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福松所说的那家涂料厂建在云塔地区所在的云塔市市郊,距离云塔市有30多公里的距离。由于距离不是很远,即便是加上在市区堵车的时间,黄福松和李毅边开车边聊,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便把车停在了厂区门口。
“这是工厂吗?没有机器轰鸣声,没有拉货的车辆,甚至看不到几个工人。这是什么情况?”站在涂料厂大门口,李毅看了看还算有些气势的大门和大门口冷冷清清的样子,心里暗暗的嘀咕着。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中年人迎面跑了过来。看看走在前面的李毅,保安先是楞了一下,随便冲着李毅礼节性的点点头,然后径直跑到李毅身后的黄福松面前,一边给黄福松递烟一边着急的说道:“黄局长,您总算来了,快把我急死了!”
接过保安递过来的香烟,黄福松笑了一下说道:“老张啊,我来了又有什么用呢?我又不是开银行的,身上带的几毛钱连买个冰棍都不够,能帮你们张老板解决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黄福松迎着保安递过来的打火机点上烟,一边吸烟一边接着问道:“张潇呢?你们没有给他舅舅打电话呀?”
“唉,张总被工人们堵在办公室出不来了,已经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这些工人也要养家糊口过日子啊,能不着急吗?”被黄福松叫做老张的人一边给站在一旁的李毅递烟一边接着说道:“在没有给您打电话之前,我先是把电话打给了李主席,可是他老人家正在省里开会回不来,就让我给您打电话。我知道我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没有敢给您打电话,就让张总给您打了电话。黄局长,现在怎么办啊?工人们罢工不干了,所有的设备都停了,后天还有十吨涂料要交货的,如果交不了货是要赔钱的呀!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照着这样下去,涂料厂不就彻底完蛋了吗?唉,急死人了!”
说到这里,老张急的跺跺脚,皱着眉头看着黄福松。
“老李,我们进去看看!”听完老张的话,黄福松冲着李毅招招手,然后率先向厂区内走去。
跟在黄福松身后,看着他一副着急的样子,李毅不由的在心里暗暗嘀咕着:这个涂料厂是黄福松的一位领导的外甥办的,现在出了问题,他黄付松比那位领导还着急,这是为什么?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吗?会不会......唉,算了吧,也许自己想多了,看看再说吧!
走进厂区,李毅一边跟在黄福松后面往前走,一边开始好奇的打量起厂区的面貌来:凭李毅做建筑行业的经验来看,这个厂区大概有10多亩地的样子,中间被一条混凝土铺就且笔直的厂区道路一分为二,道路的左边是一排排白墙蓝顶的砖混建筑,从房子前面停放的几辆小型客车来看,应该是涂料厂的厂房和生产车间;而道路的右边则是一块块造型别致的绿地,而在绿地的中央,矗立着一栋六层的建筑,“云塔地区云彩涂料厂”的铜牌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不用说,这栋建筑应该是涂料厂的办公楼。
“环境优美,秩序景然,看样子应该不错。可为什么混的连工资都发不出去了?仅仅是老板张潇吸毒的原因吗?”看着面前的情景,李毅的心里又暗暗的嘀咕起来。
从踏进涂料厂大门的那一刻起,李毅一直在观察。临来时黄福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让他不由的不这样做:如果黄福松真的想让自己接过这家厂子,自己应该怎么办?心里没点数不行啊!
当黄福松和李毅走进办公楼的时候,虽然之前有心理准备,但两个人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从一楼大厅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满满当当的挤满了身穿帆布工装的工人,而从二楼传来的争吵声则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楼下。
“给钱,不给钱我们就不开工!”
“都三个月了,该忍得忍了,该让的让了,你还要我们怎么办?”
“我的儿子在省城上大学,我已经三个月没有给他打生活费了,我儿子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都不敢想。张总,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呀?”
...... ......
显然,张潇扎在电话里跟黄福松说的话没有撒谎,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事态确实严重啊!
看到面前的情景,李毅突然想起六年前自己在办公室里被公安机关带走时的场景:两名身穿着笔挺警服的公安驾着只穿着一件衬衣的他,就像拖死猪一样的把他李毅往楼下拽,而一楼的大厅里和楼道上则站满了看热闹的员工。那个时候,李毅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想到这里,李毅无奈的摇摇头,脸上挂满了苦笑。
见黄福松和李毅走了进来,正在大厅里唧唧咋咋说着什么的一大群工人马上围了过来。一位胡子拉碴大约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抓着黄福松的手激动的说道:“黄局长,您终于来了。快救救我们吧。我们已经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一家老小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可是张老板他......我们都知道,张老板最听您的话,您跟他说说,让他赶紧给我们把工资发了吧,要不然我们全家......”
