以来土匪出没的所在。也就在这样一个倒霉的地方,那姓朱的追上了这对比翼的鸳鸯。对于这姓朱的来说,这可不是一对鸳鸯,而是两个小鬼夜叉。姓朱的在这里走上了黄泉路。唐张二人用一根葛藤将姓朱的活活勒死在这葛叶弄里。

想这姓朱的当初只知道“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到头来落得个“葛藤弄里死,绵绵恨和仇。”

这姓朱的活着时,搅和在这对鸳鸯之间,确实碍事,很招厌恶。两人总想除掉这个祸害,仿佛除掉了这个多余人就一切都好了。可是而今他死了,仰面朝天一动不动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这叫死不瞑目。唐玉儿越看越害怕,她全身都在哆嗦。她想起在营山县城的窑子里,是这个人帮助她摆脱了鸨儿的控制,逃出了那座苦难的魔窟;她想起了在江口绸缎庄赔得血本无归的时候,是这个人和她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共度难关;她想起了几年来这个人给予她的体贴和关照;她想起了几年的共同生活中这个人给予她的宽囿和容忍。她的良心突然从罪恶的沉渣中泛起,她全身哆嗦得厉害。她想说话,她想说出她的后悔,可是她的上下牙齿磕碰得噔噔作响,啥也没说。

张雪松看见唐玉儿的状态,连忙过去背起包袱,扶起她说:“唐姐姐,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快走吧。”

唐玉儿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张二公子,她心里疑惑起来:这就是我爱上的又一个男人吗?姓朱的抛弃他绸缎生意的老板不当,跟着我唐玉儿东奔西逃,左藏右躲,无怨无悔,这张二公子做得到吗?我是风尘中人,我水性杨花,朝秦暮楚,他蒙羞负辱,忍气吞声,依然不离不弃。这张家二少爷做得到吗?他对我的耍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打他一巴掌他等着挨第二巴掌,眼前这个姓张的能吗?她心里万分后悔,但是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已犯下了杀人的重罪,她只有在张公子的搀扶下离开这个已不能久留的地方。

唐玉儿有气无力地问张雪松:“张郎,小冤家,我们现在往哪里走哇?”

张雪松说:“唐姐姐,这里向南去不远的火峰山有我的一个姐姐,我们先到姐姐家暂避一时,等风头过去了再作打算。”

唐玉儿冷笑一声说:“哼,你张家人本来就恨我,到你姐姐家,那不正是送上门去自投罗网。为了救弟弟,他们会把我捆起来送官,当替罪羊使用的。这就是你想的好主意?”

张雪松说:“你说到哪里去吧?我听唐姐姐你的。”

唐玉儿说:“我现在实在没有力气走路了,你背着我走吧。大路不能走了,我们穿过这片青杠林,爬上这座山,站在高处看看方向和地势再说下一步。”

张雪松背上唐玉儿艰难地爬上了山顶。唐玉儿观察了一番,指着前面问:“那座山梁是哪里?”

张雪松说:“那是秦家岭。”

唐玉儿问:“再往前是哪里?”

张雪松说:“那是小江口。”

唐玉儿指着更远处问:“那是哪里?”

张雪松说:“那是阴龙山。”

唐玉儿说:“那是去陕西的方向。我们就从这个方向走吧。”

沿着阴龙山的蛇行小道,经过几个昼夜的跋涉,他们来到小通江河的一个乡镇楼子庙乡。因为天色将晚,他们到一家叫做“金童客栈”的栈房投宿。登记了住宿,安排了房间。二人住进了客房。张雪松因为过于劳累,一进客房倒头就呼呼大睡起来。唐玉儿拿上盆子到水房打水洗脚,走到水房门外,听见里面七嘴八舌正在议论:“她和奸夫一起把本男儿给勒死了。”

“两个都来了吗?”

“都来了,怕是想逃到陕西省那边去哟。”

“那咋还不报警?”

“哎呀,她俩一进店门,老板就认出来了。通缉令上有相片得嘛。跟到就报了警的。这阵子公安局怕都是要来了。”

唐玉儿轻手轻脚回到房间,看那张雪松还在呼呼大睡。她背上包袱,从后窗户跳出去,逃进了后山上的青杠林。

没多一会,公安人员带着群众,举着灯笼、火把,把金童客栈团团围住,杀人犯张雪松被当场擒获,唐玉儿成了漏网之鱼。

张雪松因故意杀人罪判了死邢,枪毙在通江城外的南门河坝里,这是人民政府的司法机构在通江判处的第一个死刑。唐玉儿作为同案犯,也判了死刑,因为她暂时在逃,通江县人民政府公安局发出了红色政权在通江的第一号通缉令。

经过几天几夜的昼伏夜行,唐玉儿来到了芝包,被邢志贤的哨兵抓住。

邢志贤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唐玉儿把过街楼绸缎庄的这些事儿全部隐瞒了,只说是绥定查封了妓院,无处存身才来投奔邢司令的。

邢志贤这几天正在筹划派人去接五姨太,这倒好了,新的压寨夫人从天而降,还需要什么五姨太?这是老天爷又给邢司令配备了一个司令夫人。

靳廷方第一个来巴结:“司令,恭喜恭喜,司令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漂亮的红颜知已?看来司令真是有福之人呀。就凭沾着这唐夫人的喜气儿,这米仓山上的反共事业也得大大的发祥的。司令,择个吉日,大办一下。你只管吩咐,具体操办的一切包在我老靳身上。”

邢志贤连忙说:“呃,不不不,逢场作戏罢了,还操办什么哟?一切都免了免了。”

靳廷方说:“呃,那怎么行嘞?知道者是司令您客气,不知者还说是我靳某人太抠门了。”

邢志贤一抱拳:“谢谢靳老弟的一番好意。只是大敌当前,哪有闲心去办那事?心意领了,心意领了。”

靳廷方拍够了马屁走了。司令部的门窗却立即关上了。邢志贤嘴上说“哪有闲心去办那事”,姓靳的刚一走出门,司令大人大白天关起门来,先把“那事”办了再说。

邢志贤现在有“事儿”可办了,就把设法接五姨太的事给搁置下来了。五姨太在夜雨轩的日子过得凄风苦雨。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看来夜雨轩的日子又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