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傅青主便在傅眉、傅止二人的再三劝说下当天便动身离开了太原,赶往平定。
三个月后,也就是1654年的六月中旬,还在筹划着如何将傅青主这位侠肝义胆医术高明的世外高人收为己用的边大绶突然收到一张搜捕名单,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傅青主的名字。
当下,边大绶犹如受到重击一般眉心紧锁面色铁青。
张彪追随他多年,风里雨里他都闯过,大风大浪他都经历过,却从来没有见他这般为难。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张彪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否则,大人绝不会是这般表情。
“你看看吧!”边大绶将手中的搜捕名单递给张彪。张彪低头一看,顿时傻眼。
“大,大人,傅先生他……”
自从收了傅青主亲笔为他开的那张药方,喝了他的救命汤药之后,张彪对傅青主的过往打听得一清二楚。知道他的至亲至友均死于清兵刀下,知道他想为他们报仇的那团火从未熄灭过。
所以,当他看到名单上的“傅青主”三个字时,没有丝毫的惊讶。
对他来说,有仇必报才算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热血男儿,如果是他,他也这么干!
“我身为朝廷命官,接到这样的命令只能执行,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须臾,边大绶又补充道,“记住,既不能让他逃走,也不能伤他性命,明白吗?”
“属下,遵命!”张彪领命而去。
对于恩人的行踪,张彪掌握得十分清楚。当然,在接到搜捕命令之前,张彪时刻掌握着傅青主的行踪是想有朝一日与他共事。
但现在,却为他捉拿对方提供了便利。
“张副将,咱们去哪儿搜捕傅青主?”手下的一名衙差问。
“这个我也说不准,咱们先去他家看看吧!” 假装对傅青主的行踪一无所知的张彪看了一眼平日里替他打听傅青主下落的小衙差一眼,暗示他把知道的一切统统烂到肚子里。
小衙差会意,默默地点了点头。
随后,张彪便带着一群兄弟们直奔土堂村傅青主所住的窑洞,傅眉十分平静地告诉他们,父亲早就云游四方去了,至于现在人在哪儿,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一无所知。
铆足了劲儿赶过去结果却扑了个空,一干人等只好悻悻而归。
张彪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帮恩人躲过一劫?回去后,他跟妻子商量到半夜,结果无非就两种,一种是找人替代,一种是直接放走自己叛变。
显然,这两种方法都十分危险,而且,边大绶再三交代,既不能放走他又不能伤他性命。
这就为第一种方法增加了难度,找人代替一个死人轻而易举,但代替一个大活人谈何容易?
“要不,我也反了吧?”昏暗的灯光下,沉默了半天的张彪终于开了口。
张夫人是位聪慧的女子,她对此事进行了一番周全的思虑。
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微微叹息道:“你这条命是恩人给的,为他去死也没什么话说,倘若真能一命换一命,我绝不会拦着你。”
张彪万分感动,抓起妻子的手动情道:“夫人……”
张夫人温柔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理性地分析道:“可现在的问题是,你一个人能反到哪儿去?恐怕连太原城都出不了就成了刀下冤魂了。”
“哎!”张彪重重地将拳头捶在墙壁上,无奈地长叹一声。人只有在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时才会更加痛恨自己力量薄弱。
“一旦你被抓了,恩公依然要被人掳走,你在的话,尚能帮他周旋保他少受罪,你若去了,他便只能受更多的苦遭更多的罪……”
“夫人的意思是,我去捉拿傅先生反而对他更有利?”
“正是。”
见妻子这么一说,张彪的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能拖一日算一日,实在拖延不下去也只能拿人交差了。
在此后的几天内,张彪每日带着兄弟们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东一头西一头地四处乱撞,一天如此,两天如此,五天六天依然如此。
到了第七天时,边大绶终于按捺不住了,直接将张彪唤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张副将,你是不是不想捉拿傅青主啊?”