“是啊,黄局长,您就帮帮我们吧!”
“黄局长,麻烦您告诉张老板,如果他再不给我们发工资,我们就砸厂子、卖原料,到时候别怪我们不客气!”
“好,好,各位工人师傅们,请听我讲几句!”黄福松冲着人群挥挥手,等现场的嘈杂略微平息了之后接着说道:“涂料厂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来就是帮着你们处理问题的。刚才我进大门的时候听保安老张讲,后天还有十吨涂料要发货,可现在你们都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到这里来要工资,后天这货怎么发?厂子本来就困难,大家再不上班,该发的货发不了,这不是恶性循环吗?如此下去,厂子什么时候才能活过来?如果厂子活不下来,大家的工资又从哪里来呢?找张潇要?你就是杀了他他也拿不出来啊!”
说到这里,黄福松拍拍面前那个中年人的肩膀接着说道:“老钟,您是车间主任,先带着大家回去上班,工资的事情交给我帮你们解决怎么样?”
被黄福松叫做老钟的人迟疑着没有吭气,但他身边的几个年轻人却不干了,毫不客气的对着黄福松吼叫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们都知道,你是张老板的亲戚,我们还听说你在我们涂料厂有股份呢!所以,你们之间肯定是商量好了的,故意拖延着不给我们发工资。你说的话谁相信?给钱,不给钱就不上班,管他什么时候发货呢!”
“就是,就是,我们不干!”
“你和张潇是一伙的,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坚决不上当!”
眼看着众人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黄福松有些无计可施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后,他几步走到楼梯口,站在台阶上看着众人说道:“工人师傅们,工人师傅们,现在我们整个云塔地区都在抓安全稳定,稳定是第一要务。地区的政策你们是知道的,无论是欠薪还是其他纠纷,都要依法以理走正常的法律程序。否则就会以聚众闹事进行处理,严重的是要被带到学习班学习三个月的。你们现在这样干就不害怕执法机关把你们带走,以扰乱社会秩序抓你们吗?”
还别说,黄福松的一席话确实起到了震慑的效果,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人群突然安静了许多。大家知道黄福松是地区的“大领导”,而且他刚才讲的话也是云塔市目前的实际情况。云塔市属于边境城市,政府对社会稳定工作抓得很紧,对于那些聚众闹事的人,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都会毫不客气的“抓”起来,送到政府专门办的学习班学习。在三个月的学习时间里,他们就要像坐牢的犯人一样,吃油水少的可怜的饭菜,住四处透风的房子,不许回家,不许家属探视,比坐牢还要痛苦。所以,在云塔市,只要一提起“学习班”三个字,所有的人都为之胆寒。所以,当黄福松的这番话讲完之后,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就连刚才教的最凶的几个年轻人也悄悄的闭上了嘴,一脸惊恐的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黄福松,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但是,从就事论事的角度出发,现在涂料厂欠了大家三个月的薪水,无论是从法理还是道理上来讲都是讲不过去的。毕竟大家要养家糊口,要生活。”见大家安静了下来,黄福松赶紧接着说道:“所以,在接到电话之后我马上就赶了过来,虽然我不是主管这方面工作的领导,但是,你们都知道。涂料厂的老板是我朋友的一个亲戚,我觉得我有义务帮助大家把工资的事情解决了。所以,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劝说张潇并力促他抓紧时间处理欠薪的事情,力争在一个月之内解决这个问题,把欠大家的工资发到你们手上。请大家相信我,我是以一个环保局局长的身份说这句话的,如果到时候我没有办到,大家可以到地区环保局找我,我个人掏钱把你们的工资发了,怎么样?”
听完黄福松的话,几十号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还是刚才那位握着黄福松手钟主任看了看黄福松,然后对着众人说道:“刚才黄局长已经表态了,答应帮助我们解决工资的问题。人家黄局长是地区的大领导,说的话肯定算数。这样吧,我们先回去工作,等着黄局长带给我们的好消息!”
“走吧,走吧,连局长都不信还能信谁?上班去,上班去!”
在那位钟主任的鼓动下,办公楼里几十号员工纷纷附和着走出办公大楼,刚才还嘈杂如超市般的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黄局,您刚才的话说的有点太满了吧?”见众人离去,黄福松一个人站在大厅中央喘着粗气,李毅走上前去,一边说一边把一支烟递到他的面前,然后接着说道:“现在公司的情况您还不是很清楚,怎么就知道近期会很快把工人的工资发了?您可是地区环保局局长,一个政府官员替一家私企老板顶这么大的事情,您就不害怕别人说闲话呀?”
接过李毅递过来的香烟,黄福松一边点烟一边无奈的摇摇头,然后看着李毅说道:“老李呀,你觉得我愿意这样做吗?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呀!张潇的舅舅是咱们地区政协的副主席,原来是我的老上级、老领导,对我有知遇之恩和提携之情。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这位领导的提携,我黄福松不可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他外甥张潇建这个涂料厂之前老领导是跟我打过招呼的,要我一定要帮帮他。现在他出现了问题,老领导又不方便出面,我不帮谁帮?”
说到这里,黄福松停下话题,把手中的烟头撂到地上,然后看着李毅说道:“走,上去看看张潇这个混蛋去!”
李毅迟疑了一下,然后对黄福松说道:“黄局,您上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跟这个张潇不认识,您要跟他谈的又是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我一个生人坐在那里岂不是尴尬?你上去吧,我围着厂子转一转,刚进来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厂子建的不错,所以想好好看看。”
听完李毅的话,黄福松点点头:“也好,我自己上去跟他谈,你到处转转,为咱们说好的事情做准备!”
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黄福松压低了嗓门,并亲切的在李毅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转身往二楼走去。
看着黄福松匆匆而去的背影,李毅额头上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总觉的有一个谜一样的东西让他想不通。
于是,在黄福松去二楼找张潇的时候,他走出了办公楼,到了厂区,想找一个人聊聊,借机摸一下这个厂子的底细。他知道,在来的路上,黄福松和他讲的那番话不是白讲的,如果他真想把这个厂子交给自己,他还真没有推脱的理由:自己需要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并不比别人差甚至要比别人强的机会,一个可以让他还清以前的“孽债”,轻轻松松过完下半辈子的机会!
“这位领导,您是和黄局长一起来的吧?想到厂子里转转?”正在李毅低着头想心事的时候,那个被黄福松叫做老张的保安走了过来,看着李毅说道。
“哎吆,是老,老,老张是吧?您可别叫我什么领导,因为我不是领导,只是黄局长的一位朋友而已!”老张的突然出现把正在低头沉思的李毅吓了一跳,等他缓过神来之后,赶紧冲着老张笑了笑,一边和老张打招呼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到老张面前。
“谢谢,谢谢领导!”双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老张受宠若惊的从李毅手里接过香烟,然后看着李毅说道:“领导,我是涂料厂的保卫科科长,涂料厂从盖厂房的那一刻起我就在这里工作,对厂子的情况很熟悉。如果您想在厂子里视察一下的话,我可以陪着您转一转。”
“哦,哦,是张科长!”听完老张的介绍,李毅差一点笑出声来:一个私营的小涂料厂还设什么保卫科长呢?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没有笑出声来,只是笑着对老张说道:“老张,既然您是厂子里的老人了,对厂子的情况一定很熟悉。麻烦您给我介绍一下怎么样?”
“您是和黄局长一起来的,肯定不是外人。所以,您想问什么就请问吧,我的回答保证让您满意!”说完话,老张拉起李毅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道:“到我的办公室去,咱们坐下好好聊!”
其实,老张所说的办公室就是涂料厂大门口那个门卫室。两个人走进去门卫室,老张办了一把椅子放在李毅面前,拿起茶壶给李毅倒了一杯水,然后看着李毅说道:“领导,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老张,不,张科长,我刚才说过了,我不是什么领导,只是黄局长的朋友而已。咱们两个在一起啊,您才是真正的领导。您是涂料厂保卫科的科长,实实在在的正科级。可我呢?只是个平头老百姓。”说到这里,李毅笑着拍拍老张的肩膀。
“哈哈哈哈哈!”李毅的话把老张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老张,我还真有个不解的问题向您请教。”等老张笑的差不多了,李毅看着他接着说道:“从外表上看,云彩涂料厂应该是实力雄厚的一家企业。厂房林立且整齐划一,办公大楼虽然不是很高,但无论是设计还是使用的材料,完全可以用高大上来形容。特别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厂区大院内就像公园一样的漂亮,绿树成荫,百花齐放,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但是,就是这样一家企业却做到了三个月发不出工资的份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听完李毅的话,老张站起身来往窗外看了看,然后重新坐在椅子上,神秘的对李毅说道:“领导啊,这件事情我可以告诉您,但是您决不能跟黄局长说是我对您说的……”