张彪略微犹豫了一下,回复说:“属下不敢,只是,傅先……哦不,傅青主如今并不在太原,属下一时没找到而已,不过,请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将他带回来向大人复命。”
边大绶知道张彪的那点小心思,其实不仅仅是张彪,他本人也是十分不忍,虽然也曾经有过犹豫,有过动摇,但权衡之下,他依然选择来之不易的权利。
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曾经全家人都被屠杀残害的充满了野心的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权势更为重要。
因为他深知,唯有权势才能留得住想要留住的东西,庇护想要庇护的人,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好使,金钱也不例外。
知道无法再拖延了,次日,张彪便直接带着衙差赶往平定找到了傅青主。
对于张彪等人的到来,傅青主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他平静地看着张彪,微微一笑说:“你比我想象中来得还要晚一些。”
张彪屏退左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傅先生,您曾经不计前嫌救我一命,如今我却要来拿你回去复命,张彪知道对不住您,但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与其让恩人落到别人手里备受凌辱,不如跟我回去至少还有个照应。”
傅青主伸手扶他起来,自信地一笑说:“张副将,你这是做什么?我傅青主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只不过是回去配合朝廷调查一番,没什么好担心的!”
张彪一愣,对与傅青主的所作所为他心知肚明,但见先生如此坦然自若,可见他早已谋划好了后路,心中顿时好受了一些。
被解押到太原后,傅青主被直接关入大牢,随后,官府立刻对他进行了审讯。
这是傅青主第一次入狱,虽然之前已经做好了被捕的准备,但当他跨入这个阴森恐怖的牢笼时,依然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大堂内,面目冷酷的三班衙役手持杀威棒分立两旁,大堂之上正襟危坐的是两个主审官,一个是太原知府边大绶,另外一个是清军的“同知”傅鸾祥。
堂下,放着一堆五花八门的刑具,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对于傅青主的到来,边大绶的面色曾经有过一瞬间的动容,但很快,他便强迫自己平复下来。
而旁边的傅鸾祥则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跪在堂下的傅青主,如同看着一个语言不通的异类。
边大绶清了清嗓子,语气冰冷地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傅青主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正色回道:“贫道阳曲傅青主。”
这时,坐在一旁的傅鸾祥开口问道:“你一个读书人不考取功名,却为何偏偏出家当了道士?这于情于理都不合啊!”
傅青主面无表情地看了对方一眼,面带怨恨地叹了口气:“是啊!作为一个读书人,谁不想考取功名扬名立万光宗耀祖?谁愿意当一个没身份没地位没前途的穷道士?”
“傅先……”生字说出口前,边大绶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清了清嗓子更正道:“傅山,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当道士?”
“因为一个人!”此时此刻,傅青主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自救。
虽说之前曾经为边大绶的夫人问过诊,他本人也对傅青主感恩戴德十分尊敬,但此一时彼一时。
彼时,他是边大绶热情相邀的座上宾,此时,他却是知府衙门重兵把守的阶下囚。
身份变了,想法自然要随之改变,否则,吃亏的是自己。
有一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傅青主在记忆里飞快地翻找着关于面前这两位敌人的信息。
面前的这两位虽然职位相当,但他却对那个叫傅鸾祥的官员一无所知,所以,他只能搜寻关于边大绶的。
往事被裁成了碎片,在记忆的风口上一片一片地朝着他飞奔而来,他微闭着双眼,开始不停地搜寻,一刻也不敢停歇。
可是,他的往事太多,大部分都是关于静君的,静君身着一袭白衣深情款款地从记忆深处走来,像一株美丽的海棠花一般朝着他浅浅地笑。
他努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这段温柔乡里走出来,继续前行。
后来,是他的父亲临终前不舍的样子,他的恩师被押解,以及死在清兵刀下死在炮火之中的两位友人。
他们一个一个朝他走来,将他围在中央,表达着各自的思念。
看着这些离他而去的故人,傅青主有些不知所措,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可惜呀,好人没好报,一家老小全被李自成杀了!”
想起来了,这句话是魏一鳌说的,当时他带着上司孙茂兰登门送来了一张房契。
关于上面的那段话,便是关于太原知府边大绶的,当时他十分不愿意听这些关于清朝官员的破事,想不到正是这段他嗤之以鼻的闲话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因为谁?”边大绶追问道。
“因为李自成!”傅青主猛然睁开眼睛,抬起头来观察着边大绶的表情。
当这个名字从傅青主的嘴里说出来是,边大绶仿佛被击中一般楞了一下,咬紧牙眯着眼,语气很不友好地说:“你出家跟他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